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箐缓缓转过头去,只见季楚平眼眸低垂,唇瓣紧抿,乌黑发丝像是干草般垂在腰间,竟是没了先前那般的神气。
季楚平继续道:“我晓得你们在顾忌何事,你们大抵觉着我用黄金去租卿娘,是跟韩二郎狼狈为奸,沉迷美色,
但你们那时没在莲悦楼前瞧见,韩二郎恶贯满盈,险些在大庭广众之下要了卿娘的贞洁,我若置之不理,才当真是过错。”
话音落,舒箐愣怔,她呆呆地盯着季楚平,心里竟有些自责。
季楚平竟是为了救她,才用了那些黄金。
可卿娘只算是莲悦楼的娼妓,身份低微,压根得不到主顾的尊重,但季楚平竟然说,卿娘有贞洁。
舒箐眯起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季楚平:“季知县觉着一个头牌妓女,会有贞洁?”
“……”
舒箐双手抱于胸前,她看着沉默的季楚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在莲悦楼这么些年,尽管从未服侍过主顾,但大家都认为她就是个供人取乐的戏子,身子早被人轮过千百次,是个脏得彻头彻尾的娼妓。
季楚平倒还真有意思,竟没嫌弃她。
不过舒箐想季楚平沉默这般久,大抵是觉着方才他亦是逞一时口舌之快,胡言乱语罢了。
舒箐叹口气,转身欲走,身后却传来季楚平的声音。
“有贞洁的。”
“我不管是何种身份的女子,她们都是我宏元国的子民,都必须得到应有的尊重。”
舒箐脚步顿住,她转过头去,便正巧对上季楚平那双漆黑的眼眸。
弱冠郎君面若桃花,长睫轻抬,他此刻没摇折扇,便没了先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一袭云纹锦缎长袍,竟让舒箐有些恍惚。
此时舒箐颅内响起电音。
【小食堂随机任务生效中,请问宿主是否接取县衙掌厨任务?预计收益五十两。】
五十两?
刚刚不还是十两吗?
舒箐狐疑地瞟了眼季楚平,只见对方从兜里掏出个钱袋递给她。
季楚平眼眸低垂,唇瓣却在发抖,他别过头,拿起折扇起身恭敬道:“苏掌柜,衙门今日的吃食便拜托你了。”
言罢便转身离去。
舒箐看着季楚平的背影,这厢打开手中的钱袋,里头满当当的都是银两,拿去称了称,竟当真是五十两银。
舒箐嘴角微扬。
季楚平此人,可能当真没什么坏心思。
她将银两放在木匣中,若照此番进度下去,她便很快就能赎身了。
不过白日她的身份还是卿三娘,这小食堂的吃食还是得拜托阿财送过去。
这会儿估摸着时辰,舒箐赶紧去了易容,换了身衣服赶去县衙。
—
舒箐比季楚平先回县衙,她在屋中听衙役说,这庆丰茶肆凭借刚中举的陆知久,今儿至少赚了上百两银。
她坐在床榻旁掰着指头数,自个儿今日也才六十两银。
舒箐愈算心底愈发难受。
这八千两,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宿主莫慌,您如今已囤银五百两,况且季知县已将您与韩二郎的八千订契转为官契,只要咱们认真赚钱,十年后定能赎身。】
“……”
十年,她都得熬成黄脸婆了。
舒箐抱着被褥在床上打滚,她望着房梁,与此同时,胃中传来一阵响声。
“……”
自打被季楚平租入县衙后,舒箐并未用膳,县衙中没了庖厨,小食堂的堂食亦并未打包送来,于是自然没人给她拿吃食。
舒箐翻起身来,寻思去膳房看看,做些菜暖暖胃才好。
思及此,她便提起裙子走到膳房门口,蜀州的秋天忒是暖和,太阳都晒得她有些昏昏欲睡。
舒箐揉揉眼睛,一把推开膳房的门。
然而就在这瞬间,她瞬间愣在原地。
只见季楚平挽起衣袖,一手拿肉,一手提锅,他剧烈咳嗽,每咳一声都能吐出老多黑灰,双颊似是抹了煤炭般黑,甚至锦缎云纹下摆处被烧出老大个洞。
往日面若冠玉的郎君像是个灰头土脸的劫匪。
舒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似是被舒箐的笑声惊动,季楚平慌忙放下手里的肉和锅,他掸了掸身上的灰,脚步往后挪了几寸,将烧糊的锅挡得严严实实。
季楚平别过头道:“那个,卿娘,你怎的过来都没声儿,我的饭差点儿就做好了,这下你倒好,吓得我把锅都烧了。”
“……”
季楚平真当她舒箐是个傻子,觉着她当真看不出他压根不会庖膳?
