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中午一点左右，我沐浴在冬日的暖阳里，沉醉在惬意的午后时光中，暂时忘却了城市的喧嚣。独自一人坐在方圆湖的草坪上不知不觉就打起了顿。这里独有的冬暖夏凉注定了是一个用来逃离现实放松心情的好地方。暖阳的光影毫不吝啬地洒在湖面上。这季节该开的花也早已绽放殆尽，也只有岸边的几棵银杏还不忍秋日的离别，依旧枝丫遍布。
湖中平静的水面让人心神安宁，只有阵阵涟漪泛起。我突然心生了一个念头：如果再次失足掉落水里，还会有人来救我吗？
缺乏安全感的人总会一次次地将自己推向绝望之中，以此来证明仍有人愿意不顾一切地舍生相救。
我抬头看了看河堤的银杏树，不知怎么，身体竟不自觉地动了起来。一片银杏从枝头掉落，悠悠然地飘落在水面上，我想要将它捡起，于是便径直朝岸边走去。就在右手快要够到它的时候，突然一股强有力的劲毫不留情地将我给拽了回去。
他紧着眉头说道：“小……同学你还好吗？”
这突如其来的一股蛮力让我有些惊慌失措，还夹杂些因没能捡起那片落叶而感到不悦。而且，他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没事，你认错人了。”
“那你为什么要想不开？”他急切地说。
“想不开？”
我感到莫名其妙，我只不过是想要捡起落在水面上的叶子，竟被别人误以为会投河自尽。
但我并没有显露这份疑虑，而是轻声说：“我只是想要去捡那片落叶。”
他听到我的回答后如释重负般地长吁了一口气，就如心里的千斤顶一泄而落。
“那就好，最近学校有很多的学生想不开做傻事，我还担心你也会……”
“怎么了吗？”
虽然他心中的顾虑已被打消，但看他犹豫不决的样子并不想继续回答我的问题。既然这样那我也没必要深追下去。于是便起身准备离开这里。
但他却突然开口：“同学，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能不能坐下来聊聊。”
我本不想再继续和他有过多的交集，因为他真的很莫名其妙。但我又好奇于之前说过的话。之前也曾不止一次地听兄长说过，学医的人很苦，需要有很强的意志力。难道真的会有意外发生在这里吗？
既然闲来无事，那试着去了解一些我不知道的东西吧。
“那你请我喝水，为了补偿我刚刚没能捡到那片落叶的损失。”
他笑着说道：“没问题。”
一路上没有说话，我跟着他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坐了下来。说实话，之前还从没到这种地方。就连到了学校这三个多月来，我也没出去过几次。因此学校周围有哪些店铺我对此完全不知情。
他像是看出了我的紧张和不安，安慰道：“别害怕，我不是坏人。”
我却下意识地说：“哪有坏人会说自己是坏人？”
他突然笑了起来，同样有两个酒窝。我透过他那欢欣的笑容能看出那一抹独有的特质，说来和兄长还有些相似。但他比我还高，也自然比兄长还高。
对了，自从那次和兄长闹了矛盾之后，个子竟在一个暑假里长高了五公分，一下子就比兄长还高了些。等下次见面，他应该会说：“哎呀，小叶都长得比我高了。”
真想让他看看我现在的样子，真想现在就听到他这么说。
一想到兄长，心里就会涌现出说不清的亲切感，自然也就放下了所有防备。
他看到我不再拘谨的样子，便问道：“怎么了吗？是看到我想到熟悉的人了吗？”
他灵敏的观察力让我感到有些害怕，我的内心在不断暗示：这个人不宜深交。
因此我想早点结束这次对话，不耐烦地说：“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但他像又一次看穿了我的想法，一转之前随意的样子，立刻严肃起来。
“不好意思，刚刚我误会你了。其实这段时间我有个学弟他遇难离世了。你和他的身形很像，我以为……对不起。”
话音一落并没有等来我的回答，我想他也一定遭遇了不幸，面对这种我不擅长的场面，沉默不语是我唯一的应对方法。
气氛突然变得很凝重，似乎空气都变得不流畅。我紧张到都不敢拿起杯子喝水。
沉默了好一阵后，对面的人却又突然笑了起来。
“对了，还没自我介绍，我是药学专业三年级的，你可以叫我小樊。同学你了？”
“我是临床医学的。”
“临床医学的学弟啊！那你成绩一定很好，真厉害。”
