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夫在看什么呢?”
李晏秋呆呆地看着院外的小雨:“清明了。”
张郁将下巴抵在她肩膀上:“是啊,真是过得太快了,一眨眼李大夫的名号都传遍整个潦水县了。”
李晏秋挑眉。
张郁拢住她的手:“刘叔说,自打顾员外知道了长生同意补唇之后别提多大方了!顾府周围甚至整个县的肉铺粥铺都沾了光。”
“顾员外家这么多人吗?”
“好像是大部分肉菜都送去育婴堂了。”
“顾员外真是个乐善好施的人。所以小长生一定会恢复得很好。”
人啊总愿意相信为子孙积德的说法,若是一家人无病无灾还好,哪一日真的有个天灾发生便会穷尽所能地去信神求佛,散尽钱财只求让子孙平安。像顾员外这种有些家底的还好,可以全力去为女儿治病,还有余力去做善事来求心安。可那个连娘亲是谁都不知道的李泽就没那么幸运了。
“想李泽了吗?”
李晏秋往后靠着:“听刘叔说蒋主簿一直相信李泽是清白的,前前后后跑了许多路,连林府尹都来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
“刘叔打听的是李泽过几日便能回来。好了好了,晏晏姐姐就别想太多了。”
李晏秋皱眉:晏晏姐姐?
张郁喊着晏晏啊姐姐啊就凑到皱着的眉上来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晏晏要上三个坟。
张郁撑伞,李晏秋提着篮长舒口气。
雨天没办法将带的纸钱烧掉,李晏秋便将纸钱压在坟头上,直到厚厚的纸钱被雨水打湿,李晏秋也没想好该开口说些什么。
张郁:“心意都送到了,还要什么口头上的安慰啊,我们回去吧。”
“姐。”不远处传来的是李泽的声音。
李晏秋隔着坠落成线的雨与他相望。
李泽撑着一把县衙专用的黑色纸伞点点头:“修竹哥。”
“今天早上晏秋还在和我说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李泽呢!果然说曹操曹操就到。”张郁笑嘻嘻的,在下雨天的烘托下,出于“李泽会不会伤害晏秋”这种想法,迟迟不打算走开。
“修竹,这伞太小了,你打李泽手里的那把吧。”
张郁转念一想:晏秋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了:“好吧,那你们先聊。晏秋,我到那边等你。”接过李泽手里的重重的伞,把原本拿在手里伞递与李晏秋。
“对不起。”未等张郁走远李泽双腿先跪下。
李晏秋意料之外:“你这是做什么,快站起来!”
“姐,如果没有我的话,娘也不会早早就走了,如果不是我的话,爹也不会这样整日整夜地饮酒,姐姐现在还是有爹娘可以依靠的孩子。”
李泽依旧死死地跪在地上,李晏秋打着不算大的伞,为了不淋湿自己只能先在伞下躲好。
“娘的死本来就与你无关,那时候你才多大啊,连我都不记得好多年前的事了。况且当时有关的人也都没法再赎罪了。过去的就过去了,以后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呢,保证不再有这种事发生便好了。”
李泽自己站起来:“蒋主簿请林府尹撤回了诉状,又命人仔细检查了尸体,说是李小园在磕到地上之后并没有受到任何外伤。李小园死亡的时间是两日之后。那日他躺在地上之后重度酒精中毒,很快昏迷过去,面色早已不正常地发红,被抬入停尸间后未能及时得到救治才真正死亡。”
清明的雨唰唰唰地淋在伞上。
李晏秋:“说实话,我对爷爷奶奶还有……爹,也没有太多记忆。与其去想死去的人是如何离开的,倒不如劝活着的人好好活着。话虽如此,可娘亲的死定与李家脱不了干系,李泽,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给他们烧纸,若是你愿意,往后我们还是一家人。”
李泽如释重负:“我愿意。”毫无负担地笑着却没有往日好看,“姐。”李泽的伞撞开了白色的油纸伞,李泽有家了。
“姐,我也不知道我另一个娘叫什么,可娘姓秦,那我以后就叫秦泽。”
“嘶。”张郁在一旁观察着这边的一举一动,雨声让他听不清二人在说什么,张郁只看到李泽抱着李晏秋了!可说不过去就不能过去了,只得在一旁跺脚等李晏秋过来。
张郁看着李泽不像是要伤害李晏秋的做派,只得踮踮脚眼巴巴地盯着:晏秋过来了!
