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里睡了一夜，程景野醒来的时候浑身腰酸背痛。
几个过路的村民走过来在他的车边张望，程景野透过防窥膜，第一次看见这个村落的早晨。
即使是到了白天，这里依旧很安静，甚至都能听见大婶大爷们吵架的声音。
太阳毫无遮挡地直射而下，让人心浮气躁。
这是他将要不知道生活多久的地方。
程景野恍惚了一会儿，简单收拾片刻刚准备下车，放在副驾驶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看了一眼，是周密。
“不是说到了给我打电话吗？”周密问道。
程景野揉着肩膀，声音放缓了一些，“我给忘了。”
“行吧，”周密没太在意，说出这通电话的重点，“老大让我告诉你，去找镇长，姓孙。”
程景野嗤笑一声，“他怎么不自己和我说？”
“估计是还在气头上吧。”
“多新鲜，我一个年轻人没说什么，”程景野觉得好笑，“他倒是先矫情上了。”
周密在电话那边有些无奈，“行了，我看还有挽救的机会，你在那边把专栏做完，应该就能回省台了。”
程景野不置可否，他倒是不着急回去，不为别的，就因为老大那句话。
他就不信，没有程家那狗屁关系，他就不能往上走。
而且，老大交给他的任务，真不能算是什么任务。
在这里拍舞狮文化，别说看狮子跳舞，他连跳广场舞的都没看见。
挂掉电话后，程景野身上的酸痛差不多缓解了，下车找那所谓的孙镇长。
孙镇长是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见到他之后开口就是领导式的慰问寒暄，没什么营养。
程景野没有精力和他套近乎，向他打听周围的出租屋。
对方笑眯眯地说：“看来新同志住不惯我们的宿舍啊。”
程景野则是笑不出来。
不过好在这个地方有出租屋，程景野急于找一个落脚的地方，开着车就往那一片走。
这个乡镇里出租屋大多都在镇上，分布在农贸市场和学校的居民楼里。
程景野以前的高中里也有居民楼，不过大多数都是退休老师在住，闲杂人等一律不能进校园。
所以当门卫得知他看房直接让他进去的时候，程景野还是懵的。
估计是来的时候开了十多分钟的碰碰车，把脑子给碰傻了。
这是一个中小学联校，现在是上课时间，没什么人。
房东是已经退休的老教师，直接买下了学校的公租房，退休后房子搬到县里，房子就一直闲置着。
程景野简单看了一会儿，房子有点老，但比之前分配给他的宿舍干净。
该有的家具都不差，只不过程景野有些洁癖，别人睡过的床，他没办法接着睡。
爽快的交了半年的房租，程景野把自己的行李包搬进房子里，总算是安顿下来。
从昨天到今天，一切事情都发生得很匆忙。
从发布那则新闻老大发火，到他冲动之下答应调岗，一直到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好像过去很久，但其实也就短短两天。
好像忘了什么。
程景野回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小结巴。程景野想起来了。
那个抽烟坑钱的小结巴。
.
“......六百五十九。”
教室里，江浣坐在角落的位置上来来回回数了几遍那皱皱巴巴的钱，结果仍旧是缺两百块。
江浣看上去有些垂头丧气，决定再数一边，好像靠数能再数出两百块一样。
课间下课铃早就打了十分钟过去了，老师还站在讲台上培优辅差，时不时被学生气得大呼小叫。
江浣看着桌面上红了一片的卷子，觉得老师估计不会叫自己上台。
毕竟光是和他说话，就足够让性急的老师生气。
就在这时候，教室门口聚集了一堆人，江浣连忙把钱收起来，看着窗外，希望门外的人看在老师在讲台上的份上，不要找自己麻烦。
但事与愿违，门外为首的高个子男生冲他招招手。
江浣攥紧手里的衣服，看着窗外的人。
见他磨磨蹭蹭的，高个子男生有些不耐烦的喊了一声：“江浣。”
江浣的头更低了，脚下的速度不自觉地加快。
.