还把黑锅扣在她头上。
啧,真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家伙。
舒箐眉头轻挑,她提起裙摆走到灶台处,盯着锅中糊成黑炭的豆腐,又瞟了眼季楚平,红唇轻启:
“季知县若将这炭焦豆腐端给衙役们吃,今儿估摸着大伙都会被毒死。”
舒箐言罢,转头便看季楚平的耳廓绯红。
对方靠在墙壁上,难得没拿他那折扇吊儿郎当,眉眼低垂,唇瓣紧抿,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舒箐愣了,
不是,就说他两句罢了,怎的还伤心去了呢?
“季知县,您今儿不是去小食堂寻苏掌柜了吗,怎的吃食还没送来?”舒箐索性将话题给引到别处去。
这季楚平打京都来的,估摸着过的都是众星捧月的生活,哪里被人责备过,舒箐觉着自己再说下去,他得当真放声哭了去。
季楚平嗫嚅道:“苏掌柜得要酉时才能送吃食来县衙,弟兄们近乎一日未曾进食,已然饿得前胸贴后背,这会儿我得亲自来啊。”
季楚平摸摸鼻子,他瞟了眼舒箐,咕哝道:“况且我瞧庖膳也挺简单的,所以——”
“好,我晓得了。”舒箐捂嘴笑起来。
舒箐挽起衣袖收拾灶台上的狼藉,她轻笑道:“季知县当真是个不谙世事的贵族子弟,庖膳不简单,头脑倒是挺简单的。”
“这油温,焯水,翻炒,各个都有讲究,你呢,不行就莫逞强了。”
季楚平一听登时给火了。
她怎么能说他不行!
季楚平这会儿不晓得从哪儿来了自尊心,登时站直了身子,他抓起折扇,啪地一声打开。
可这厢刚抬起脚准备往舒箐跟前走,盘算给自己评评理,这头膳房中便飘出了些隐隐的鲜香。
季楚平走到舒箐身侧,他摇着折扇,眸光落在锅中翻滚的热油上。
不知何时舒箐已借了他先前的火,烧了锅热油出来,只见其中翻滚着金黄土豆块,想来那香味该是这东西传来的。
季楚平盯着舒箐纤细的手,蓦地懵了去:“你当真跟苏掌柜学过技艺?”
“那是。”舒箐道。
“我刚来时瞧咱们县衙里土豆剩得多,做一顿挨到苏掌柜送吃食来该是没问题的。”
“季知县将我租了来,我这十日自然要多帮衬着您些,好歹得对得起那些钱。”
舒箐昂头觑着季楚平,桃花眼如同湖泊般潋滟,她颦蹙间皆是美人仙韵,乌发如墨,衬得声音竟也温柔似水。
季楚平惊了:“卿娘竟这般善解人意。”
舒箐这么说着,颅内却响起电音。
【系统接收到随即任务,给县衙做一顿锅巴土豆,奖励十两银。】
这季楚平真是个大蠢蛋,哪里来的善解人意。
她舒箐仅是要完成任务赚钱罢了。
思及此,锅中土豆块已然炸脆了去,舒箐拿漏瓢将小块头们捞起过水冲凉,之后便置于红瓷碗中。
土豆炸得多,红瓷碗都用了十多个,满满当当摆在灶台上。
这还没完,锦城锅巴土豆讲究的是个外脆内软,口感绵密但又不失烧烤风味,这便意味着还需再炸稍许时辰。
第一次洗干净土豆表皮的淀粉炸熟,第二次则裹上一层面糊炸脆,时间火候皆需控制,否则里头的土豆心便会被炸坏了去。
膳房中弥漫着热油的酥香,其中混杂着油炸土豆的鲜美,季楚平看着灶台旁的土豆,顾不得淋上料汁,徒手便捏起一块给扔到了自己嘴里。
土豆外头的面糊触碰牙齿,轻轻一咬便发出清脆的声音,这却不似炸焦般的口感,外皮酥脆,而里面则依旧是土豆沙沙的感觉。
味蕾被这清香包裹,不加调料,竟还多了分咸。
季楚平双眼放光。
妙哉,实在是妙哉!
