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谢随做了个梦。
梦见深不见底的浩翰深海杂糅着溺死感的窒息,肮脏游轮镜窗上浮现着一张又一张腐烂发臭的脸。惨凄的哭喊——他想伸手,却被拉进一个房间,地上沾满脏黏的糊血,一地尸体散发着阵阵恶臭……
这副场景恶心的他一下子醒了过来,冷汗爬满额头。从脑袋传来的急剧眩晕感让他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
谢随立马冲出房间,抱着垃圾桶开始干呕起来。
呕了半天,愣是什么都没呕出来。他难受的皱起了眉头,胡乱从茶几暗格里的糖果罐里翻出几粒药丸,直接生咽了下去。
“纸。”季元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身后,正递来一张纸。
他抬头看了面前人一眼,接过纸巾:“谢谢。”
谢随擦了擦嘴,长吸两口气,身体的不适感稍微淡却一些。本以为季元裴已经走了,抬头见人还待在原地木讷地看着他,便甩过去一记眼刀。
“你是很闲吗?”他缓了缓气息。
“不是。”季元裴过了一会又说:“你以后别抽烟了,对你身体不好。”
谢随简直想笑。
“跟我妹一个年纪,管的比她还多。我想抽就抽,”谢随提了提音量:“想什么时候抽就什么时候抽。”
话刚说完,他一低头,就瞥到了垃圾桶里赫然躺着他这些日子囤的一堆黑利群——
甚至还贴心地给它们浇上了水。
“你知道我囤了多久吗?扔了你报销?”谢随真想一巴掌甩到他脸上去。
“可以,我帮你报销。”季元裴眼睛亮了亮。
“报销你太奶,”他是真觉得这孩子脑神经似乎有点什么问题,给自己灌输了n遍不跟小屁孩计较的思想,谢随站起身摆摆手:
“边儿去。一直杵在这修路呢?”
季元裴闻言默默闪到了一边。
不知道什么原因,今天他心情格外的差,也没多少精力,草草洗漱完换了套衣服就又开始躺在床上准备大睡特睡。
刚酝酿好睡意,耳边又传来一道烦人的声音。
“你还没吃饭。”季元裴道。
谢随不理他,用被子蒙住了头。
“十二点了。”他继续说。
谢随盯着鸡窝般乱糟糟的头发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知道了,你今天是真的闲。”
以前季元裴不在这儿的时候他想什么时候吃饭睡觉全凭心情。有时候懒起来一天一粒米都进不了口。
反正胃也早就坏了,他摸了摸枕头底下放着的三九胃泰颗粒。
冷静下来细想,其实他也不想对季元裴态度这么差,今天可能就是没控制好起床气,加上身体不舒服才发了火。毕竟自己吃人家的住人家的,今天还给人甩脸子,他笃定季元裴心里肯定很不舒服。
他抬首瞄了季元裴一眼,发现他就跟没事人似的。
果然年纪轻轻就已经会用平静来掩饰自己的情绪了。
谢随揉了揉眉心,“今天对不住了,我没控制好情绪。我想了想,总在你这儿住不是长久的法子,过个两天我打算出去找份工作再租个房子,就不在这打扰你了。”
再一抬头,就看到季元裴整个人石化似的僵住了,随后转身……直接走了。
“不是你,上哪去啊?”谢随被他这番操作直接整蒙了,连忙将他叫住。
季元裴停住脚,回了一句 “去街上,”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帮你把烟买回来——”
谢随挑了挑眉,没想到季元裴这孩子真是个痴情种,居然这么怕得罪自己喜欢的人的哥哥。
不错,挺贤惠,会来事儿,也够深情。男人中的男人,楷模中的楷模。
“那你顺带把我捎上吧,正好我看看有什么要买的。”他在这窝了这么多天,就昨晚去了趟酒吧,也该回去看看了。
2
他跟着季元裴上了车。
谢随思索了一会,开口道 “烟就不买了,之前好几年没机会抽,这段时间确实没个节制。”
“你还打算搬出去吗?”季元裴说。
谢随点了点头。
“如果你真的要搬出去,我可以帮你打点安排好身份和住处。”
“行啊,你来安排。”谢随将座椅调整到一个舒适的角度。
谢随报了个地址,眯眼小憩起来。
不知开了多久,车子拐进一处偏僻的小巷,在一家馄饨店停了下来。
“你应该没吃过这种地方的东西吧,”谢随掸了掸身上的灰,看向“男人中的男人,楷模中的楷模”。
楷模今天穿的很正式,和这里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确实没有。”季元裴走上前替他拉开车门。
馄饨店里虽然小,陈设也旧,但却被收拾的极为干净。
谢随探头冲里喊了一声,不一会一个中年妇女就迎了出来。
“啊呀,小随回来了,快坐快坐。”张兰赶忙擦干手上的水,拥上前轻轻捏了一把谢随的脸,随后目光一转,看到了旁边站着的男人。
“这位是?”
