临近傍晚,雾气散去,潮湿的空气氤氲着夕阳散发出橙粉色的柔光。夕阳余晖落入直贯京城的渭河中,被往来的行船反复打碎又再度复原。
三十六坊,偏是这个时候最为热闹。进内城的商贩都赶着这时候归家,近些的推着木车,远些便要走水路了。船儿像荷叶挤挤挨挨的堆在陆口,岸上便是些妇人张望,等待迎接自己归家的丈夫。
挨家挨户都升起了袅袅的炊烟,阵阵香气在街上飘荡,孩童的啼笑声声声入耳,夫妇窃窃笑红脸颊,每家每户的幸福溢出窗口,就连过往的狗儿猫儿似都快乐的摇起尾巴。
春杳杳似也被这种氛围所感染脚步轻快,她曾在无数的艺术作品中看到古代的情景,或贫瘠可怜或繁华旖旎,当身处于其中竟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那是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仿佛已是其中人,成为经商归家的一员。
但是她身侧的小虎却不是如此,他低垂着头一言不语,被她握紧的小手已经汗涔涔,另一只手擦拭着鼻涕。
二人行到几条街外走进了一个小巷,这里位置距离河道较远相对偏僻,没了刚才的欢声笑语,尽头是一家孤零零的酒肆,酒幡破烂,屋檐有不规则的脱落,陈旧的木门半开半敞,门口的竹扎凳上做了一个老头,他胡子花白,眯缝着眼,遥遥相望巷子的那一头,身上古铜色的肌肉反着光,像极了一座铜像。
“小虎,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老者的声音传来苍老沙哑。
“爷爷,我……我把你让我买的酒曲弄丢了……呜呜……我路上看见了别的小朋友在踢毽子,我也想跟他们一起玩……然后我就把买好的酒曲放在一边……没想到就丢了……”小虎呜咽着,眼泪不自觉的流出。
小虎站的很直,揉着哭红的眼睛仿佛在等待惩罚。但是良久,始终没有一点动静。
“罢了,这酒肆反正也开不下去了。自打你爹走后,我们爷俩靠这个酒肆活着,我也上了岁数,没几年活头,可是小虎你可怎么办。”老人仰头一声长叹,用干枯如树皮的手抚摸着小虎的脑袋。
“爷爷……”
小虎走进老人的怀里,爷孙俩哭成一团。
“打扰一下。”
春杳杳有一些尴尬的出声,由于爷孙俩过于沉浸似是都没发现她的存在。
“这位是?”老者看向小虎。
“这个姐姐说她有办法解决酒曲的问题。”小虎道。
老人自上而下的打量了春杳杳一番,摇了摇头,“女娃,我们没钱了。最后的钱都拿去买酒曲了,你要是想讨碗饭我尚且能给你……”
“不是的爷爷,我可以帮你制作酒曲。”春杳杳信心满满的答道。
“唉,女娃你怕不是。”老人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看你穿的寒酸,可见你也是穷苦人家的女儿,现在酒曲只有城内几家能卖,你哪里能买得起。再者你说制作酒曲,先不说酒曲制作工艺你是否通晓,就是你有这门手艺,酒曲制作需要盛夏方为最佳时节,现在是初春等你的酒曲发好了都要个把月,那时候这酒肆早就黄了!”
“爷爷你信我一次,我真的可以。”
老者再度抬起眼皮低垂的眸子,眼前的女子清瘦,长长黑发松散的搭在两侧,眼眸清亮里面闪闪发光,目光很坚定。
“随你吧。”老者摆摆手,“看你像没地方去的,若不嫌弃就暂且留宿在我的酒肆吧。估计过一阵我们也要离开这里了……”
破旧的酒肆跟影视作品中的差不多,石板铺的地砖,几张旧桌子,一个台面不大的前台,走上去吱嘎作响的二楼住区。
春杳杳刚进门便放下自己的小包袱提了几坛子还剩下一半的酒研究了起来。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这个酒肆可不能倒,况且这制酒也算专业对口,纸上谈兵不如学以致用发挥所长。
小虎不语只是静静的看着春杳杳,他总觉得这个大姐姐身上好像有一种魔力和使不完的劲,他相信她一定能制作出酒曲的。
春杳杳尝了一口酒水味道十分的寡淡跟现代的酒质量相差较为悬殊,除了酒曲,发酵,制作工艺的原因可能和现在的技术也有原因。
古代制作酒曲的时间多为盛夏,气温高便于发酵和菌群生长,所以其产量稀少也与季节有关系。而这在她看来就不是问题,她所携带的培养皿是高科技产物,用于菌群培养和发酵简直是易如反掌。
她从后院收集到的小麦、玉米、大米按照书中所学的制酒曲步骤处理好放入培养皿中,只许静待一晚上让培养皿中充分发酵生成酶类就完成了制作酒曲的最重要的一步。
是夜,春杳杳也不敢睡觉,守着培养皿仔细观察不自觉回忆起在校做实验的时候,自己孑然一身本就是个孤儿,靠自己的努力考入大学,人生中有无数个苦的时刻她都克服了,现在也是一样。
高科技培养皿是实验室里高价钱研发的,融入了多国先进科技,在里面菌群生长的速度非常的快且可以培育出任何想要的霉菌。
春杳杳就这样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梦里她在家中劈柴做饭端茶倒水,哥哥躺在炕上呼呼大睡,弟弟在桌前摇头晃脑的背着三字经,襁褓中的妹妹嗷嗷哭闹,而门外的爹娘正在为她的婚事争吵不休……
这给她吓出来一身冷汗,遂从梦中惊醒,捂着胸脯感慨着,这有爹有娘竟比没爹没娘还吓人。
此时天刚蒙蒙亮,她迷迷糊糊的推开窗户,街头巷尾已是一片热闹的景象。
小虎噔噔噔的跑上了楼,“大姐姐,下来吃饭了。”
古人早餐虽清淡但是绝对的原汁原味,浓稠的米粥搭配着一碟小咸菜,滋味十足。
“哇,真是太美味了!”春杳杳鼓着嘴赞叹道,仿佛整个人都焕若新生,她递出一包酒曲,“赵爷这个给你!”
