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南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率先出口解释道:“刚刚慧姐拉我去说了位家堂哥的事,我们都真诚地对话,只是大姐要遵守对父母的承诺,不对娟子提起此事。”
其实听南有预感,今天的重点快要来了。她刚才并没有忽略小慧的种种情绪,决定推动着答案自己浮现:“既然小慧姐也说确实有当初模糊的记忆,看来阿龙你是堂哥,现在又成了大哥,默默地守望着血脉至亲的姐弟三人。我们作为朋友都感到高兴,但大家也确实都感到很意外。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确定你们的关系的?小勇知情吗?”
“确定关系?你具体指的确定什么?过继的事吗?虽然我不知道你如何得知我有遗忘症,早些的事情我确实有些不记得了,但我是谁我没有忘过,小勇当然也是知情的,我连这些都不告诉他,如何能得到他的信任?”
听南在本子上一笔将一行字划去,似是无意地扫了眼小娟,重新又看向阿龙,饶有兴趣地问:“那你告诉了小勇他就能信吗?当然他有了你这堂哥变大哥,可能会喜悦盖过疑问。”
那一瞬,阿龙的眼神有了一抹不明意味的闪烁,但随即又摆摆手,摇头笑道:“小勇这孩子胆子小又心思多,怎么会那么轻信于人,他刚开始甚至都不像你说的开心喜悦,他不接受。不过这可以理解。”
听南边低头快速在本上打了个标记,边状似不经意地顺着话说道:“也是,依小勇的性子也不奇怪。那阿龙你是如何最终取信于小勇的?就刚才他选择让你来救小娟,以他对你的信任,恐怕已经胜于信任他自己了。”
听南虽看似不经意,却一边在关注着小娟的反应。小丫头咬着下唇,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湿绺的发梢,视线落在阿龙的方向,明显走了神。
“自然是将一切如实相告。我大概说了当年怎么去陈府找二叔二婶,怎么被拒绝后搬去刘庄村,他那时小,记不得什么。好在我还知道当年我爹留下的一些信物。后来小勇突然说相信我,也许是找到了信物或者跟谁求证过了,这个过程我就不知道了。总之小勇稍一对证自然明白我所言非虚。”
听南边听边点头,放下笔认真给与回应。她发现阿龙非常看重大家对他身份的认同和理解,他的看重在当下绝对是好事。在行前无计可施的情形下,听南是做了最坏打算的,好在他们都赌对了,阿龙不仅配合,还主动介绍与沟通,这也算是个良好的开头。
然而良好与否,这感受还是因人而异。
对听南来说她始终坚信,既然阿龙没有对自身过去的记忆,那他就是堂哥在小勇内心投射形成的一个模糊的人格设定,虽然当下还未弄明白小勇如何得知堂哥的存在,但重要的是,阿龙人格能更具体,还是由小勇自身想象构建的,孔武有力、成熟稳重、保护血脉至亲,这一定程度体现了小勇塑造这个人格的心理动因。
对于情绪更复杂的亲历者小慧来说,她知道冲动说出当年实情去质问,结果会更不可控,在亲弟的一生面前她无法不妥协,她恨不得把阿龙的一字一句、一举一动反复在脑中回放分析,用这段时间听南指导的能力,变身人形超级计算机,可任她这般,如何能穿透这副少年的躯体,用肉眼看穿灵魂啊!
小慧紧紧攥着袖笼间最内侧的衣袖,衣料还是因为太用力而变了形,她面上尽全力维持着这群人中大姐的应有姿态,到底还是有无处隐匿的不安落在了旁人眼里。
这个季节的衣着轻薄,晒到这会儿明明干得差不多了,樊星却在艳阳下轻微地颤抖。她能敏锐的感受到,在这看似顺利一对一答中,如暗河般流动的紧张、隐秘和不安、猜忌。作为这里的“外围”,一个没有参与完整叙事的人,樊星深知这时候发表任何自己的猜测都是不合时宜地。她做不到听南那样有条理又果断地逐层引导和深入,却也无法看着小慧紧攥的衣袖置身事外。
小虎憋着一箩筐的问题,听到这里突然恐惧短暂压过了质疑。在场所有人虽然不知道小勇是怎样求证的,但都清楚小勇是个细腻又周全的人,他都信了,那应该就是真的。想到这,小虎对行前所做的判断心生动摇,只觉得内心七上八下。
行前他就理清了思路,今天决不能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他要推动进程,也要照顾樊星。看到星星身影单薄,坐在那孤零零地打着哆嗦,小虎顾不得多想,倒了一杯温热的甜茶递了过去,眼神安慰她不要担心害怕。
也许是小虎坚定地眼神抚慰了情绪,也许是蜜茶补充了能量,樊星收紧了捧着水杯的双手,借此暗暗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如果现在自己无法帮上忙,那就绝对不能再添乱。
小虎也给娟子倒了一杯,却发现那丫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都没注意到递过来的杯子。小虎只道妹妹还小,很理解她这会儿肯定又怄气又难过,于是比平时更温和地轻拍了拍她的背,将杯子塞在了她的手里。
小虎悲哀地感到大家现在都同病相怜,就像处在一个眼看着无法控制方向的马车上,虽然脚下还是平路,其实前方一个转弯可能就是悬崖。
听南也察觉到了周围气场凝聚起的沉闷,将手里的小册子轻轻摇晃了两下,语气轻快地说:“大家都觉得出乎意料吧,看来我们之前想多了!原来是堂哥变亲大哥,这下在神医那里接受对症诊治的把握,可以说没有九成也有八成半了!”
