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朝他脸上揍,抓着他的脖子,抡他脸。”高瘦男人攥着拳头在空中挥舞,眼神放光看向周黎,“像这样——”
拳头破风呼呼作响,周黎僵笑一下,不想纠缠,可男人似乎来了兴致,拽着他的衣服,兴奋道:“要是个子比你高,你就——”
说着,抬起腿猛地朝前一踹!
“踹他!”
“哎呦!”
两声同时响起,男人摔在地上,扶腰呼痛。
......
周黎停顿片刻,见男人还未起身,犹豫下走上前,开口道:“刚下过雨,地上都是泥。”
声音清冷,男人一直好奇地打量他。
周黎伸出手,可却不得回应,疑惑间,手腕猛地一紧,竟是被男人一手抓住。
周黎怔然侧头,只见男人不再呼痛,反倒后仰身子,另只手撑地,松垮坐着,朝他下巴一抬:“真不记得我?我宋微啊。”
周黎仔细看着他的脸,一点都想不起来。弯腰姿势过于局促,他试图抽回手,抽不动,眉头一蹙,却发现男人右手小拇指短一截。
“鼠患,老鼠咬的。”宋微歪头端详他,果真,被他看出周黎眼中的幽暗波澜。
“鼠患……”
周黎木然张了张嘴,声音极低,闷在地上,刚才那股恼意顿时烟消云散,只剩呆怔。
宋微佯装悲哀摇了摇头,瞄一眼周黎,眼中亮光一闪,恶作剧似地把胳膊往下一拽,借力起身。
周黎没有丝毫准备,一个踉跄,眼瞧就要脸朝地摔下去。猛然,后背被抓,一个极大的力道又将他从低空中拽起,稳稳落在地上。
惊呼来不及张嘴又憋回心里,闷红了脸。他粗喘着气,胸口起伏久久不停。回过头,是宋微咧嘴大笑。
笑够了,又道:“那年院子里那只黄狸花猫还是我送进去给你的。白眼狼,真没良心。”
“黄狸花......”
周黎顾不上凌乱的衣服,红晕褪去,青白的脸上是睁大的眼。瞳仁圆且黑,如最浓郁深沉的夜色。
往事,蕴在其中。
他九岁与父亲周玉安迁移丽安县城,恰逢城东鼠患,死伤无数,灰鼠横行。腐臭尸味铺天盖地,他惊恐万分劝父离开,可没想到,转身被关进一废旧小院。父亲外出救难,独留他一人,瑟缩在人生地不熟的巷子里,哭天不应,叫地不灵 。
包袱里有众多干粮,却被成群结队的老鼠光明正大啃食,他只能把剩下的饼死死揣进怀里,闭眼也不撒手,老鼠趁机啃他的手皮,他怕极了,莫名生出股蛮力,抓住尾巴疯了般把老鼠摔在地上,血肉模糊。
老鼠太多,白天、夜里,乌压压、咯吱吱,多到有些时候根本分不清,这屋子,是人的,还是鼠的。
与鼠搏斗的日子大约一月有余,期间父亲五日一回,回一次,陌生一次,到后来,芝兰玉树的阿爹不在了,只剩下圣手仁心的周玉安。
他不再期待,只想能好好吃一顿饭,不用跟鼠抢食。就这时,院墙爬来只威猛的黄狸花……
“猫你都不记得?那时候猫比米都贵,我特地送去给你啊!”
声响如同流星,划过那些沉甸甸的黑夜。周黎回过神,看着宋微身上暖黄的太阳光,脸颊微微发热。
太多复杂情绪在周黎心中翻滚,像鱼在隐秘的清潭中肆意搅动,他身上一阵轻颤,有些无措,却佯装平静道:“记得,只是没想过那猫是有人送来的。”
“你那时小,肯定想不到。”宋微搓了搓手,咳嗽一声,将那小指藏起来。
两人静静往药铺走,太阳将两人影子长长拖着,映在两侧的石墙上。
虽是故人,却未曾见面。宋微吃软不吃硬,周黎突然安静,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时候,还好有猫陪我。”
宋微点点头,莫名感到局促。他个子高些,为走在周黎身边,特地放慢步子。
不大点的路,两人走上许久。
进了药铺,周黎去灶房倒些温水递给宋微,“我看你嘴太干,直接拿碗,别介意。”
“我是个糙人,不在乎这些。”宋微大咧咧说着,眼神四处在铺子里转,碗中水一饮而尽。
“那个。”周黎又走上前续些水,抬抬眼皮看了眼宋微,飞快的,像蝴蝶振动一次翅膀,轻声道:“谢谢。”
他不太习惯与人交谈,何况又是今日诸事突发的日子。一时间也不知道做些什么好,以至于连道谢也显得怪异。
还好,宋微并没注意。
宋微挠了挠头,缩着脖子向他歉然一笑:“其实,你不用道谢,是我对不起你们。”
“嗯?”