李晏秋躲进张郁的伞下:“修竹,以后弟弟叫秦泽了,跟娘一个姓!”
张郁大概猜到了经过:“那淮左还是可以喊的吧?”
李泽:“当然。”
“走吧,现在小长生和穗秧住一起呢,李泽先去我们家住几日也可以。”
“姐,是秦泽。”
张郁:“还是淮左好听。”
“叫习惯了嘛。况且你都叫李泽这么多年了,李字早就是你的了。”
“不要,我就要叫秦泽。”
小雨过后,最宜点豆。
秦泽在最前面打头,一锄头下去,湿润的土壤被翻上来,张郁同样弯下身来将红色的豇豆种子下土,李晏秋则负责用脚把翻上来的土再盖在种子上面。
自从去年实行征银政策后,潦水村的土地不在局限于粮食作物,这不张珩家有一块地便完完全全种上了菜,吃不了的还可以拿出去卖。
李晏秋偶尔还会踩到张郁手上:“前几日吃了香椿饼,明日我们可以去摘榆钱!再过阵子呢我们还能去摇槐花,想想都是甜的!”
张郁弯着的腰蹲了下去,握着故意伸过来的鞋:“晏晏姐姐要是真踩重了我的手,那可就没人去摘榆钱了。”
李泽翻到地头上还是能听到两人的说话声:“修竹哥!姐,你们再不快点这翻出来的土都晾干了。”
张郁:“过来啦过来啦。”
“李大夫!”
李晏秋转身:除了张修竹谁还会这样喊我?
“顾员外?”
顾员外确认了地里的人是李晏秋后径直过来。
李晏秋:“顾员外在外面就好,我过去。”
顾员外已经嘿嘿地笑着走到李晏秋面前了:“李大夫!多亏了你啊,我刚刚已经见过我家长生了,看上去恢复得真不错!真是谢谢李大夫了!”
“顾员外言重了。”
“哪有哪有,小长生刚刚跟我说话了!真是菩萨保佑!虽然没喊我爹,哎呀,这也不着急,要是小楼兄弟同意的话我就让长生多在村里住一阵子,等完全恢复了,各种吃的都不忌口了再回去!只是这段时间还要拜托李大夫多去观察下长生的情况。”
“应该的应该的,且不说顾员外是个大方的人,近了讲小长生还送过我小花呢!”
“不能说李大夫人好就成理所当然的了,李大夫放心,这夏税不是不交粮食了嘛,今年你这秋庐种多少草药我这长生药铺便收多少!”
李晏秋眼神一亮:“顾员外此话当真?”
“不能有假!”
张郁和秦泽把收尾的工作做完,四人便回家仔细商议药材的事了。
一时间,李大夫的名号在县城传得沸沸扬扬:李大夫会做补唇之术!她以前还给长生药铺送草药呢!现在也送,可真是个厉害的姑娘!听说前阵子那个进牢狱的李泽是他弟弟?都是苦命的孩子!要不说这姑娘厉害呢,李泽还在她家住着呢!那毕竟喊姐姐弟弟的都喊了小半辈子了!人家孩子年轻着呢!
这话传到育婴堂真令覃婆不平衡:李泽不是晏秋小叔叔?难不成晏秋还能让他继续喊姐姐?凭什么李泽还能整日跟在晏秋身边?他这些年做什么有用的事了吗?没有。
文歌:“婆婆,你是觉得李大哥不会回来了吗?所以在走来走去地想办法让他回来?”
