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绾惬躺,脑中疑惑束魂咒怎会出现纰漏。
“井口捞上来的,昨夜就死了。”
脚步声走远,“......一个八岁小娃,尸身都泡白了。”
她身下一滑,不详的预感弥漫至全身。
一片黛色天穹中,一角天际的夕阳余晖孕育而生,天将亮未亮,西院灯火通明。
她踏着墙檐走到学堂,从上扫视院内,摩肩接踵中见到一具泛白的尸体。
这尸体小小的,缩成一团,体态肿大,胀在一起的五官眼球凸起,拼成了一个臃肿的胖子,和茅草屋里的小娃只剩三分相似。若不是姜绾鼻子灵,只怕再也认不出原本面容乖巧可怜的小娃娃。
尸身被蒙上白布,周芸正半蹲着勘查井口异象。学堂七嘴八舌,雁家小子躲在沈雁云怀中说风凉话,“活该,谁让这家伙昨日与我顶嘴。”
姜绾,“...... ”
“这尸与之前的尸体死状相似。”周芸面色肃然,“都是被挖空心脏,吸干血液而死。”
沈雁云抬眸无意间与墙上姜绾对视,猛地放开怀里儿子,冲了过来用手指向她,“定是这只狐狸,妖狐最喜人的心脏!”说着纵身一跃跳上来,露出袖剑刺向她。
她手腕一番,袖中小刀脱手而出,化作一道流光,与姜绾脖颈擦过,一把仙剑盘旋而下将小刀拦下。
周芸双足一顿,身子轻盈如疾风,腾空而起,与沈雁云剑尖对刀尖,猎猎作响。
凡人修仙者怎能与天外天仙人相比,一招便败下阵来。
这仙剑招数如此熟悉,姜绾心跳露一拍,拍拍脑子暗暗叹息:刚刚在胡思乱想什么,竟以为是沈青瑶现身。
“这位姜姑娘昨夜一直同你我在前厅,今早又与我一同布置结界,再说死者伤处皆是邪气所致,与一只灵狐绝无瓜葛可言。”周芸救下立于墙头的姜绾,示意她先躲去别处。
见沈雁云依然穷追不舍,拿袖剑刺她,姜绾怼道,“对呀对呀,好歹也是有过仙缘之人,怎可随意污蔑!”
“灵狐怎会化形?你当我操办仙府多年是傻的,定是妖狐附身要杀我雁云堂死伤无数!”
还真误打误撞让江雁云说对了,可惜死人之事真跟她没半点关系。
姜绾逃之又逃,逃到周芸身后,沈雁云便两人一齐咒骂。
实在没有办法,只得跃身翻到墙那头,躲进学堂唯一一处亮着火光的室内,这才见沈雁云没再跟来。
室内燃着淡淡熏香,门窗紧闭,光线不太好,紫檀案几摆着成堆的书卷,白墙上映入几道烛火,斑驳耸动。
正奇怪这处为何无人敢进,一道声音低柔暗哑,如沐春风般传入姜绾耳中。
“何人?”
声音带着些许倦意,尾音上翘,姜绾耳根红透了。
她一句话便认出此人是谁。
沈青瑶。
只是她不敢回头看她。
【此人有何不同?为何不敢与之说话?】
这天劫怕不是个自来熟,她的私事也要问上一嘴。
“你管我!”姜绾下意识喊出声,声音嘹亮带着窘迫。
身后有书本翻动的声响,和一道叹息,“......姑娘未免有些不讲道理。”
姜绾清清嗓子转过身,正准备解释,不曾想重生的沈青瑶比她高出半头,她微微抬头,愣在原地。
沈青瑶视线下移,眉间蹙起,“你非人也,是何物?”
重生的沈青瑶容貌上只比前世年轻几岁,一袭黑衣姿容如玉,神韵脱俗。全身上下,似一汪死水,仿佛无论与她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是这副一丝不苟的模样,冰冷到不近人情。
摇曳火烛下如瀑的乌发垂落,沈青瑶并未束发,手中握起一本书卷,双目平静淡漠,静静地望向她。
“你不认识我?”姜绾从她双眼中看出疏离,猜测这位久违的宿敌老友并未携记忆重生归来。
那一切就好办多了!
【......】
天劫警铃大响。
“我非人也,我是狐仙!”姜绾踮起脚尖,与沈青瑶头和头平齐,歪头笑得狡黠,“有没有修仙的打算?想不想成为正道楷模?我看你骨骼清奇天赋异禀,拜我为师绝对不亏。”
室内除却跳动的烛火,万物寂静下来。
沈青瑶沉默片刻,合上书,对她招手,“过来。”
“不去,本狐一没发烧二没发疯,只是对自己的修仙术法过于自信,毕竟实力摆在这儿...... 拜我为师你就偷着乐吧。”姜绾将身体里的两股力量分离,收敛前世所修妖气,适当的释放出一丝灵气。
身前之人又是一句叹息,“......我命里带煞,家中父母已死尽。”
言下之意十分明显。
姜绾却笑,“无妨,天大地大,本狐最不怕的就是死!”
