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宿夜雨过后,空气中添了几分冷冽。推开窗,庭中的芭蕉叶染了江南濛濛细雨的氤氲,更显青翠。
西门吹雪换了一身青衫,腰间挂着竹笛,顺手往头上戴了一顶斗笠。他正打算去早市上瞧瞧,吃个饭,顺便在城里逛逛。
出了院门,沿着铺了青苔的青石板路,家家门口一簇簇不知名的小草花开的肆意,隔着抽条的柳树往远处望去,是谁家的几只鸭子在水面上嬉戏。
太阳刚从地面爬上来露出个头,晨光便迫不及待地洒满了大街小巷。左邻右舍里的犬吠声、孩童呼喊声隐隐传来。头顶忽闻得几声“啾啾”鸟啼,西门吹雪仰头看了看,原是柳枝上站着只雀鸟,正歪着头,两只乌黑的小豆眼盯着底下的青衫人,他一时兴起,吹了声口哨,惊得鸟雀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西门吹雪扶了扶斗笠,继续往早市走去。集市上已经有了不少人,叫卖声不绝于耳,他寻了个干净的小摊儿,要了几个烧麦和一碗粥,坐在小桌子旁,吃起了早饭。
不穿白衣,不带乌鞘剑,收了那身凛冽的气势,任谁来都认不出旁边喝粥的路人会是江湖上声名赫赫的剑客西门吹雪。
按道理,出门在外的西门吹雪只会是为了杀人。按人设,他应该找一处安静的地方,点四个花容月貌的花魁,沐浴斋戒三日。
不过自从壳子里换了一个人,这人设,也就是人设罢了。他对外说斋戒三日,人却换了身衣服出去游玩了三天,也没人知道。只要在外立好西门吹雪的人设,在主要剧情里稳定发挥,让这个故事顺顺利利的进行下去,保证这个小世界平稳运行就可以了,这是他在这里的唯一任务。
所以昨天刚入城,他就派人把花舫上最出名的几位姑娘接来,沐浴、熏香、更衣。把人送走后,他就对外说闭关三日,躺在大床上美美的睡着了。一觉醒来,换了身青衫,忙不迭的出门闲逛。
三月,塞北还是料峭春寒,这扬州城里却已是繁花胜景。古人云:烟花三月下扬州。诚不我欺。
一路行来,新绽的花苞,染上新绿的嫩芽,生命的萌发,蓬勃的生机,让人瞧了不禁心生雀跃。特别是对一个在冰天雪地的塞北度过寒冬的人来说,江南真是温暖的让人落泪。开春第一单选择扬州,真是个明智的选择。西门吹雪心情颇好地转着手中的竹笛,甚至想高奏一曲。
“让让,快让开!”
前方突然闹囔了起来,一个粉衣少女在街上奔跑者,不停地在路两边儿的摊位中钻来钻去,后面是几个面相凶狠的持刀大汉,一边追着,一边骂骂咧咧的掀翻挡路碍事的小摊儿。两者一路吵嚷着从西门吹雪身旁窜过,街上的摊贩叫苦不迭还不耽误一溜烟儿的躲开他们。西门吹雪无声向旁跨出一步,避开泼落在脚边的茶水碗,再一抬手,用竹笛抵住倒下的茶肆幌子,他回头望向远去的几个人,面色沉静。
茶摊儿的老板赶来扶起了旗杆,冲着这个青衣青年就是一叠声的道谢。西门吹雪不在意的颔首,顺口问道:“老板,你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儿?估计这又是什么江湖事,”茶摊老板说着也往那几个人去的方向瞧了一眼,直看见他们追进了一座小楼,摇了摇头,“得,也别估计了,进了百花楼,保定就是江湖事,和咱这平头百姓是没什么关系了。”
“百花楼?”那不就是花满楼吗?西门吹雪回忆着陆小凤嘴里那些夸大的溢美之词,喃喃出声。
茶摊老板还以为青年不知道百花楼是什么地方,热心的介绍着,“那里可是住着个了不得的人物,江南花家的七公子,花满楼。花七少爷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和咱说话也没什么架子,还乐于助人,说不定啊,咱们这条街上今天的损失都有着落了。”
听起来声名不错,陆小凤的夸赞倒也没有太离谱,能让那酒鬼念念不忘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西门吹雪升起微弱的好奇心,难免想去结识一番。
他走近小楼,翻身越上二楼阳台,虽也没有刻意隐匿声息,但因着他本身武功高明,再者里面的人正在交谈,一时并没有人发现他的到来。
西门吹雪刚站稳,就听见里面的那个粉衣少女说道:“我叫上官飞燕,燕子的燕。”
哦豁——女主角登场。
在那寥寥几句被告知的所谓剧情之中,故事的开端,就是一名叫上官的燕子飞到了百花楼。
想着要开始走所谓的剧情,饰演一场命定的剧目,西门吹雪不免觉得索然无味了起来,他转身离开了。
