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桃子熟了,重重地垂在树枝上,没人能闻不到桃子的清香,只有飞虫被引来大饱口福。
嘴里的黏膜传来一阵阵的刺痛,血沫子在口腔内不断地冒出来,安逸的舌尖隐约尝到了股腥味。
从菜市场买来的桃子骨碌碌落了一地,沾上巷子里被随意倾倒的生活污水。
放学前刚下过雨,空气里满是潮热的水汽,混着血液的汗珠滚进安逸肿起来的眼睛里,辣得一直忍不住使劲眨眼睛。
原来的一张脸此刻青红交加,变得丑兮兮的。
“赵蔚迟你个XX,你XXX找人打我,有本事一对一……”
赵蔚迟刚转过身就听见安逸在他背后大声怨怼地怒骂,周围的人觉得安逸多少有些不知死活。
被骂的人突然不屑地笑了一声,赵蔚迟转头瞧了趴在地上的人影一眼,眼里难得流露出某种奇异的惊喜与诧异,像是单纯无害的孩子看见了某种特别的玩具。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忍耐力惊人?”他仿佛没听见安逸口出狂言,只静静站在安逸前方,细细审视着安逸的挣扎。
安逸自觉抗打挨揍的本领是他这个年纪没几个男生能有的,即使痛得龇牙咧嘴,他依旧嘴上不饶人,破口乱骂着难听的脏话。
话音未落,安逸顿住了不住挣扎的身子,就在他晃神的一瞬间,脸颊一侧风速瞬间加快,“啪”的一声响,一个巴掌毫不留情地扇在安逸还算干净的左脸上。
安逸闷哼一声,空气被灌进耳朵里,耳蜗传来的嗡鸣刺痛感很快将孱弱又没有架势的声音吞干净。
“咳咳咳”,安逸控制不住的咳嗽起来,脸色涨得通红,一直昂扬着的架势此刻彻底倾颓下来。
“呸!”
安逸将嘴里的血沫子吐出来,随着呼吸逐渐吃力,身子也变得很重。他终于放弃挣扎,翻过身子,后脑勺磕在干燥的水泥上。
他仰躺在地上,只剩下胸膛起伏,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赵蔚迟倒是皱着眉头离远了,似乎嫌弃安逸脏兮兮的一身。
面前七七八八站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混混,下手狠得厉害。
安逸视线在周遭的人脸上逡巡一番,黑白显著的眼眸最后定格在了一群人最后的男生身上。
离得远,只隐隐约约觉得那人身影极高挑,高肿的眼皮遮盖住安逸的视线,安逸费力眯起眼睛想恶狠狠地看他一眼。
那人右手揣在兜里,懒散地靠在墙边,没个正形。遮盖眼睛的头发被他一把揉到额后,阴影下的鼻骨高挺,显得面部轮廓极为深邃。
安逸终于毫不畏惧地对上他的视线,心中不由升腾起一股无奈和无力感。
“你今天死定了。”这是半个小时前闻奕桉走到他身旁凑在他耳边说的话。
此刻,闻奕桉正远远地站着,浑身上下透着不可靠近的冷意,仿若局外人一般静静欣赏着安逸的闹腾,
不等他继续思考,赵蔚迟语气恶狠地说道:“你怎么这么喜欢偷东西。”
他单膝跪地半蹲下,拿起餐巾纸隔开自己的手指,一遍遍戳动着安逸的脑袋,安逸则被人扯着胳膊拉了起来。
双腿严重失力,安逸站不起来,只能踉踉跄跄地被人毫无尊严地扯着衣领向前。
“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偷我的试卷。”
赵蔚迟一把抓住安逸的头发,扯得安逸头皮生疼,让他不得不同自己对视。
“哎,我听说你以前是好学生啊,还和我一个学校,怎么变成小偷了,”赵蔚迟一把推开安逸的脑袋,不留情面的哈哈大笑起来,牙齿在阳光下闪烁着森寒的白色。
安逸紧盯着赵蔚迟身后那道人影,他胳膊使劲,甩开了牵制住他的学生。
一想到海城二中成绩最好的模范生闻奕桉居然会蓄意报复,安逸心底就爽快得不得了,你再干净又怎样,心底不还是鼓着怪异扭曲的心态。
赵蔚迟微微垂眼,看见比自己低半个头的人肩膀开始抖动起来,随即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嗤笑声,嗓子沙哑难听,他不禁嫌恶地皱起眉头,只当安逸被打疯了。
汗水顺着脊背流淌而下被裤腰带挡住。一头红色的头发乱糟糟沾上汗水,搭在额头和耳朵上。
打人不打脸,闻奕桉伙同赵蔚迟找来的人倒是拳拳打在脸上,安逸低头看了眼,自己浑身上下像从泥里滚了几圈。
反观闻奕桉倒是置身事外,干干净净的,仿佛从来没沾上过什么脏东西。
安逸不理会赵蔚迟在他耳边的命令。不等他有所动作,那心照不宣的两人短暂对上眼神后,却见安逸原本沉寂的眸子暴睁,陡然放射出奇异的光彩。
赵蔚迟快速谨慎地站直身子,几乎是在同时,安逸猛地爬起来,动作迅速,直直往前冲去。
赵蔚迟以为他是朝自己来,只听一声痛呼声响起,他毫不留情地踹在安逸腰侧,安逸整装待发的满腔热血被彻底踹熄了。
周围的人见状大肆嬉笑怒骂着,情绪重新暴涨,一股来自青春期的暴力兴奋感染红了双眼。
少年人知道暴力的好处,却不懂得压制暴力,像动物世界野蛮的牲畜互相撕咬着。所有人如同看疯狗一样看着安逸,没有半分同情。
剧痛从胸腹部传来,安逸张大了嘴巴,喉咙呵呵出气,竟是发不出半点哀嚎声。他靠在灰墙边纹丝不动,面庞扭曲狰狞,此前嬉皮笑脸的神色彻底消失不见。
一直静默守在众人身后的闻奕桉终于挪动了步伐,他慢慢走到安逸面前,两人一高一低地对视着。
闻奕桉微微垂眼,仔细观察着安逸半死不活的状态。
“真厉害呢。”那声音旖旎温柔却吐露出的话却冰冷刺骨。
见到安逸脸上还剩下点倨傲不羁,他古井无波的眼神,此刻才终于露出不一样的神采,那点光亮想当然的被安逸认为是奸计得逞后的阴暗。
安逸心底咒他,嘴里却开始无力地喃喃求饶。
“闻奕桉,对不起,我再不偷你的东西了,我发誓!”