不知为何每次在听到别人毫不吝啬地夸赞后却并没有感到任何的喜悦，相反还觉得有些难为情。就像兄长天生对热闹无感，我也与赞美不合。时至今日我还在为没能考到更好的学校而感到羞愧。尽管哥哥和祖父已经不止一次地安慰说：“小叶已经很努力了，你这样的成绩也已经是很多人望尘莫及的。而且能在本省上重点大学也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所以就更不需要有什么负担。”
话虽如此但我却认为自己还远远不够。明明爷爷和兄长在拼了命地为我提供一切能给予的帮助，但我却仅仅是回馈他们这连自己都无法满意的回报。我真的是，太令人失望了。
我竟因为别人的一句赞扬而深陷自责，这让我不禁担心我这样的人还有资格成为一名受人信任的医生吗？
但这时坐在对面的人却说出了令我怎么也想不到的话。
“是很重要的人吧。一定是因为很重要的人才决定学医的吧。我也是的，我也是想要去救自己重要的人才决定上医学院的。可是我能力有限，没办法亲自拿起武器去救助他人。以往我也在想，为什么自己不能再聪明一些，或者是再努力一些，这样就可以读临床，成为一名操刀医生了。但我现在却觉得这样的结果也未必是一件坏事，既然成为不了亲自救人的人，那我就换种方式吧。我想要了解这世上所有的中药，做出既有效又不苦的药。这样的想法你一定觉得异想天开吧？哪有不苦的药材。但人怎能没有幻想，万一哪天实现了呢。我想你也有一定不得不学医的理由吧？”
一定不得不学医的理由吗？
我心里一直在重复着这句话。
到现在，我都没能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执着于当一名医生。如果非要问的话，那也只是兄长所希望的。而我自己却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愿望，只认为，既然兄长想要我成为一名医生，那我就按照他所期望的去做就可以了。
于是我就带着这份期望走到现在。可是这真的是我所想的吗？
或者我应该听老师的建议，如果学文的话，我就不至于学得这么累还没有取得多少成果。如果学文的话，我现在也许做着之前完全不一样的事。或许会成为一名老师吧。可是我这样的人又能教谁呢？也许会成为一名律师吧。可是我这样的人又能帮得了谁争得权益？又可能会成为一名历史研究员吧。可是连自己都搞不懂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研究过往的曾经呢？
我再次感知自己是多么渺小且无能。像我这样的人，一生都注定在随波逐流中度过吧。如果离了兄长和祖父，那我便一文不值了。
我何时能够不再迷茫，像兄长那样既照顾好自己的同时还能关心别人。我何时候能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人，卸下兄长身上沉重的盔甲。我何时能够真正保护自己爱的人，不再变得脆弱不堪。
就在我苦思冥想时，手机传来一阵响声，是舅舅的电话。
“小叶，你现在在学校吗？”
“我在，怎么了吗？”
“那你把东西收拾好，我等会去你那找你。”
舅舅是爷爷的孩子，自我记事以来，就不经常见到他。但我从旁人口中得知，舅舅在妈妈去世之后就离开了家乡，带着一家都去了外地。兄长告诉过我，舅舅和祖父一样，平日里不多言语。整天将心思放在眉间，似乎是母亲离世这一契机，让他下定决心离开这里。临走前祖父还劝过他，“一定要走吗？”
但舅舅却丢下这样一句话，“谁还要待在这乡下地方，我早就受够了！”
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往后的日子里，也几乎和家里断了联系，除了那年兄长下定决心离家打拼时，舅舅才特意回家将他带走。但也只是去了车站接他，连家门都没有踏进一步。
但兄长和我说，舅舅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样冷血的人。相反他其实很温柔，很照顾我们。
去年舅舅的儿子成家，没有回乡下办喜事，而是直接在自己现在住的地方。邀请了我们一家都去参加婚礼，哥哥为了这件事特意从家赶了回来，但祖父却以年事已高，不便远途的理由给婉拒了，我也因为在学校没办法去，最后也只有哥哥去了现场。但我心里清楚，爷爷他一定比任何人更想要去参加自己亲孙子的婚礼。事后兄长曾私下告诉我，临走前爷爷特意将一个红包递交给他，还嘱咐道：“这个就当我们的份子钱，你去了之后记得要交给舅舅。还有，如果他有时间的话就回来看看。”