“季元裴,我朋友。”谢随答道。
“小季啊,你也快坐。这孩子模样真俊呢 。”张兰笑的眉眼弯弯,对着季元裴就开始夸起来。“对了,瞧我这记性,光顾着跟你们讲话,阿姨去给你们弄两碗馄饨过来。”说着把围裙一系,往厨房走去。
季元裴和谢随面对面坐着,不一会两碗馄饨就端上了桌,张兰还贴心往里加了两个荷包蛋。
正吃着,一块石子就被人一脚踢进了店里,慢慢滚到了季元裴脚边。
他抬起头。
“不用管,”谢随拿起舀了勺汤,将勺子递到嘴边吹了吹,“非主流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黑黑瘦瘦,身着拼接嘻哈风黑色卫衣,顶着一头狗啃锅盖式发型的女孩子就一脚踏了进来,看上去十二三岁的年纪。
张圆圆嘴里叼着根棒棒糖,把书包一扔,往厨房里喊道“妈——弄点吃的,我要饿死了!!”
她一抬头,看见了谢随,正要惊喜乍乎起来,又瞥见对面坐着的大帅哥,于是又收敛了点。
“哥,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一走就再也不回来了呢。”她小鹿似的蹦哒到两人面前,有些羞涩的看了季元裴一眼:
“这位是……”
“是我专门聘请的理发师,待会打算把整个巷子里的人都削成你同款狗啃发型。”谢随悠悠道。
一听这话,张圆圆立马耷拉下脸:“不是你懂啥啊,这叫中性复古风,现在大人小孩都时兴这发型!别提多有个性了。”
“是吗,”谢随笑了一声“个性是个性,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中性风连刘海都要整成你这样参差不齐的样子。”
张兰又端了碗馄饨走了出来,稳稳放在了桌子上,转手给张圆圆后脑勺不轻不重来了一掌“怎么跟人家说话呢。”
张圆圆捂住头,撇了撇嘴“明明是他先损我……”
季元裴看向谢随。
谢随吃的很慢,眼底却带着笑。这是他这些天来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真实又轻松的样子。
吃完饭,季元裴起身打算付钱,被张兰一再拒绝了。
“小随跟我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哪有吃饭还要收钱的道理,你硬要给钱才是真的伤感情啊,”张兰摆摆手,冲谢随道 “我说,要不你和小季今天就留下来住个两天再走,难得圆圆也放假,最近嘴里老念叨着你。你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 。”
谢随其实也挺想待在这住上几天的,但考虑的季元裴这个养尊处优的少爷肯定不习惯,也不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回去,就推辞道
“不了张姨,小季他今天晚上有点事儿,改天,就元旦吧,元旦我上这儿来。”
一听谢随要走,张圆圆急得直跺脚,眼眶也红起来:“刚来怎么又要走,不许走,不许走!你敢走我从今以后再也不要理你了谢随!!”
“我这两天都没什么事,”季元裴温柔的冲她一笑 “想我们留下吗?”
