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的纷纷扰扰荧已经无法得知。
因为她失控般，不断、不断向下坠落。仿佛滚动着的热卷卷缠上她周身，眼前过于明亮以至于刺目的日让她双眼流出生理性的泪。
她来到了沙漠。
落地前，她抽动全身肌肉，欲要来个完美的坠地——
但她竟然掉进了水蓝色的湖中。
扑通一声，伴随着水花的溅起。原本平静的湖水因不速之客的到来而惊慌失措，被她挤压，以至于争相企图跃向天空。
……
荧面无表情地从水面破出，水波围绕着她而跃。
于是她对上了沙土上一双红色的眼睛。
[啊啊啊啊？荧，你怎么突然…？？]小哆的声音及时在她脑海里响起，[我没发布任务呢还？！]
停顿几瞬，接着是它琐碎的高音量宛如尖刺的声音——
[呃呃呃呃我能量运转怎么又出问题了？！！]
荧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早就认识到了自己脑中神秘小玩意的不靠谱。现在更重要的是眼前即将发生的一切。
她默默往沙岸游去。
“……你还好吗？”在她慢游的过程中，岸上的少年终于从良久的沉默中发话了。他的神情像是担忧，又像是警惕。
他过于年幼，情绪足以让本不擅长解读的荧看透。
出于对故人的熟悉，她抬起眼睫，不顾上面水滴一个接一个的坠落，回答了他，“我没事。”
这位未来威风凛凛的大风纪官于是似乎放心般松了口气，他感受着胸腔中心脏陌生的震悚，忍不住伸手抚了抚。
赛诺的确被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少女吓到了，他毕竟还是个小孩。
如往常一般的日子，赛诺享受着自己照常的放松时刻。他不知道为什么太阳总是高高挂在天穹、惩罚般降下一阵阵热浪，为什么月亮驱赶太阳后也只赐下寒凉的冷气，也不明白沙漠为何是沙漠、贫瘠荒芜永无边际。
黄沙漫天，他本能性的渴慕着绿洲。
幸而他寻觅到了。准确来说，沙漠中本来就存在着绿洲，虽然他也不懂它们为何出现，但的确就存在在这里或那里。
或许就是为了给这广袤的沙漠一点翠色的赠礼、一场奇幻的梦吧。
就像他现在一样。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了。
他红色的双眼映着与过去别无二致的湖水与环绕它的稀疏绿树白花。
然后突兀的，白色的身影坠入水中。速度实在太快了，他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捕捉到的也只是虚缈的白光。
就像他在并不明亮甚至有些阴暗的高大祭像边，视线中突然出现的线状的光。他眯起眼再看，看到的也依旧是肃穆沉默的铜像，与身旁戴着胡狼帽身穿长袍的、同样沉默着的男人。
或许胸腔莫名的震悚还有其他的原因，但此时此刻的他不会明白。
赛诺又眨了眨眼睛，水面上恢复平静，他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因为中暑而产生了幻觉。
然后水波涌动，蔚蓝的湖水是同天空一样的颜色，如果不同着高温一起出现，想必任何人都会喜欢它。
拥有着金发的少女破出水面，赛诺恍惚着，以为自己看到了坠落的太阳。
太阳也会坠落吗？那沙漠还会存在吗？小孩子的想象总是天马行空的，但赛诺已经足够懂事。他注视着湖中朝他靠近的少女，很快自己挥散了那无厘头的联想。
荧理了理自己湿透的衣服，看向身边自她上岸后就不说话的小男孩，“这是哪里？”
她知道不会得到确切的答案。只是例行的询问，表明自己是个迷路人，打消对方怀疑而已。
她从来不会因为对方是小孩就松懈，更别提他还是直觉一流的赛诺。
白发的男孩此时还没戴着自己那个怪异又沉肃的祭帽，他半长的发足够柔软，同他身上的衣服一般。
赛诺像是经历了一番心理斗争，看来他对一切陌生事物包括人都抱有一定的警戒心，不是那种天真无邪的小孩，“不知道。”
过了一会，他又说，“这是沙漠。”
“这样啊，”荧没因为他模糊宽泛的答案而改变平静的表情，“谢谢你，我知道了。”
赛诺反而被她过于冷静的表现而惊讶了，他小心翼翼地扫过她的脸，又迅速地低下了头。
好奇怪的人。
[呃啊啊啊荧啊啊啊抱歉我不能给你解说了，]小哆的声音终于再次出现，语气焦急慌张，[我运转能量好像又不足了啊啊啊感觉出问题了我很快就沉睡呃呃呃你要注意安全！！！]
小哆不再出声。
纵使荧心中二般疑惑三般担忧五般无奈，眼下也容不得她深入思考。
“你怎么会从天上掉下来？”好奇心占了上头，赛诺还是忍不住问了。
问完才觉后悔，他抿紧了唇。
荧：……
所幸赛诺是个警惕心足够强的小孩，他听懂了荧的沉默，于是便自顾自转移了话题，“…你现在感觉还好吗？”