听南知道此时捋顺谈话思路很重要,但大家的情绪氛围更重要,毕竟这不是什么心理咨询,不需要程式化、结构化的问答,不然今天也就不必让大家都围在一起参与进谈话了。
别看大家没有每个人都抛出问题,但是所有人所见所闻所想,都在产生着不间断的意识流,并向外通过眼神交流、表情变化、情绪起伏等等传递,都将作为阿龙首次面对的社交环境,极大地影响着、甚至重塑构建阿龙和小勇的内在世界。
这是所有人共同组成的“场”,这个由6 n个意识体组成的“脑场”将是这次谈话的关键。
阿龙听着话里对自己身份的认可,面露轻松,当听到让神医对症诊治,知道今天的关键要来了。他猜在场的每个人能一致同意来这后山,应该就是为了阿勇的这副身体病情诊治吧,而他这次的出现,可以说也有这一部分原因。
“傅家小妹,听你的意思,你们现在已经猜出来小勇的身体出现了什么异样?而且还有□□成的把握诊治?”阿龙语气里透着难以置信和激动。
小娟听到听南那句话,刚抬头望过来,一下看到了阿龙的反应。小娟看着阿龙兴奋的表情,脸上逐渐漫开的不是相同的喜悦,却是淡淡的疏离与戒备。
“听南!”娟子突然抬高声量喊住听南,喊过后却只是嗫喏地动了动嘴,没人听清她说了句什么。紧接着,她蹭地原地起身,激动地高声道:“我哥最近晚上一直没有好好睡过!我知道,我不该瞒你们所有人……”
“啪嗒”一声,小虎一脸讶然地站在娟子身旁,脚边滚落的是他刚从娟子手里接过来的水杯。他不敢相信,一直闷着到现在的娟子,到底为什么要隐瞒这么重要的事情。
小虎有些上火,脱口道:“娟子,连我都知道你哥一休息不好就头疼,还会影响药效,你怎么知道了也不说呀?”
小慧这会儿也站起来拉过娟子的手,看着娟子好不容易好些的眼眶又红肿了起来,也不忍心再斥责妹妹,她一直知道自己的妹妹,虽然平时有主意又要强,遇大事绝不会任性地自作主张。她不着急责怪,却也不能不问。
“娟,你是怎么发现的?是不是偶然撞见被吓到了没敢跟慧姐和爹娘说?此时此地你大胆些,都讲出来别自己承担。”小慧将小娟的行为归于一时被吓到,鼓励她表达出来。
娟子倔强地忍着委屈没哭,目光直凛凛地锁向阿龙,指着他道:“都……都是因为他!”
阿龙神情无异,丝毫没有被指控的失措,这会儿只是垂下眼帘,望向地面不出声。
小虎知道娟子不会无缘无故地指控阿龙,终于第一次怀疑地看向阿龙。是了,自从刚才,甚至自从那次面对霍家恶仆挺身而出开始,小虎虽然心中难掩诡异和恐惧,但从未对阿龙的意图产生过怀疑。可这份信任就是没来由的存在着。
听南没有第一时刻出声,也不该出声。不论是小慧的恐惧,还是小娟的愤怒,亦或是现在小虎的质疑,这一刻,大家一直以来用理智构建的信任之塔轰然倒塌。
她一直在观察娟子,也是在等着这一刻的情绪爆发。所谓不破不立,不论阿龙的身上有多少阿勇的影子,在他们认清阿龙是个独立的人格那一刻,那份根植于对小勇的天然的信任终究会破灭。而这一刻,才是对话真正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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