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博士正低头看电子屏幕上的数据,听见两人之间的对话,忍不住笑出了声。
谁能想到南极基地里人人都避之不及的陆军上校,也会有被人怼住的一天。
夏时轻轻凑到费兰德身后,小声叫了一声:“博士”,不再管身后那股凉飕飕的视线。
费兰德偏头看见他那张天真又带着点生气意味的脸,有点想笑,开了个有点严肃的笑话:“小朋友,你是整个基地里第一个勇于表达内心真实想法的人。”
说完,他还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某位上校。
南极基地里,季停舟是整个军队里大家公认的最恐怖上校,没有之一。大家尊敬他,同时也惧怕他,不过没人敢说,大多数人都把原因归结为季停舟强得跟他们不像一个世界的人,战神都是用来景仰的,而不应该说害怕。
夏时不知道博士是真的在夸他,还是在调侃他,亦或是调侃某位上校,但他不想再继续那位尽管长得很好看,但很冷的人类上校的话题了。
他尝试着转移了话题,问费兰德:“博士,这个检测有什么原理吗?”
费兰德的心思又回到电子屏幕上的数据上,尽管他做过很多的基因检测,但其实很少会有人问他原理,大概是因为被送来做基因检测的人很有可能会面临死亡吧,实际上也确实有很多人最终面临了那样的结果,但他还是希望夏时是幸运的少数人。
他指着屏幕上一串波动的曲线,对夏时说:“看见这些曲线了吗?它其实代表的是某段电磁波,人们把这种存在于有生命的生物体内的电磁波叫做生物电磁波,也叫生物微波。地磁场地球的地幔在转动时产生了地磁场,可以说没有地磁场的任何星球是绝对没有生物的,因为没有磁场,就不会有生物电流,自然也就不会有生物电磁波,也就是说生物电磁波是与生命体共存的。按理说每种生物的电磁波应该是趋于稳定的,但异变发生以后,我们却发现异种身上的电磁波会出现紊乱毫无规律的变化。”
夏时懵懵懂懂看着屏幕上那些变换不停的曲线,轻微的叹了口气,很显然他没有听懂。
费兰德好笑的揉了一把他耷拉着的头,笑道:“小朋友,虽然你听不懂,但你有一颗好学的心,这已经足够了,你要知道能得到了我亲口科普的人可不多,季上校是第一个,你是第二个。”,费兰德灵光一闪,突然来了兴趣,半搂着夏时的肩膀,笑得更开心了,“要不,你给我当徒弟吧?我还没收过你这么漂亮的小徒弟呢。”
夏时对着突如其来的邀请感到受宠若惊,然而还没等他开口拒绝,身后就传来了一个冰冷的声音:“要进实验室,必须通过基地设置的相关考试,而且据我所知,下一场招考将在半个月后举行。”
夏时转身,果然又是那个讨厌的家伙。
季停舟望着他,如果再把刚才的话翻译一下——那就是他不可能通过下一场考试,根本没资格进入实验室。
夏时越想越气,干脆把脸撇向另一边,不再去看那张冷脸了。
费兰德博士耸耸肩,感叹道:“季上校,你知道你为什么一直单身了吗?”
季停舟目光落在夏时的侧脸上,抿着唇没说话。夏时的皮肤很白,在实验室的白炽灯光下,白得发亮,他的五官很精致柔和,一看上去就是那种能激发人保护欲的美少年。
说实话,季停舟也无法想象这样的人会是一个异种。
陆凛从另一边走过来,问了一句:“费博士,结果出来了吗?”
费里德回头看检测数据,道:“还没有,不过就目前来看,这位小朋友被感染的机率非常小,分析已经完成百分之七十了,但没有发现任何一段磁波是紊乱的。”
陆凛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去大半,夏时也暗自松了口气,然而一口气还没松完,就又听到了某位上校淡声问:“确定检测结果不会出错?”