这张脸的迷惑性太大了,小姑娘立马红了脸,一改刚刚要死要活的撒泼样,小声说了一句“想。”
她又看向谢随。
“他没意见我当然也没意见咯。”谢随走上前掐了一把她的脸蛋:“又哭又笑,搁这儿川剧变脸呢。”
“欧耶!!!”张圆圆开心的原地跳了起来。
“行,那你们先玩,我上楼帮你们把被子铺好。只是要小季跟你一起睡你之前的房间了,床可能会有点小。”张兰笑道。
“在意吗?”谢随看了他一眼,淡淡问道。
“不在意。”
季元裴避开了他的目光,只是将视线切到了墙上的挂钟上。
眼看还早着,两人开车带着张圆圆到了街上。
这里地理位置偏,街上也偏。没有城区那么热闹繁华,遍地都是摆小摊开小店的。
“季哥,你这车这么大这么宽敞,是不是很贵啊?”张圆圆看着车上豪华的内饰装扮,开始叽叽喳喳的问东问西。
“还好。”季元裴应道。
“当然贵了,你季哥可有钱了。因为他是人贩子——专门逮你这种非主流小屁孩。”谢随幽幽来了一句。
季元裴闻言勾起嘴角,添油加醋道“抓去把头发全部剃光。”
“你们少骗人,”张圆圆昂起头,竖起食指在面前摇了摇。
见唬不住她,谢随又将她从头到脚的“时尚”穿搭损了一遍。一路上都是欢闹声。
到了街上,张圆圆跑着跳着,手上还拿着“新帅哥”给买的冰糖葫芦。
谢随走进一家商场,他和季元裴个高腿长,颜值又高,在商场里总是惹人侧目。
想着也不知道买点什么,入冬了,谢随打算给这个非主流买条围巾。
到了选围巾的地方,谢随看中了一条粉色的围巾,刚想拿下来给非主流试试。
非主流指着最上面那条围巾说:“我要那个紫色的。”
“紫色那条不适合你,谢随挑的那条粉色的更衬你。”季元裴实话实说道 。
非主流一叉腰:“不行,我就要紫色的。 ”
“为什么?”季元裴有些好奇。
“因为……”张圆圆张嘴便陶醉地唱了起来——
“妹妹说紫色很有韵味……”
谢随一掌拍在了她脑门上。
“打我干嘛!”张圆圆怒了。
“许嵩让打的。”
谢随最后还是帮张圆圆买了那条她最喜欢的紫色——尽管她戴上去很像一只紫色抱窝鸡。
在谢随忙着替张兰挑礼物的时候,抱窝鸡偷偷戳了一下季元裴的手。
“嗯?”他看向这只抱窝鸡。
“谢随有没有夸过你很帅?”她神神叨叨的说。
“没有,”季元裴顿了顿,“可能因为他更帅。”
“我就知道,他这个死自恋狂,嘴巴简直像淬了毒,”张圆圆压低了声音,有些神秘地说
“他那是帅而自知,你比他帅,你这是硬帅,而且是帅而不自知……”
“懂这么多?”季元裴挑了挑眉。
“那当然。对了,你长这么帅一张脸,不缺女朋友吧?”
“没有。”季元裴笑了笑。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季元裴看了一眼正在收银台前结账的谢随——
“有。”
张圆圆伤心了,脑袋耷拉下来——到手的帅哥就这么飞了……
“聊啥呢你们,”谢随拎着个袋子走了出来。
“没什么,”张圆圆有些心虚的扯了扯围巾。
谢随伸手弹了一下她脑瓜“没入冬呢,戴着也不怕热死。”
“就带就带!”张圆圆边说边系紧了围巾。
“得得得,闷死你。”谢随也懒得再去管她。
3
他们带着这只有个性的紫色抱窝鸡到处吃吃逛逛,把她吃的差点走不动道,回到家已经晚上八点了。
顺着楼梯走上去,狭小的楼梯道内充斥着一股淡淡的霉味。谢随开下手机闪光灯,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屋内没什么家具,但是很敞亮干净。
他觉得季元裴这样的少爷心里肯定是后悔跟自己住在这儿的,于是便道:“天还不算太晚,你不想住可以不勉强自己的。”
季元裴没说话,一脚跨进了门,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谢随走进房间打开灯,屋内的布置还和他离开前一模一样。
“我先去洗个澡,你坐在这儿玩玩手机什么的,我洗完澡跟你说声。”谢随从木柜里拿出浴巾就去洗澡了。
季元裴打量着这个房间,有些泛黄的墙壁上贴着一张蓝色便利贴:
“谢随的家。
——张圆圆”
简陋的书桌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木制小物件,摞起的书本间夹着一抹显眼的白色。季元裴上前轻轻移开书本,是一张有些破皱的纸,上面草草画着一只灰褐色的蝴蝶,似乎已经被遗忘很久了。
蝴蝶翅膀上的脉络不清,一些岔开、一些弯绕。不知怎么把这只蝴蝶画出了瘦骨嶙峋的感觉。并非普通的美感,更多却是凌乱,叫人看了有种说不明道不出的感觉。
他突然感到手心有些发烫,站在桌前一会儿后还是将画稿仔细对折好,放进口袋。
谢随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穿着一件白T恤和黑色短裤走了进来,两条白晃晃的长腿格外惹眼。
大概是没完全擦干头发,水就这么一颗颗往下滴成一条细细的水线,砸在肩膀,又顺着浸到胸口。
季元裴默默偏开头,移开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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