——————视角转换——————
南海,飞仙岛,白云城。
三月初,忽如其来的一场暴雨过后,白云城的天空明净如洗,比平日更显得澄澈。
城中百姓也欢喜得开始新的一天,不仅是因这几日来难得的好天气,更为了城主府传出的好消息:城主不日将归,南海已平。
自正月里南海其余势力围攻飞仙岛后,城主亲自率众出海,数十日间便肃清雠敌。至此,南海域内唯白云城执掌牛耳。
百姓并不懂什么深奥的道理,在他们的认知中,只要城主无事,白云城便无事,他们自可安居乐业。
于是城外唯一的道观——白云观,这些天里就忽然多了不少还愿祈福的人。
白云观内,外人免进的后院。
一张石桌,在这略为空阔的院落左边放着,两尺开外,是一棵有着不小年岁的古树,参天而立,亭亭如盖,夏日里,必是一个乘凉的好地方。地面上,除了两条小路外,遍布着一指高的青草,绿色如茵,偶尔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黄色或白色小碎花。
如今石桌上面摆着一副棋局,黑白两色二分天下,看起来是不相上下。执黑的老道,穿一身蓝白道袍,落子时踌躇满志,反是对面着白衣的人颇有些神思不属,白子虽据半壁江山,却根基不稳,危机四伏。
老道出声道:“听闻城主在外曾有不适,今日来此,可是已然无恙?”
白云城的城主,自然是叶孤城。原来与老道对弈的,是白云城主,叶孤城。
叶孤城道:“已无大碍。近日城中如何?”
老道回道:“这几日的香火钱,都快抵得上往日一季的了。前头三清殿、纯阳宫里,都是还愿祈福的,听闻城主归来,百姓喜乐,城中太平。城主无需挂念。”
说着,老道又提了一枚白子,眼见黑子胜局渐定,脸上喜色更甚。
叶孤城顿了顿,继而在白子腹地填上一气。
“道长以为,庄周梦蝶何解?”
“庄周梦蝴蝶,蝴蝶为庄周。一体更变易,万事良悠悠。乃知蓬莱水,复作清浅流。青门种瓜人,旧日东陵侯。庄周也好,蝴蝶也罢,每一个选择都是一种不同的人生。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城主当自有定论。哎,此招大善!”老道看着叶孤城自绝一气,喜形于色,“此子落盘,自损八百,老道也终于赢了一局。”
“呵。”叶孤城摩挲着云子,微敛了眸,轻笑出声,不知是自嘲,还是笑老道。
“此为置之死地而后生。”
伴着话语,一手白子落下,声调铿锵,恍若金戈,瞬间风云变幻,攻守易势。
城主府,书房。
白云城的人皆知城主不喜奢华,城主府总管为此颇是花了不少心思。书房中的摆件,皆由紫檀木制成,屋内布局疏落庄重、低调清雅。
叶孤城端坐在书案前,处理着这几天积累的文书。近日南海势力的整合已告一段落,他才有空看看这些不太重要的书信。
忽然看到一封来自珠光宝气阁的请柬,白云城一直与珠光宝气阁有着生意上的往来,这次邀约想来应该与近年白云城卖出的珍珠、珊瑚等海中珍宝日渐减少有关。
原来是打算不理会,不过,叶孤城的眸色沉了沉,关西珠宝阎家,峨嵋独孤一鹤,青衣楼,红鞋子,还有天下第一富豪霍休……这大金鹏王的戏,倒是值得一观。
叶孤城起身走到窗前,看向院中疏落的树木,心中不由一叹。
“传令下去,赴约珠光宝气阁。”
——————
塞北,万梅山庄。
四月,万梅山庄还没有梅花。桃花和杜鹃正开放,开在庄外的山坡上。
一阵阵比春风还轻柔的笛声,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屋子里看不见花,却充满了花的芬芳,轻轻的、淡淡的,就像是西门吹雪这个人一样。
陆小凤斜倚在一张用长青翅编成的软椅上,看着他。
西门吹雪身上雪白的衣裳轻而柔软,他擦拭着手中的乌鞘古剑,没给陆小凤一个眼神。
良久的沉默过后。
陆小凤叹了叹气,想必他的朋友见了他再也认不出他来了,他的“四条眉毛”变成了两条。
“西门,这次是在关西阎家的珠光宝气阁,”陆小凤顿了顿,迟疑道:“还有……峨嵋派的掌门独孤一鹤。”
西门吹雪的眼睛亮了亮,对于一个剑客来说,一个好的对手,总比其他任何东西更能吸引注意。
西门吹雪插剑入鞘,站起身走向门外,“天要黑了。”
天一黑,西门吹雪就不见客。
就像他一年只出四次门,每次出门皆为杀人,杀人前必要斋戒沐浴三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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