“鼠患那时候我父母哥哥都没了,只有我一人被周大夫救活过来。后来入了镖局天南海北四处走镖,如今镖局没落了,我也累了,所以才回来看看父老乡亲,还有,报答周大夫恩情。”
说到恩情二字,宋微声音沉下来,很是认真。
“嗯。”周黎低声道:“周大夫救人无数,你不用愧疚。”
“周大夫救人是他的事情,我报答也是我的事情。”
“可你不欠我。”周黎微微笑道:“我总归是要谢谢你的。”
宋微看向他,神色突然郑重:“周大夫是我再生父母,你就是我再生兄弟。哥哥帮弟弟,天经地义。”
周黎像是听见话本子里的江湖豪语,一愣,啊了一声,不知所措。
“以后我就是你哥,再也不会有人来欺负你。”宋微吐出心语,浑身畅快,爽快拍手站起身,“怎么,不愿意?”
周黎最先以为这人来看病,后来觉得这人来找事,再后来以为这人只是想交个朋友,万万没想到......他是来认亲的?
似乎也轮不到自己说同不同意,这人已经怡然自得地在药铺里转。只见他转完一圈,走向窄床上的病人:
“听说你白天街口捡回来的,能活吗?”
“活是能活,可怎么活,不知道。”周黎如实回应。
寒邪入体,久病不渝,痴傻残疾不是不可能,这些躲过了,日后八成也是副病怏怏的身子,肩不能抗,手不能提。
总比死了强。
“没在城东见过这人。”宋微走近,停在男人身边,眼神幽暗,“回去打听打听。看是从哪来这么个怪人。”
说罢,走了。
莽撞的来,匆忙的走,旋风似的。
周黎看着他的背影,说病人奇怪,他也挺奇怪。
仔细想想,这一天,都挺奇怪。
一场雨,不仅冲进这个旧药铺,好像也冲刷了周黎的生活,莫名捡回一个病人,莫名认清一些事情,莫名多了一个义兄。
……
药铺这几日格外繁忙,还好有宋微帮忙。
周黎从缝隙中瞥见诊桌前茫然等候的人,眉心微凝。
“周大夫又走了?”宋微顺着周黎视线看过去,啧一声纳闷道:“以前也经常这样?”
“没有。”周黎接过药方,摇了摇头。转身取药中看向宋微:“你每天来这儿,自己的事情不会耽误吗?”
自从那天离开后,宋微每日过来帮忙取药,早出晚归,比他还上心。
“不急。”宋微忙着将药递给病人,突然想起什么,转过脸挑眉:“呦,被我感动了?别客气,老弟。”
周黎嘴里的谢字咽了回去,“老弟”这个称呼,他还是很难接受……
取药间,一阵哭声隐隐传来,周黎眉尾一抽,看向宋微,正和人聊得热火朝天。心刚安下,门口突然传来妇人哭喊。
“我的儿!救救我的儿!周大夫救命啊!”
众人哗然。
宋微率先反应,冲出去劈开一条道,回头对周黎招手,“快来看!这孩子不睁眼!”
众人一阵惊呼。
周黎心一紧,走上前摸摸怀里的七岁孩童,道:“这么热?几时开始?”
妇人抽泣着,眼神还在四处寻找,边看边回周黎言,“半夜就开始了,早上退了,我以为没事,没想到突然又这么烧,孩子眼睛都睁不开了。”
“哎呦,可别烧傻了。”
“周大夫刚出去,这可咋办。”
“不行不行,我去叫吧,孩子可是大事。”一男人摇摇头,连忙走出去。
妇人瘫坐在地上,顾不上感谢,只是看了眼出去的男人,扭头又搂紧怀中孩子,肩膀一耸一耸,泪湿满面:“我可怜的孩子......”
众人闻者伤心,纷纷叹气。
只有宋微,盯着周黎疑惑道:“你不会医?”
周黎不言语,沉沉盯着那孩童。高热褪去并不难,可他只给那男人上过手,那人至今还未曾清醒。要是贸然出手,周围这些人都会将他拦下……
“你给治啊,等什么呢?”宋微急红了脸,上手晃着周黎胳膊,越晃越急,晃得周黎神都散了,头发昏。
男童脸色愈发涨红,那母亲已如行尸走肉。鬼使神差的,周黎开口:
“会,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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