“这、这、这……你是怎么做到的?”打开眼前的包裹赵爷已经震惊的说不话,这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发好了要一个多月才能发酵的酒曲?
赵爷仔细观察每一颗酒曲,其质地饱满,酒香四溢,结构工整,是十足的上等货。
“嘿嘿,赵爷。我不偷不抢,这你就别管了,我有我的独家秘方,您尽管拿去用就是了。”春杳杳神秘一笑,浮现出两个甜甜的酒窝。
“好好好!”赵爷的喜色溢于言表,抱着酒曲就走向后院了,一边走还念叨着,“这一定是儿子在天保佑,竟遇见神人了……太神了……”
而春杳杳也同赵爷说好,自己留在这给他打下手,既能帮到赵爷也能给自己提供一个落脚的地方。
赵爷人本分又勤快,整日忙着做酒,没多久新酒曲酿造的酒就出坛了,那香味隔着二里地都能闻到。
来这喝酒的多数是些穷苦的街里街坊,赵爷的酒卖的便宜质量又好,都是些老客户。他们初次尝试新酒曲酿造的酒的时候连眼睛都瞪圆了,从来没有喝过这样的滋味,酒很醇厚一点不水,入口清爽回味甘甜。
“老赵,你这换了新酒曲?不便宜吧,这味道简比我在城内大酒楼喝的还要好喝啊!”
“这味道新奇,是什么新酒么?下次带我好友来尝尝!”
“……”
大家对于新酒赞不绝口,听的春杳杳的心里美滋滋的。
“结账吗?”春杳杳勤快的拾起抹布,走到一个桌前,一个中年男人正好起身。
“记账上。”男人瞟了她一眼不悦道。
念及酒肆现状以及日渐高升的成本费,春杳杳果断拒绝,“本小店概不赊账。”
男人上下打量春杳杳一番,单手摩挲着下巴,“我瞧你眼熟的很,你不就是那被李氏赶出来的儿媳妇,那个克夫的扫把星!怎么到这来了?我看你这小模样不去城内的春风楼可惜了,不如先从了我。”
男子说着就往春杳杳这边摸了过来。
“你干什么!不许碰杳杳姐!”小虎从外面冲了回来张开双臂将春杳杳护在身后。
男人一把将小虎撇了一旁,随即便开始拉扯起春杳杳。
赵爷赶忙走来打了圆场,“不要钱不要钱,别为难我这小二了,我再送您坛好酒。”
“哼,要不是看在你这老东西的面子上,我早就把你这个破酒肆给砸了,招这么个灾星,你这酒肆迟早得黄。”男人愤愤离去留下一句话。
男人走后,店里陷入了一片死寂,赵爷沉默的扫着地面摔碎的碗碟。
“赵爷,前几日我同你讲涨价的事情,您跟我说街里街坊的都是友情价,但是像今天一个赊账的,明天一个赊账的这日子咱们还怎么过。”春杳杳愤懑道,“而且我们不要惧怕这些闹事的,你越怕他们就会越猖狂,就是要闹大给官府找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唉……妮子,日子哪有那么好过,刚才那个男子是咱们三十六坊出了名的混子,惹了他会遭来祸事的,我岁数大了护不了你,万一你被他盯上掳去可怎么好啊。咱们这是小本生意,能照顾好小虎能给你开出工钱我就心满意足了。”赵爷唉声叹气道。
“赵爷,你心目中的安逸日子保护不了小虎和我,街上其他小朋友都嘲笑小虎念不起书,都叫他卖酒翁的傻孙子。若你真百年归去,小虎怎么办,像你一样继续守在这三十六坊的酒肆么?如果那个混子再来,你能打过他保护的了我吗?”
她恨不知反抗,恨将自己的命运交在别人手中,恨善良却又带着伤害的行为。
赵爷终是没有再说一句话,脸上已经老泪纵横,他看向身边的小虎,自己又何尝不想让他上学堂读书走不一样的路呢,只是他能力办不到啊!
“赵爷,你信我的话,以后店里的事情交给我办,您只要安心酿酒,赚了钱我们五五分。”
明月高悬,撑起窗户,春风漾进,不得不感慨着古代也有好处,如此清新的凉风,如此皎洁的明月只能在未被污染的世界里看见了。
春杳杳望着窗外,目之所及是遍地破败,这一方巷弄太过深。总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是她觉得酒香就怕巷子深。
三十六坊是个不折不扣的贫民区,购买力也有限,赵爷的酒始终卖一些老顾客就算一传十十传百也传不出这三十六坊,估计酒肆的情况也撑不到那一天。
既然好的产品有了,那就需要更加广阔的市场,不管是直销还是作为酒馆供应,想要酒肆继续生存下去,第一步一定是要打开市场。
念及此,她一个翻身下了窗户,有模有样的拿着毛笔画了一摞的传单,画累了便将银钱枕在枕头下沉沉的睡去。
不得盲目做好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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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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