“很好。”荧诚实回答。毕竟这里可是沙漠，她身上湿答答的衣服很快就能干，多亏伟大的太阳。
“……这样啊。”白发红眼的小男孩喃喃，不知为何，听到这样的回答他感觉自己竟然有些开心。
可能他发自内心的对这位来路不明又过于奇怪的少女抱有真实的关心吧。
又是一阵沉默，二人已经散过了湖水，眼前是辽阔的黄沙。
赛诺抬头看了看太阳，又看了看身边的荧，“我该回去了，”
荧歪歪头，然后点点头，“好的？”
她不欲与他产生过多的交集，除非迫不得已。了解他人的过去不是她的本意，她也从来没有窥探这一切的爱好，甚至是避免。
它往往等同于麻烦。虽然现在的她已经否认了这个观点，也总是不可避免的得知颇多。
所以她与这个世界的羁绊愈来愈深，也不再孤身一人。
赛诺沉默。良久，他的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带着犹豫，“你叫什么名字？”
昏昏欲睡的清晨，他记得负责教导自己的人这么说，日月的交换象征新始，就像罪孽终被引渡，迎来终焉的审判。
仿佛想要活跃气氛般，还是突发奇想，他像是惆怅地补充道，交换名字，也象征着世间纠羁新始。
赛诺的记忆一向很好。过去他不明白自己与他人有什么不同——但在巨大足以让人心生畏惧的庄像前，身旁人如影随形的目光中，他终于缓慢地明白了自己的特殊。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就在他纠结于自己真实的想法时，身旁金发金眼的陌生人告诉了他答案。
“我是荧。”
伴随着黄沙和他渐起的紧张的心跳，白裙的少女已经消失。
他没来得及告诉她他的名字。
他们尚未交换姓名。
＊＊
熟悉的剧本熟悉的荧。荧已经能做到心如止水地面对梦里的一切。
她出现在餐馆中，所幸热火朝天的客人们都没注意到这一切。
环顾周围花里胡哨的装饰与绿藤图案，她很快判断出自己来到了须弥的餐馆。
这里会是兰巴德酒馆吗？装潢同她记忆的不同，但基本布设倒是差不多。
“真不知道……怎么想的……收那样一个……粗俗、蛮横……沙漠白痴……”
“光是看……让人作呕……”
……
他们似乎在评价谁。结合当下处境，赛诺？
赛诺的确讲过自己后面与丽莎师从同师，而师父没有把他当做研究祭祀之力的工具而是收他为徒——
估计现在是这个时段。
想想也知道，一身沙漠装束的白发红眼小孩怎么会赢得刻薄的教令院众学者的同情？沙漠与绿陆的沟壑早已越来越深，不在距离，只在人心。
沙漠人不知树之慈心，只在血脉中延续着对壁外的仇恨。绿陆的子民不视无知粗俗的家伙与自己同伍，只觉呼吸一片空气都是侮辱。
此时不把他直接抓去解剖已算是仁慈。
虽然把他扔给学者希望对方展开研究也足够可怕。
幸而，赛诺足够幸运。
荧随目一看，就发现白发的新生学者静静坐在墙的另一面，一墙之隔，他只是无声地、被迫地听完另一桌针对他的刺言。
暖融融的橙灯倾在他的白发上，他低垂的红眼此刻也竟混着融化的昏黄色。
“小赛诺，你不会在意他们的话了吧？”丽莎的声音响起，像是涓涓的红酒湖，里面又盛着担忧。
赛诺抬眼，摇了摇头。他看向桌外——
然后，瞳孔扩大。他焦急地起身，匆匆地留下一句“我有件事办”便奔向了荧的方向。
丽莎：？
她困惑又好奇地朝他离去的方向看去，却只看到少年焦急地扯着谁往外走。
身形重叠间，她只看到了一抹白。
盘着长发的丽莎默默喝了一口热茶，看来他确实没有被影响到自闭。可能确实会难过。
比她想的坚强嘛。而且这不是交上朋友了吗？
“荧？”直到把她拉到餐馆外，赛诺才发声。他的声音短促高扬，带着惊讶。
“嗯。”荧想了下，久别重逢该怎么做？
过去她似乎都没做好。
于是她对着他笑了笑，“好久不见。”
赛诺却又沉默了。他和荧记忆中那个私下有些中二、总是讲冷笑话的少年不同，至少此时他大脑空空，说不出一句冷笑话。也没接触七圣召唤，不会天天拉着她打牌。
他的白发散在脑后，梳的整齐，身上穿的教令院的学者袍也端整——他的确不是不修边幅的人。
他的红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女。荧可以闻到他身上洗衣粉淡淡的香味。
“……好久不见。”他重复了一遍荧的话。
“你还好吗？”思及刚刚听到的议论，荧问。
恍然间，她发现这句话如此耳熟——对面的赛诺也是这样想的。
这是他们初见，他说的第一句话。
“我没事。”所以赛诺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两人忍不住面对面笑了起来。
荧知道，赛诺足够坚定、足够坚强。不然他不会坚定自己心中的审判而长久苦行僧般的执行，不顾他人纷扰的言论。
同样，他足够善良。她明白，他的冷笑话虽然真的很冷，足以让人尬的三天不想笑，但他是真的觉得好笑，想让别人笑。
