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过雨的竹林,混杂着朽木和泥土的腐味,顺着刚吹过的风一头撞进满是尘泥的角落,洋洋洒洒吹起沙粒,在光下又缓缓沉下去。
第一次见到盛意,就是在这样的风里。
铁锈的栏杆,水泥的围墙,堆积在地上的雨水,陪衬着那个坐在破烂管道上的少年。
他与四周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过白的皮肤,盖住眉毛的碎发,好像能透过光的发丝融进澄澈得发亮的眼,洗得发白的卫衣,都融进身后的高楼林立。
少年的眼也像地上那滩水一样,被脏污的水泥地衬得发黑了。
咬着他手臂的小男孩撞到那双眼,停住了,大张着的嘴忘记合上,仿佛被定格住了,看起来有些蠢。
盛意皱着眉,手捏着他的后领,就提了起来。
“你是疯狗吗?”
小男孩不回答,依旧僵着那姿势。
被突然冲进来的小孩像狗一样咬了一口,看起来这小孩还是傻的。盛意有些不耐烦了,手放开来,小孩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那小孩的皮肤有些暗红,漆黑的眼,被包在黑色的毛衣里,坐在脏污的地上,好像融为一体了。
盛意愣了片刻,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你住哪?”
小孩仿佛才反应过来,合上了嘴,又开口道:“老街口138号。”
他声音稚嫩,却极快,像是排演过无数次。
似乎有些害怕,他垂下了眼,却又忍不住悄悄抬眼看了盛意好几眼。
盛意没少见这样的目光,假装没看见,又把他拎了起来,转了一圈,让他背对着自己:“带路。”
开门的是个中年女人,围在脖子上的布绕着盖住了头,屋里黑漆漆的,她的眼也灰蒙蒙的。
“你找……”
她的声音有些哑,像指甲划过木板,听得人心里不舒服。
盛意没说话,往旁边撤了一步,瞥见身后那个欲逃的黑漆漆背影,干脆利落地伸手拽住了后领,拽了回来。
女人愣了片刻,看着那小孩,又抬眼撞见高自己一个头的盛意,眼里竟透露出几分恐惧来:“有什么事先进屋说吧……”
盛意本想拒绝,却在那眼里看见几分窘迫的渴求。
他抿着唇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黑漆漆的房间里,从窗户里透出的几丝光下,女人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住脚步。似乎想起来什么,她又退了回来,按下了门口的开关。
一阵低沉的嗡声在屋里绕了一圈,随昏黄的灯光洒下时停住了。
没等女人翻遍家里的柜子,盛意没再往里走,说明了经过。
吱呀的木板声停下了,女人缓缓转过身,她的手紧紧抓着裤子,低着头:“我没教好孩子,给您添麻烦了……”
见盛意没说话,她沉默着,挤出一句:“我们家的情况您也看见了……我们实在是没钱……”
“您看看有没有什么您能看得上的……就当作赔礼了……”
盛意依旧没说话。
“再多的……”女人声音更低了,有些颤抖,“我们也没有了……”
盛意没说话,环视了四周,顺手抄起桌上一个破烂的小玩具车。
“行。”盛意瞥见小孩不舍又愤怒的眼,脸不红心不跳地把那玩具车揣进了兜里。
女人愣住,脸上如乌云般密布的一团灰气散开来,扯出一个笑,看着同那小孩一样笨拙:“您留下吃顿饭吧……”
盛意摇了摇头,闷闷道:“我还有事,不麻烦了。”
女人脸上的笑僵住一瞬,有些窘迫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才去打开门:“那您慢走……”
打开出租屋的门,里头的喧闹停住一瞬,像石头丢进水里,沉寂片刻,激起更大的浪来。
“上哪去了?”颂时宜甩了甩手,一边复尔埋头沉浸在游戏里,一边扬了扬下巴,“书都扔外头没拿。”
盛意抓起凳子上的书,顺着坐了下去。
“挨咬了。”
闻言,打游戏的几个都抬起头来:“啊?挨狗咬了?”
“打狂犬疫苗没?”
盛意摇摇头:“不碍事。”
颂时宜皱眉:“哪能没事,什么狗啊?别有狂犬病…”
盛意闷着声,压了些笑意:“会直立行走的狗。”
颂时宜愣了一瞬,终于反应过来:“啊?”
