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晚餐还有段时间,约翰踢掉鞋子放肆地躺倒在新居的床上,羽毛被柔软得像是要吃了他。
没了旁人,约翰把脸埋入枕头痛快地笑出声,谦卑早已荡然无存。
“约翰·雪莱……”他喃喃着自己的新名字,“难听至极。”
“的确。”
却有声音回应了他。
约翰枕在脑后的手臂一抖,又很快冷静下来,这个人老是这么神出鬼没。
“小约翰,”一个不守规矩的女仆晃着黑色裙摆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同他一样,倒在柔软的床铺上,“这才是第一步,你就这么麻痹大意。”
虽然声线发生了变化,可这人的语气他可太熟悉了,只是出现在这里让他意外。
“加奈塔,你怎么进来的?”
女仆尖笑,吐出喉咙里用于变声的糖果,恢复成原来碎玻璃似的烟熏嗓:“暗道。你的房间就有两条,要我告诉你吗?”
为什么他没有找到?约翰默默看着她,意味不言而喻。
加奈塔翻了个身,趴在被子上勾起唇角:“你拿什么换呢?”
她现在看上去完全是另一个人,这是魔女特有的化妆技巧,但表情仍属于加奈塔。太近了,约翰感到不适,又不愿挪动身体暴露自己的胆怯:“我得到的一切都会是你的,你却不愿意帮帮我吗?”
“我帮你的还不够多吗?”加奈塔轻哼一声,长臂一展把身后的枕头捞到怀里,“狼心狗肺的东西,你甚至让那个男人称呼你为‘小约翰’。”
小约翰,小约翰。
约翰闭上眼,他讨厌别人这么叫他,除了妈妈以外的所有人:“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加奈塔抬手抚摸他的脸庞,修剪整齐的指甲刮过他的下眼睑,算是原谅了他:“怎么样,小约翰,有没有被雪莱迷了眼?还记得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当然。”约翰用他那颗不太明显的虎牙咬住这根手指,“老师,你就看着吧。”
加奈塔被咬了一口却不退反进,手指更深地探入约翰口中,抚摸他的后槽牙和舌根:“还敢咬我?你最好弄清楚,你的利齿该向着谁……”
她抽出手随意在约翰衣襟上擦了擦,爬下床。雪莱是个古老的姓氏,这处宅邸是从第一任家主手中传下来的,几度翻修后图纸变得乱七八糟没法看,有些捷径靠口耳相传才能得知。
约翰房间的密道一处在床底,一处在书架后,加奈塔得意洋洋地展示了一遍开启和关闭的方法,便准备从床底离开。
也不知道这个女人又是哪里来的情报。约翰单膝跪地,和钻入狭小暗道的加奈塔告别:“你还会来看我吗?”
“想问我会不会一直监视你吧?”加奈塔嬉笑着拍了拍手里的东西,“没空。这个我就带走了,不愧是雪莱家,什么都是高级货。”
约翰眼角一抽,他完全没注意到加奈塔什么时候顺手牵的羊,那是他床上成对枕头中的一个:“你拿走了我怎么和仆人解释?”
“把另一个拆了,弄一地羽毛掩盖过去不就好了。”加奈塔白了他一眼,“随你怎么说。雪莱少爷,这也要我教你?”
照她说的做大概会被当成对枕头撒气的疯子,约翰可不想要这种形象。
但加奈塔的行事他无法阻止,魔女已抱着枕头滑入黑暗中。
约翰坐回床边,举起变得孤零零的枕头,又把它甩到一边。
加奈特是特地来提醒他的,他得更谨慎一点。
毕竟他能成为“雪莱”全仰仗乔治·雪莱的死,这位雪莱伯爵唯一的继承人,雪莱夫人唯一的儿子,两个月前死于决斗。
在他们的算计下。
若要说乔治·雪莱是个怎样的人,千万人有千万个说法,雪莱夫人嘴里他是最乖巧最懂事的儿子,雪莱伯爵则称他是令自己骄傲的继承人。
云雀街的高级流莺大都做过乔治·雪莱夜晚的玩伴,她们表情或是嫌弃或是戏谑,答案却很统一:
“更恶劣的弗格斯·雪莱,也更年轻。”
这位少爷死前还未订亲,拥有贵族已知的所有不良嗜好:赌桌、女人、烟酒……他光临的每家店都会对他笑脸相迎,又在他离开后咬牙切齿。
因为乔治·雪莱牌品极差,发起酒疯比冬眠中醒来的熊还糟糕,被溺爱长大的他从不知轻重,每个被他碰过的女人都会受伤。
约翰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感到厌恶,身旁的加奈塔却笑得很开心:“拿这只野兽来练手不错。小约翰,藏起你的杀意吧。”
这个人以后会害死多少个妈妈呢?约翰闭了闭眼,换上笑脸。不,他不会亲自动手的,他要弄死他,但不会作为凶手。