这话说中了覃婆所想,但没完全说中思虑的内容。
“你的李大哥最好是别回来!”
文歌不解:“婆婆不是觉得我们家缺少人手吗?什么叫我的……李大哥?”
“不行!我要去一趟潦水村!”
“婆婆!我们晚上等你回来吃饭!”
走在去见晏秋的路上,覃婆有些犹豫了,若是真见到了,该从何处开口?我该怎么说自己每年只见她两次,当年的事让晏秋再想起来真的好吗?可晏秋都能接受一个本是她小叔叔的人喊她姐姐!她还记得我吗?会不会怨我没把她带在身边?
覃婆跟送顾员外出村的李晏秋和张郁擦肩而过。
顾员外笑呵呵:“哎呀!李大夫太客气了,送到这儿就行了。”
覃婆立刻意识到了旁边的人便是李晏秋,听说她做了补唇手术,真厉害。可顾员外正在说话,自己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李晏秋沉浸在日后的蓝图之中:“先谢过顾员外了。”
顾员外:“不送了不送了。”
“哎呀,一会儿我们去把秋庐里的架子都撤了吧!”
二人往回走,张郁挡住覃婆,只一瞬二人走过了覃婆。
张郁:“我们拆一段栅栏也可以,这样面积可大大增加了,等什么时候不种了再把栅栏围起来!”
李晏秋猛然回头,目光与跟没来得及看别处的覃婆相撞。
李晏秋停下来:“小姨?”
“晏秋,是我。”
李晏秋摸摸胳膊碰碰脸:“真的是小姨!小姨怎么突然从天而降了,是不是想我了?”
覃婆松了口气:“晏秋,我当然很想你,想每天都陪着你。”而后又严肃起来,“听说李泽回来了?”
李晏秋如实相告。
“晏秋,”覃婆看着李晏秋眼角十字交错的疤,“从前怎么没发现这疤这么深,都快和眼睛一般大小了。”
张郁也想知道这疤是怎么回事:“小姨是知道这疤是如何形成的?”
“那是我第二次来潦水村,那日小玉哭着抱着你,我走近了才发现你这眼下已经有个刚刚凝固的血痂了。小玉说李贞逼她养育李泽,她看李泽是个比你还小的小孩子便答应了,可李小园是小玉答应也不愿意、小玉不答应也处处为难,甚是一言不合就动手打她,你这眼下的疤便是李小园喝醉酒后抱着你磕在了桌角的钉子上。”
张郁心里不是滋味,李晏秋倒听得入迷。
“李小园只管自己醉醺醺地倒在床上,小玉自己给你涂上止血的药,你不哭也不闹,还抓住了我的手,那么小一个人……”覃婆说着哽咽起来。“后来便是小玉**在潦水寺的消息,我没办法把你带走,更不敢保证你跟着我有没有下一顿饭,后来寺庙改成育婴堂,我便去报名留在了潦水县,再后来我来偷偷看你,发现你竟然不记得之前的事了,可你还记得我,可能是小玉做了手脚吧。你喊我小姨的时候就好像下一秒小玉就该出现在我面前。我也想过把你接到育婴堂来,可不敢保证在育婴堂就不会受到欺负,现在好啦,现在好啦。”
李晏秋擦去秦乐眼角的泪珠:“往事既往,以后小姨要日日来看我才行,或者小姨跟我一起住!”
覃婆想着:我的晏秋果然比我想象中的要勇敢:“那可不行,文歌还等我回去吃饭呢。”
“小姨你今天还要走啊?我还给你做了冬衣呢!”
“哎呀,我不回去文歌该担心了,出来的时候忘记跟文歌说什么时辰回去……好了好了,我明日再来,等你明天睡醒就能看到我啦。”
秋庐周围种满了草药,傍晚的南风将抽穗的小麦吹成墨绿色。
“修竹。”
“嗯。”
“我爱你。”
李晏秋就这样说出来了,正如张郁平日讲这话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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