江屿年挨了陈飞那一脚也不恼,拍了拍裤腿,乐道:“你惹谁了,都上嘴了。”
盛意也觉得好笑:“谁知道,那小孩跟疯狗一样,我坐得好好的,他冲过来就咬我一口。”
颂时宜把手机扔给陈飞,拉开盛意的袖子。
盛意没防备,布料擦过伤口,他没忍住嘶了一声。
“劲还挺大。”
颂时宜皱着眉。
盛意垂眼,这才瞥见那伤口几乎快要渗血,在惨白的肤色映衬下更为可怖。
隔着卫衣,好险没给他揪下来块肉。
盛意确实是想不通,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招惹过这疯狗。
颂时宜转头去拿了碘伏和纱布。
陈飞皱眉:“你没找他家长去?”
盛意闷闷地:“找了。”
“没赔你点?”
盛意不说话了。
陈飞正要说话,转头瞥见颂时宜的眼神,闭上了嘴。
随着手机里Defeat响起,颂时宜也停下了手。
正准备用纱布包上,盛意缩回了手。
“别包了,不方便。”
颂时宜收回手,没强求,只笑道:“都输了。”
盛意瞥了一眼陈飞举起的手机。
陈飞逮住机会:“晚上跟我们一块上分啊。”
盛意难得地没推脱,点了点头。
打了一晚上游戏,第二天是周末,屋子里的其他三个人依然要工作,盛意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只剩他一个人了。
他坐在床上愣了几分钟,又慢吞吞地爬起来,套上了外套。
洗漱好,抓了个桌上放着的面包,叼在嘴里,刚踏出门,刺眼的光透过阳台泄了下来,他又退了回去,抓了个帽子,顺手塞了个口罩在兜里。
路过废弃的小楼房,盛意正好咽下最后一口面包,将包装袋扔进垃圾袋,垂眼便看见角落黑漆漆的一团。
盛意愣了片刻,也就停顿这一下,那团黑漆漆的东西抬起了眼,正正撞上。
盛意下意识捂住了手臂。
小孩跌跌撞撞就跑了过来。
盛意没打算被他再咬一口,戴上口罩,转身就走。
小孩跟在身后锲而不舍。
倒是没再咬他一口。
盛意没理他,他今天有自己的事要做。
又经历过一天的失败,盛意一屁股坐在天桥的阶梯上,正正撞上小孩怯怯的眼。
盛意来了火,随手抓住手边还有半瓶的矿泉水,砸在小孩身边:“你他么没完了是吧?”
矿泉水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小孩似乎是被吓到,张着嘴,有些无助地抓着裤子,好像要哭了。
即使知道找不到工作并不是因为身后跟的小孩,但经历了连续一周的找工作无果后,盛意还是把满腔怒意发泄在了一个不明所以的小孩身上。
四周是车流穿过的鸣笛声,喧闹的世界在那团黑黑的东西眼泪流下来那瞬间安静了。
盛意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沉默了片刻,站起身往回走。
他没看见的身后,小孩站起身,擦了擦眼泪,又跟了上去。
盛意站在出租屋门口,手里的钥匙捏了半晌,又揣回了兜里。
依旧没理那小孩,盛意转身下了楼。
这栋楼是很古老的设计,楼梯下并非实心的,黑漆漆的转角里没有一丝光。
盛意坐在地上,那小孩犹豫半天,一点点挪了过来。
过了很久,盛意听见自己说:“这么热,你穿这么厚做什么?”
小孩听见他说话,似乎很开心,声音里有压不住的笑意:“因为妈妈说我们吸血鬼不能晒到太强的光。”
末了,他又有些疑惑:“你不知道吗?”
盛意还没反应过来,小孩又絮絮叨叨地说着:“我看书里的吸血鬼都是白色的,为什么你是,我不是呢?”
这小孩自来熟,盛意问了一句,小孩已经噼里啪啦问了一堆。
一片黑暗里,盛意看不见他的表情,却也能猜到他激动的表情。
“我长大了也会像你一样白吗?”
盛意被他逗笑了:“你想变成我这样?”
小孩用力点头,又意识到他看不见,于是重重“嗯”了一声:“你很漂亮。”
“而且看起来很……”小孩想了半天,似乎终于想起来书里的描述,高兴地说,“很高贵。”
盛意一怔,好半晌才轻笑了一声。
“你叫什么?”
小孩很快地回答:“林郁。”
他又补充道:“郁郁葱葱的郁。”
盛意又想起那双灰蒙蒙的眼。
林郁。
他心很缓慢地沉了片刻。
现在再看他有些暗红的皮肤,一切也就有了解释。
他知道这种病,生物老师说过,卟啉症。
“你妈妈没告诉你,吸血鬼也不能随便咬人吗?”
林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看书里都咬人,我就想试试……没想到你和我一样…”
“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是白色的?”
盛意沉默片刻,还是没忍心破坏一个妈妈精心编织的童话:“咱们物种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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