夏时:“……”
费兰德无奈而不失礼貌的一笑,道:“全基地最尊贵的季上校,我们是科学家,而不是神学家,检测结果当然不能保证百分百正确,但这已经是现存人类找到的检测精度最高的方法了,它的精度可以达到百分之九十九,至于那百分之一,大概真的只有神学家能做到了。如果陆中校带来的这位小朋友真的是那百分之一,那么也只能说是命运。不过,你知道什么最伤人吗?上校。”
季停舟瞥他一眼,没回答。
费兰德严肃道:“猜忌。”
信任于这个时代而言本身就是稀缺品。
夏时心中一动,幅度很小的又侧了侧身体,他不想骗人的,可是不骗人的话,他就会死。他感觉自己忘了很重要的事,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但潜意识告诉他,这很重要,所以他还不能死。
当然,他也不会伤害人类,虽然比起总是用枪指着他头的人类来说,他这个异种要显得弱小得多,但是人类都很害怕异种,尽管他是一只毫无杀伤力的异种。
明明是一个很微小的动作,但季停舟却注意到了,他望着夏时,用冰冷的口吻说:“如果你是异种,我会亲手杀了你。”
陆凛看着夏时侧过去的半边脸,听着季停舟的话,心里咯噔一下。
这时,费兰德从打印机里拿出纸质检测结果,递给季停舟,道:“季上校,如果你坚持你的百分之一理论,那我想我是没有办法给你证实了。”
检测单上,夏时的检查结果显示无异常。
季停舟目光落在最后的“无异常”三个字上,看了半晌,没再说什么。
费兰德博士话听上去有些惆怅,他道:“上校,人类害怕异种,但不应该害怕人。”
季停舟依旧淡然,深邃的目光看不出任何情感。他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朝实验室门走去,从容不迫的声音就像是冰川下的静静流淌的河水:“带他去军区观察所,十五天后确认无异常再安排到居民住宅区。”
陆凛赶忙应下:“是。”
夏时看着实验室门口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有些闷,又有些愧疚,他虽然骗了人,但季停舟却说如果他是异种,就要亲手杀了他。
他明明没有伤过一个人类,最后却要死在人类手里,这不公平。
陆凛轻声叹了口气,对夏时说:“走吧,我送你去观察所。”
夏时收回目光,“嗯”了一声,跟在陆凛身后往外走,背后却突然传来了费兰德博士的声音:“小朋友。”
夏时回头对上费兰德的神秘又随和笑脸,只见费兰德神秘的笑道:“从观察所出来后记得参加实验室的招聘考试啊。”
夏时轻皱眉头,并不理解费博士为什么要这么说,正当他想开口问为什么时,费兰德却对他挥挥手,转身进了里间。
夏时的疑惑落了空,只得又转身低头跟上了陆凛。
陆凛在他前面笑道:“不用理他,费博士大概是看你长得好看,又乖,想把你挖来做实验室的吉祥物。”
夏时小声抗议:“我才不乖。”
他是异种,“乖”这种词都是人类拿来形容小孩子的。
陆凛失笑,没反驳他。
出了建筑物后,温度骤然下降,陆凛从小接受军队训练,体质好,自然不怕冷。
夏时虽然披着他的衣服,但毕竟是个清瘦单薄的少年,他回头看了一眼,果然看见少年紧紧拽着披在身上的外套,手指都被冻红了。
陆凛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说:“等一下,我的车不在实验室这边,我去借辆车送你过去。”
夏时轻轻点了点头。
陆凛转身朝车库走去。
夏时在原地踱着步,努力想让自己暖和一点,但杯水车薪,显然没有太大作用。
“轰——”的一声,一辆改造过的越野车从冰地里滑行过来。
夏时眼睛唰的亮起来,然而在看清车里的人之后,却又暗了下去。
因为来的人不是陆凛,而是季停舟。
季停舟看了他一眼,言简意赅道:“上来。”
夏时在他凌厉的目光下动了动,缓慢走到车门前,原本白皙的脸被冻红了,他看着季停舟说:“上校,陆中校说他会送我过去。”,他并不想坐季停舟的车。
季停舟却不为所动,又重复了一遍:“上来。”
三秒沉默后,夏时妥协了,乖乖上了车。
在他眼里季停舟就是个滥用职权的军队上司,不讲道理,还总想着要杀掉他。
“安全带。”,季停舟瞥了一眼旁边人的人。
“噢噢……”,夏时慌乱的去抓安全带,却发现自己不太会系那东西,在飞机上,是陆凛帮他系的。
他没有记忆,只有一个意识那就是自己是只蝴蝶,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来自于自己在培养罐中听到的,以及跟陆凛走后在其它人身上看到的。
“不会系?”,季停舟看着他抓着安全带呆愣的模样,皱眉问了一句。
“嗯……”,夏时泄气的松开了安全带,闷声应了一声。人类不会系安全带,虽然这很有可能会让眼前的人再次用枪指着他,但他确实不会。