今年正月，我本以为哥哥会没空回来，但他那天还是坐了最晚的车赶了回来。到家的时候天早就黑成一片。尽管家里比较简陋，但爷爷每天都会打扫。不管多忙，他都会定期地整理我们的屋子，每次回来看到我和哥哥的房间都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心里便不自觉地开心起来。就算是我们到了家里，爷爷也抢着干活，还说：“你们这些小辈回来了，就好好坐那里休息休息。一个在外读苦书，一个在外打苦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不要再忙这忙那了。我这把老骨头虽说没什么大用，但差不多的小事还是可以做的。”
我曾和爷爷说：“爷爷，你有空就扫扫屋子，我们不经常在家，不需要每天都整理的。”
但爷爷却反驳道：“那可不行，指不定哪一天你们就回来了，而且你舅舅可能也会回来，如果回来看到屋子里乱糟糟的，这可怎么办。不用担心我，这点小活就当是饭后消遣了。”
因此，就算家不大，房间不多。但因为爷爷经常会清洁的缘故，家里的空间似乎变得尤其宽敞。所以就算是舅舅一家人回来住，打地铺也完全不会显得局促。
兄长从外地赶来，还特意带了些东西给我们。说是那边一家很有名的糕点铺做的桃酥，无论如何也一定要买一些带给我们尝一尝。
但其实到了夜里，我和兄长躺在床上聊天时，才得知，是舅舅特意嘱托他一定要买一些回来的。舅舅说：“你祖父他最喜欢吃桃酥了，买一些带给他吧。”
那天晚上，我没有聊自己在学校的烦心事，哥哥也闭口不提自己工作上的事。我默默地听着兄长给我讲有关舅舅的故事。
原来舅舅并不是讨厌老家才离开这里的。相反他很爱这片故土。哥哥刚去那的时候，住在舅舅家好一阵子。直到后面自己找了其他的工作，才自己一个人出去住宿舍。
在舅舅家的时候，哥哥经常会看见他时不时地拿出之前的相册独自一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阅。每次一看都会从头翻到底，直到看完最后一页，他才不忍心地合起来。之后带着一身落寞回到房间。
我却问：“那既然舅舅那么想家，那他为什么一定要出远门。”
哥哥叹了一口气，而后小声说了句：“想必是因为太痛苦了吧。其实母亲走了那年，哭得最厉害的人不是祖父，而是舅舅。至今我都记得那年舅舅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样子，想必他一定很伤心。”
那夜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和兄长即将别离于一个十字路口。哪怕我拼命地呼唤和乞求，兄长依旧毫不犹豫地朝前走着。我知道，一旦没有抓住这双手，这道离去的背影之后将只会永远停留在我的记忆里。
直到有一阵冰凉触碰到我的额头，我才从梦中惊起。我立马抓起了这双手，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我总觉得自己好软弱，似乎离了兄长我就会活不下去。我想我应该是明白了舅舅的痛苦。他一定很爱自己的姐姐吧。我边哭边想，为什么人一定要经历离别的苦痛，就不能永远在一起吗？我多想和兄长一直在一起，我不需要任何的东西，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亲眼看到他，我就会觉得此刻的我是幸福的。
哥哥看到我抽泣的样子，轻声问道：“是做噩梦了吗？没事，我在这里。小叶不用怕。哥哥会保护你的。”
我抱着哥哥哭了好一阵，而兄长却只是静静地抱着我，时不时地拍拍我的后背。嘴里念叨着：“小叶不哭，小叶不哭。哥哥在，哥哥在。噩梦飞，噩梦飞。”
吃了午饭，哥哥就拿上行李准备出发。临走前还和我说：“有什么事就和我联系，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哥哥又要出发去那满是喧嚣的城市，不禁再次悲伤起来。
而现在平日里几乎没有联系的舅舅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打来电话。难不成是兄长出了什么事吗？还是爷爷怎么了吗？
我不敢想象，就好像念头稍微只要往不好的方向动一下，我就会痛苦到掉眼泪。今天一天真的是太心烦了，我真的是太脆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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