赛诺脑中不是没有闪过阴谋论与怀疑。让他奇怪的是，年岁渐长，他似乎越来越天真。儿时他耻于自己天真的想法与问题，现在却与之背道而驰。
他问，“你是我的一场梦吗？”
荧这次没有沉默。反正小哆不在，她随意发挥。“是啊。”
反正只是一场梦。
白发的学者笑了起来，天生黝黑的皮肤在阳光下也透着爽朗。此时此刻的他才像是和未来她记忆中他的模样重叠。
“这样啊。”赛诺点点头。这个答案无法说服他，但此刻他仍旧很愿意相信。
不是又怎样呢？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他总是不知道答案。就像小时候不明白自己的与众不同，不明白沙漠一厢情愿地给予了他什么，不明白庄严肃穆的相为何一定要去祭拜。
就像他后知后觉一切之后，依旧选择承担。即使他依旧不明白。
良久，他缓缓地开口，“我是赛诺。”
一切的一切与初见是多么的相似。只是他们此时笑的欢快，日光明媚又温暖。
所以接下来的发展也理所当然。
赛诺眨眨眼，漂亮赤红的瞳中空无一人。
荧已经消失。
他终于能准确形容初见时她坠入水中那一抹白。
那是年幼的他从未见过的白鸽。
＊＊
荧习以为常地环顾四周，她现在已经是消失专业户了。
图书馆。
荧往前走了几步。“听说了吗…他…大风纪官……”“……实力…”“他……所以人其实……挺好的…”
赛诺要当大风纪官的前个时间段？
荧再往前走几步，果不其然看到了梦的主角。
他戴着她熟悉的胡狼帽，穿着她熟悉的独特又精秀的祭装，坐在书桌旁，面前是一盏窗。
窗外绿叶葱葱，他埋首看书。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他帽下披散的白发，落在他精瘦的肩膀上。
荧走近他，礼貌地没去看他在看什么书。
“赛诺。”她呼唤了他的名字。
赛诺早就察觉有人靠近。
熟悉的声音。
即使不可置信，但他终于知道了答案。
“荧。”少年笑道，露出白牙。
荧注意到什么在闪闪发光。她不禁被光源吸引。
紫色的神之眼。在他的书页上。闪烁着雷电的色彩。
荧笑了笑，却没有问什么。
赛诺却是一本正经地抱怨，“这不会是什么阴谋吧？”
想他对于眼前少女的突然出现又消失、模样从未改变都不舍用肮脏的心思揣摩，此时却对这突如其来的神之眼产生浓浓的怀疑。
荧觉得，这是梦的缘故。
梦总是让一切不合理变得合理。现实不可能发生的梦幻般的故事，总是可以在梦中如愿上演。
可是她并不做梦。
荧不想干扰他的判断，她对他继续微笑，左侧的发坠在他的书页上，“恭喜你，要成为[大风纪官]了。”
赛诺眨眨眼，“你也知道了啊。”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他笑着说，“最近很流行内卷这个词，很多人都说我是靠内卷卷到这个资格的。”
荧突然感觉不妙。
“所以有人问我有什么内卷成功的秘诀吗？我让他多读书。”
“因为读书破[万卷]。”
荧：……
赛诺又眨眨眼，他火红的眼睛里跃着期待的光。
阳光正好，荧却实在不知道做何反应才好。
“…赛诺，你的眼睛很漂亮。”良久，她只能这么说。
又是拙劣的转移话题呢。
“啊？”赛诺缓慢地眨了眨眼，荧觉得它们像是灼灼的红宝石，但坚硬、刚直。
“真狡猾啊，转移话题吗？”赛诺摇了摇头。已经拥有丰富风纪官的他当然能一眼看穿荧的情绪。
荧移开了视线，“总之，恭喜你。”
“谢谢。”赛诺最后还是没有细究她拒绝对他的笑话做出反应。
不可能不好笑。他很笃定。
一阵沉默。于是他们又相视而笑。
人总要长大。日月轮转，新的一天总是到来。那些沉默叹息的过往终如黄沙般逝去，没人渴望挽回。因为每个人都想走在名为现在的路上。做自己想做的事，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而他早已经不再需要答案。
可能是窗外清风徐徐，荧莫名的，很想祝福他。
“祝你一切顺利。”她弯眼，并不知道自己鎏金的眸像是阳光。
换来的是少年爽朗的笑。
＊＊
荧猛的睁开眼，陌生的天花板纹着曼蒂沙兰和缠绕的绿藤——她在旅馆。
她感觉到身边有人的呼吸声。缓慢安详。
旁边的床上躺着她熟悉的大风纪官。
“醒了？”坐在床另一边的椅子上的艾尔海森合上手中的书，“解释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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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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