“博士没教过我这个,我也没坐过车。”,夏时有些悲伤又委屈的补充道,他又想起霍里博士了。
“坐好。”,突然一只修长的手臂从他眼前伸了过去。
季停舟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手背上能看见凸起的血管,夏时盯着那只手,有些惊讶。
季停舟从容的拉过安全带,替他扣好,不经意间,他的目光掠过了夏时锁骨处的纹身。
轻薄空孱的翅膀和盛开的绿白小花栩栩如生,像是有生命一般伸展着,其实在实验室时他就注意到了,一般人都不会选择把纹身纹在锁骨上,因为疼,而夏时显然是一个怕疼的人。
“上校。”,夏时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叫了一句。
季停舟离他太近了,他甚至可以感受到面前人的呼吸和味道,季停舟身上有一股很清冽的味道,像是雪又像是树木,夏时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很好闻。
季停舟回神,收回目光,启动了越野车。
车在雪地里行驶,冰山开始缓缓倒退,夏时盯着窗外巨大的人类基地有些恍惚,他想,人类真是一个伟大的物种。
“上校,您带我走,陆中校知道吗?”,夏时问。
“嗯。”,季停舟冷淡的应了一声。
车里又陷入了沉默,车里跟比雪地里比起来要暖和得多,不一会儿,夏时就觉得困意来袭,他拽紧身上的衣服,闭上了眼睛。
“你会变成蝴蝶吗?”,少年站在悬崖边上,淡淡的笑着,他的身体就像轻飘飘的羽毛一般,仿佛只要一阵风过,他就会落入悬崖。
“不要。”,夏时听见自己说。
“你会变成蝴蝶吗?”,少年固执的问。
“我不本来就是蝴蝶吗?”,夏时呢喃道。
“我是蝴蝶,我就是蝴蝶啊。”夏时抬头对悬崖边上的少年怔怔道。
下一秒,少年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仰身跌入了身后的云海。
“不要!”,夏时从座椅上弹坐起来,眼神空洞,手心全是冷汗。
过了很久,他眼前的景物才开始聚焦,不远处高大的建筑物闪烁着灯光,已经入夜了。
“是梦?”,夏时恍惚的想。
身上沉甸甸的,他低头一看,自己身上不知多出来了一条毯子,他偏头去看驾驶座上的人,只见季停舟仍旧一脸平静的开着车,他的脸隐没在昏暗的夜色里,只有侧脸的轮廓在微弱的灯光里格外立体清晰。
夏时的急促的呼吸逐渐平静了下来。
“梦见了什么?”,季停舟瞥他一眼。
夏时收回目光,低下头,木讷道:“基地,还有博士。”
他又撒谎了。
“夏时。”,这是季停舟第一次认真叫他的名字。
他抬头,看见了高大的铁门,上面写着——南极基地军区观察所。
“您要说什么?”,半晌夏时才回过神,看向季停舟,回应了他的话。
季停舟看着他的脸映着昏淡的灯光,明暗交错,晦暗不清,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忘了刚才要说的话,大概是错觉。
最后,他只说:“到了,下车。”
夏时浅浅一笑,尽管季停舟对他冷淡至极,但替他披毯子这件事是真的,他轻声道:“谢谢您的毯子,上校。”
季停舟眸光微动,既没说“不客气”,也没矢口否认,而是径直下了车。
夏时也跟在他身后下了车,他对季停舟毫无礼貌的行为并不惊讶,这位上校的字典里,恐怕就没有“谢谢”,“对不起”,“不客气”诸如此类的话。
南极酷寒,本来入夜之后寒冷应该更甚,但夏时踩着地上银白的雪地,却觉得不怎么冷,这个基地里似乎只要是人类修筑了建筑物的地方好像都没有那么冷。
清白的月光洒落下来,映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又发出淡淡的雪光,融合着观察所的灯光,很漂亮,夏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上校。”,他踩着季停舟的落在雪地里的脚印,叫了一声。
季停舟停下脚步,回头,垂眸望着他,也不问他为什么,静静的等着他的下文。
夏时在他踩过的脚印里站定,逆着灯光,月光,雪光,成了雪地里独树一帜的风景,他的脸被冻得微红,光线微弱,却依旧难以掩盖少年优越的外貌和独特的气质,他似乎笑了,又好像没有,雪亮的眼睛里似有掩藏不住的期许。
他站在季停舟两步外的位置,平静的开口问眼前的人:“如果我不是那百分之一,您会接我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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