话说到这份上,沈青瑶低着头望不见表情p,依旧无所表示。
【正道天劫发生偏差——】
脑内想起天劫的警示,回音幽怨。
正合她意,姜绾莞尔。
不是想让她成为正道楷模么,她招个真真正正的正道楷模为徒,徒弟做任何事情,只要是善事,半柱功劳都要算在她头上的。
不仅如此,她还要占便宜,收这位前世总看她不满,找他事情的宿敌为徒,压她一头。
垂着头的沈青瑶眉目藏在碎发中,终于缓缓开口,“我——”
不及回答,门外刀光剑影,门窗就被噼里啪啦地拍响,劈开道口子。
沈雁云与众僮仆闯进来,脸上两双泪痕哭花妆面。
“——杀了这妖狐还小公子命来!”
“杀了你替我儿报仇!”
闯进来的人见两人纠缠的场面,先是一顿,随即你一嘴他一嘴,又开始众说纷纭。
“什么乱七八糟的?谁又死了!”姜绾眼疾手快,推开靠近的几名下人,躲到沈青瑶身后,抱着她的大腿道,“不管谁死,反正跟我没关系!周芸小仙官可还在呢,快替我这只可怜的小狐狸评评理!”
沈青瑶让她抱着一条腿,挡在身前摇摇晃晃,两人皆看向周芸。
周芸跟在沈雁云的一众僮仆之后,被一句话架上来,僵在原地,不说也得说了。她敛容屏气,一派正义模样,分析道,“沈夫人,我方才查验井口尸身时,你去追这位姜姑娘...... 令子非要触碰尸身伤处,才遭至上面的邪气反噬,被伤及要害,怨不得旁人。”
那雁家小子死了?
“多大的孩子还这么能作死,他惨死与我、我们都无干系,纯属活该!”姜绾不觉得意外。尸体伤处上留有她的阴阳妖谱气息,仙人魔者碰之无碍,但肉骨凡胎轻轻一碰,少说梦魇,多则必遭其反噬。
“胡说八道!我杀了你这只妖狐替儿偿命!”沈雁云眼含泪水,泪水化作怨毒,狠狠瞪向姜绾身旁的沈青瑶,“沈青瑶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还不将你脚下那只妖物抓起来,就地正法!”
她嘴上刚指使沈青瑶,身前的这位还真动了。
“? ”姜绾瞠目结舌,连连退后两步远离了沈青瑶,“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
沈雁云,沈青瑶……这俩人是亲戚?
只见沈青瑶腰间剑光亮起,一把软刀便从那处变出,置于身侧。
——还真是亲戚!
沈青瑶站近,剑身贴脸。
姜绾晴天霹雳。
“好孩子,快杀了她!”沈雁云高声道。
“我何时说了要杀她。”沈青瑶剑转偏锋。
一弹指间,剑芒直指沈雁云。
慌乱中,沈雁云身子一偏,剑便刺向了门外井口,她回头,“你!”
场面实在混乱,所有人一齐转向门外,那把剑直直插在井口的小娃身上,不知何时小娃竟活了过来,已经接连扑杀两名僮仆。
她这一剑是阴差阳错?还是有意为之......
姜绾严重怀疑,是有意为之,沈青瑶刚刚就是故意的。
“束魂咒已破,究竟是何人何物所致,如此棘手难测。”周芸面色愈发凝重。
半柱香不到,学堂前院已亡四人,血流成河。
她一句话的功夫,地上躺着的雁家小公子也活了过来,与小娃一并加入扑杀行列。
前院人四处逃散,无人再管雁云堂女主人死活,沈雁云拖着儿子苦苦哀求,竟让他活活咬断半条左臂,倒在血泊中狼狈至极。
这仙府上下乱成一锅粥,周芸御剑飞天补破损仙网,沈青瑶站在远处无动于衷,两名活死人倒像是吃不饱似的,连杀数人还嫌不够不知又要扑杀几人。
阴阳妖谱没找到,姜绾走又走不了,实在看不过去,暗暗使出捆咒将小娃两人捆在一起,指挥天上的周芸,“周小仙人第一次下凡管事吗,不知道要先救人为主?将雁云堂所有活人死人活死人全部召集到阳气旺的地方,剩余之后再说!”
周芸脸色发白,她接任浮生仙君一职不过百年,历练浅薄,完全不知此次下凡凶险万分,处处坎坷,被姜绾一只灵狐教训一通,面色更加泛白泛红。
见周芸依旧默不作声,姜绾催促道,“快啊,你站得高,看看哪里活气最旺!”
雁云堂周遭宁静,不远处菩提寺佛音袅袅,一座参天大佛伫立在村落之中,又好似凌驾之上。
寺院内钟声幽远,古树参天,香火在薄云中升腾,显得更加神圣。
“菩提寺。”
“——不可!”
原先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的沈雁云又活过来,拖着残破身躯爬到姜绾跟前,用唯一的右臂抓住她,“不能去菩提寺。”
见无人在意她,又喊远处的沈青瑶,“你快来拖住这妖狐!千万不能让她们去菩提寺!”
姜绾顺着沈雁云目光探看,才发觉沈青瑶一直站在远处观望,双脚像粘在地上,一动未动。
沈青瑶一身斑驳的月光碎影,执剑站在远处,神色淡漠飘然,冷冷地望向处境艰难的众人,不染纤尘冰清玉洁,没有一丝相帮的意思。
真是活见鬼了!这沈青瑶在人界没了记忆竟是这副样子,哪还有仙人模样,一袭乌衫,妖里妖气鬼里鬼气。
跟她比,姜绾到觉得自己还沾点红尘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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