安逸右手举过头顶,目光坚定极了,一抹血迹顺着额间落下。
闻奕桉顿了顿,红白分明的唇齿接着说道:“不对,你才骗了我。”
安逸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毕竟一个小偷的誓言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他状似无辜地缓慢眨动几下眼睛,故作惶恐地说道:
“我真的发誓,这是真的发誓,我骗你我就是小狗。”安逸有些着急地膝行几步,终于自讨苦吃地求饶。
骨头再硬又能怎样,闻奕桉有的是磋磨人的法子。他知道安逸,从他出校门起,这个顶着一头艳丽红发的少年正自以为是地站在荣誉榜前,一边看着自己的名字,一边试图盗窃。
所以他设了一个圈套,让安逸顺利偷走他的钱包,那时安逸以为是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得手的成果,他哪里知道是闻奕桉故意将钱包大喇喇地放在书包里。
闻奕桉还记得看见安逸得手后兴奋往门外走的表情,少年几乎挡不住自己发自内心的喜悦。钱包丢了闻奕桉并不着急,因为他很快就会亲手找上这个小偷。
至于捉弄的原因,或许是那天天气太热,或者是老师布置的作业太多,又或者是闻奕桉单纯地觉得无聊。
乌黑的眼睫遮住闻奕桉的眼睛,神态冰冷似是厌倦了再同安逸扯皮,他后撤几步脸带微笑,“安同学,答应我以后这种事不要再做了好吗?”
安逸点头,动作有些迟缓,“是最后一次,那天也是第一次。”
他说的诚恳,双手祷告般合并在胸前,不知道是在拜谁,样子有些滑稽。安逸确实没偷过几次,出师未捷身先死,他第一次盗窃就碰到了闻奕桉。
闻奕桉眼神不明,他突然笑了,安逸在道歉,可那双眼睛却毫不畏惧地同他对视。
“乖孩子。”像是赞许般他给安逸下了个定义,“既然安同学知道错了,那就不追究了。”他面容和善,像端坐在莲花上的笑容满面的恶佛。
“贱人,”安逸心里暗戳戳骂道,面上却还是一副坚定不已的模样。
“哎呀,算了算了,我还赶着去打游戏呢!你们去不去,别浪费时间啊!”一个男生在后面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人打了,歉也道了。再没什么乐子能让这群十七八岁的少年留下来。
赵蔚迟鼻孔哼了一声,随即转身不再理会跪在地上的安逸,旁边的人纷纷跟上他的步子,只留下一个闻奕桉还在原地。
“你故意的闻奕桉。”安逸冷静说道。
话音未落,闻奕桉忽地俯身下来,拦住安逸喉咙里的最后一个音,“对,我是故意的,故意把赵蔚迟的试卷放在我的书包里,故意在他的试卷上写我的名字,”他说话语气非常轻,圆斑树荫在他近在咫尺的脸上晃动。不考虑内容的话,闻奕桉确实是个温柔的人。
“谁让你忍不住呢?非要去翻包,忍不住也就算了,还非要把试卷带走。”
远处传来少年肆意张扬的笑声,一群无害的少年扎堆走在路上,任谁看了都觉得满是青春的气息。
“闻奕桉!”
“你跟上啊!”
赵蔚迟朝闻奕桉吼了两嗓子,安逸听不见似的紧紧盯住眼前的人,揪着发毛裤脚的指尖用力到发白。
闻奕桉又恢复了原本的神采,温和有礼,嘴角总是溢着一股子良善,他定定看了安逸两眼便从容不迫地走开。
远处的人正在朝他招手,他觉得自己最近可能压力是真的大了,居然要想方设法地去折腾一个小偷。
脚步声渐行渐远,安逸用力翻过身子瘫在地上。跟着,他嘴里长长叹一口气,呼吸间牵扯到腹部,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看都不用看,他腰侧的淤青肯定肿的厉害。
近六点了,太阳依旧明晃晃的挂在天上,天上飘散橙红的云。安逸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睛半阖着望天。
细细凝着红得发紫的天幕,真漂亮,安逸想,可惜漂亮得他胃里犯恶心。
他鬼使神差地转过脑袋,看向那群人的背影,闻奕桉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在安逸转头时居然也转身看向了他。
安逸不安地皱起眉头,却见闻奕桉回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傍晚的霭云在少年身后,纯白的衬衫此刻在安逸眼里逐渐晕成一团墨色。
闻奕桉是个披着好学生外皮的变态,几下把安逸打算做个小偷混过下半辈子的梦打碎了。
在冬天写个夏天的故事~[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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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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