先前在京都便听闻锦城人人善庖膳,如此一看当真如此,卿娘这手艺,与那小食堂的苏掌柜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季楚平没忍住,他将折扇搁在一旁,像是做贼般伸出手,就想偷摸再拿一块。
这厢却听见旁边人轻咳,他转过头去,正巧对上舒箐的眼眸。
“我晓得季知县饿了,但您先莫着急,您想尝尝这份淋过料的。”
话音落,便见舒箐将油醋饴糖盐巴混入一处,施以葱花胡椒,待结晶完全融化后,她便淋到了土豆上面,尔后便将辣椒撒在上头。
然这并未结束,舒箐拿起身侧的小碟热油,只听见“呲啦”一声,热油瞬间激发出小料的香,辣椒面和花椒粉混着葱香,似是牵人鼻子的手。
这边舒箐已将拌好的锅巴土豆递给季楚平,每一小块都裹满了料汁和辣椒粉。
乍一看当真有些担心自己的舌头,可就在季楚平咬下的瞬间。
他感觉爽极了。
料汁浸入土豆内心,外头炸脆的面糊与牙齿触碰的瞬间,辣味亦随之袭来,然咀嚼两三下,土豆里面却是糖醋之味,软糯绵密,与外皮的酥脆大相径庭。
沙感的土豆包裹味蕾,舌尖沾着料汁回味无穷,口中清脆的“咔嚓”声带了油炸的鲜美。
软中带酥,脆中皆柔。
饶是他季楚平读了这二十载的书,亦不晓得该如何形容此时之感。
他将土豆往下面又蹭了蹭,定要让土豆周身裹满汤汁。
眼瞅着浓郁的糖醋汁滴答滴答地落在小碟里,季楚平这才心满意足地将其放入口中。
红油似是包裹舌尖,绵密的咀嚼感瞬间侵袭全身。
旁边的舒箐道:“季知县,我久居莲悦楼,算不上多会庖膳,您莫要嫌弃就成。”
“不嫌弃不嫌弃。”季楚平包了一嘴土豆咕哝道。
他要是嫌弃,那才是当真不知好歹。
这一口锅巴土豆,外脆里软,饶是京都皇宫中的御厨,亦达不到此般水准。
舒箐这厢将膳房里的锅巴土豆分了下去,她余光瞥见季楚平吃得满嘴抹油的模样,眉眼稍弯,此时颅内响起电音。
【县衙随机任务已完成,小食堂到账十两银。】
这季楚平还当真是棵招财树,舒箐一日赚了六十两银,若加上陆府接单,她便是赚了三百六十两。
而且不知为何,随机任务总会与季楚平和县衙有关。
不过舒箐也没多想,能赚钱就行。
看着系统界面上的银两数额,舒箐嘴角微扬。
甚好甚好,又离赎身进了一步。
思及此,舒箐心头忒是欢喜,她提起裙摆便准备离开,身后却传来季楚平的声音:“卿娘,为何衙役们都有蕺菜,你却不给我放?”
“季知县不是不会吃蕺菜吗?”舒箐答道。
话音落,周遭寂静,舒箐觉着背后有些发冷,她缓缓转过头去,正对上季楚平那双漆黑的眸子。
随后季楚平的声音便传入了舒箐耳中。
“卿娘不是久居莲悦楼么,你是如何知晓我不吃蕺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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