他甚至会成为……乔治少爷的朋友。
*
晚餐时约翰换好衣服来到餐厅,母亲和姐姐已落座,父亲正和管家低声吩咐些什么,看到他中断谈话,笑吟吟地招手:“快来,小约翰,坐到我身边来。”
约翰依言照做。
描金餐盘两侧各摆放了三把银光闪闪的刀叉,弗格斯并不在意约翰知不知晓餐桌礼仪,自顾自地端起红酒杯向妻子示意:
“多好啊,我们的餐桌又热闹起来了。亲爱的,不要再那么忧愁了,乔治若看到现在的你也会感到悲伤吧。”
听到儿子的名字,尤利娅勉强笑了笑,低头沉默地切割牛肝。
约翰观察她的动作,很快记住了餐具的使用顺序。
弗格斯的喋喋不休还未停止:“何况你我还年轻,或许明年就能孕育一个新生命……”
“爸爸,”恩雅打断他越来越不像话的发言,“西恩下周回来,他想来找我。”
弗格斯抿了口红酒,注意到约翰瞧来的眼神后笑着解释:“哦,西恩·布莱特,你未来的姐夫,我宝贝女儿的恋人,上个月去了贝兹坦。”
“西恩这次做成了一笔大买卖,”恩雅将重音咬在大字上,“他还得到了贝兹坦王公的赏识,不少贝兹坦的商人都决定入股他的生意……”
恩雅还在列举恋人的成就,约翰微笑着把煮透的西兰花放入口中细细咀嚼。他知道这个未来姐夫,一个欠了一屁股债的烂人,正靠拆东墙补西墙维持体面生活好把雪莱小姐骗到手。
如果没有他,西恩顺利入赘雪莱家的话这辈子都不愁没有赌资了。
如果没有他。
弗格斯装作在听的样子,实际也把女儿的话当耳旁风,兴致缺缺地品着红酒,桌上菜肴一口也没动:“嗯……嗯,西恩真是个幸运的小子,即使人不在也能霸占我们小恩雅可爱的脑袋。”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西恩是切斯特大学毕业的吧?约翰,我准备安排你去那里入读,你可以和作为前辈的西恩聊聊,哈,听说他可是个人气王……”
一直沉默的尤利娅夫人停下叉子:“弗格斯,那是切斯特大学,约翰……能跟上那里的课程吗?”
“就是去转转认识几个人,”弗格斯摆摆手,“只要在试卷上写下‘雪莱’,没有谁会为难他。”
他对约翰的重视让妇人们脸色发黑,若不是他把约翰接回来,恩雅才是唯一的继承人,现在雪莱家庞大的祖业却要被半路杀出的野狗给叼走……
尤利娅还想说什么,约翰先开了口:
“父亲,我不想让您丢脸。”
这种没有志气的反驳让弗格斯也沉下了脸,奥黛丽口中的约翰可不是个孬种,不然他也不会让约翰进入雪莱家了。
他需要一个能照顾好家业的继承人,优秀、能干,还要对他感恩戴德。
这样他才能继续放浪形骸的自在日子。
“在明年入学前,可以先给我请个家教吗?”约翰很快补上了后半句,“也或许不止一个,我有很多要学的。”
阴云散去,弗格斯哈哈笑着放下酒杯:“当然!你要是想,这周就可以开始!尤利娅,这事交给你了,恩雅,嗯,你想见西恩就叫他上门吧,让他也见见约翰。”
管家早已备好外套和礼帽,弗格斯推开椅子起身套上,浮夸地一鞠躬,大步朝门外走去:“我今晚还有工作就不回来了,先祝大家做个好梦。”
尤利娅还沉浸在被突然托付的任务里,对丈夫夜晚的“工作”也没什么想问的。
恩雅本来有话要和父亲说,见状也只能咬紧下唇,扔下吃了一半的晚餐愤愤离席。
约翰早已解决了他的那份主菜,悠闲地享受作为餐后甜点的树莓布丁,佐以这幅雪莱家的众生相。
*
在一个明媚的午后,约翰在花园的开阔处布置好阳伞与桌椅,点心和茶水都还温热,等待着贵客的到访。
西恩·布莱特如约而至,雪莱小姐亲昵地向这个英俊恋人索吻,她们从不在意雪莱邸佣人们的目光。等到红茶微凉,西恩却以“聊聊男人间的话题”为借口,让未婚妻暂时离席。
他和约翰面对而坐,一个表情险恶,一个动作悠哉,如同烈火遇上了寒冰。
“约翰·雪莱……”西恩咬牙切齿地称呼“义弟”,“你这个下水道的老鼠。”
“布莱特先生,”约翰对老熟人却很客气,“请你慎言。”
“别废话了,给我开个价,不然我要向雪莱夫人告发你。”
约翰放下茶杯,笑意盎然,西恩看着这张没有瑕疵的脸只觉得可憎。
这个魔女养大的孩子,笑容几乎和魔女一样。
约翰看着这个杀害乔治·雪莱的真凶,也觉得人不可貌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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