“去哪儿啊？”
门卫大叔冷不丁地从小窗口里探出身子来，吓得程景野往后一退。
搬进来的时候，他就被这个门卫大叔拽着聊了半天，程景野对他还有印象。
“买点儿东西，”程景野想起来说，“叔，你知道附近哪里有卖床的吗？”
门卫大叔皱起眉头回想，“林老师那个出租屋不是有床吗？你别在外面买，外面买床可贵......”
“得，”见他又有要唠起来的趋势，程景野连忙打住，“我自己去看吧。”
门卫大叔被他逗笑了，半个身子都从小窗口里探出来，右手还夹着烟，指着远处一座还算高的楼说：
“那，陈木匠，就是有点贵，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行，”程景野点点头，“谢了。”
昨天太晚，时间也太赶，程景野没怎么好好观察。走出校园大门，程景野总算是认认真真地瞧见了镇中心的全貌。
不算太差，也不算太好，见识过村委会那边的荒凉后以及住宿环境后，程景野对这镇中心竟然出奇满意。
人真的很容易满足，他对于自己接受能力强这件事感到惊奇。
这里出门走两步就是一个贸易市场，卖鸭卖鸡的都有，咯咯嘎嘎的，还没走进去就能闻到味儿。
程景野从口袋里摸出来口罩带上，穿过贸易市场就看见保安大叔说的陈木匠店。
里面没人看守，程景野走到一架床面前端详片刻，在床板上拍了拍。
挺厚实，也难怪老板不看店，这一般人也搬不走。
程景野没怎么多留，看下一个床就直接买下来。和老板约定了送货时间，刚走出门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
有点饿。
中学的下课铃声也随之响起，程景野在大街上走着，感觉自己像极了一个无业游民。
边走他边用余光看向中学，看见有中学生爬墙从里面出来，呼朋引伴地往外面走，人数之多将近陆陆续续爬了好几分钟才走完。
即使这两天见过不少不同寻常的事情，程景野还是着实没见过这种犹如蝗虫过境般的场景。
他从初中开始就在封闭式管理的学校里读书，虽然也打架斗殴过，但因为管理严格，还从来没逃过学。
可是在刚刚的几分钟里，完全没有巡视的保安或者老师出现。
这个学校的管理松散，让程景野觉得有必要等会儿回去把门锁紧。
这些学生都是出来吃午饭的，所以本就不多的餐馆里个个都挤满了人。程景野往前走了很远，坐在一家馄饨店点了份馄饨。
坐在店里等上餐的时候，他打开手机看了一眼。
[想明白了就回来。]
昨晚那条短信还静静地躺在收件箱里，没有后续，好像对方在等待着程景野妥协。
那种运筹帷幄，掌控全局的凝视感，程景野人生中的这些年，都是在这样的感受下过来的。
但他永远都学不会妥协。
指尖在屏幕上右滑点击删除，程景野把手机扔在桌上。
就在他闭目养神的时候，耳边响起交谈声。
“快，小结巴，”是一个男生的声音，“把钱拿出来，哥几个早餐没吃就等着你这顿呢。”
程景野把脸藏进口罩里，没张开眼睛。
“手里还拿个卷子干什么？你以为我们找你做题呢，”紧接着是纸张打开又合上的声音，“39分？你该不会只是说话有问题，脑子也有问题吧？”
一阵哄笑声响起。
“干脆别学了，你这以后也是出去打工的命，现在还少走点弯路。”
“你少摸他的卷子，脏死了。”
程景野皱起眉头，听出来这是在做什么，但没什么动作。
根据以往的经验来说，这种言语攻击旁人出面解决，对方还会嫌你事多。
只要不打起来就行。
从前程景野遇到这种事还能出手相助，但现在已经能做到稳坐不动，他都觉得稀奇。
如果被老大看见这一幕，估计对方也会惊掉大牙。
他继续听着，奇怪的是只能听见几个挑事人的声音，那个真正被戏谑的，倒是没吭一声。
该不会不是个小结巴，是个小哑巴吧。
这地方结巴怎么这么多。
想到这里，紧接着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能，能不能把卷子......还，还给我？”
程景野下意识睁开双眼，看见靠近门口的桌子那儿围着一群中学生。
周围的人又高又大只，衬得中间的男生又小又无助。
几乎是看清楚对方是谁的一瞬间，程景野脑海里就想起一句话：
人生真是无巧不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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