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莉莉丝已经到了第一重地狱。心情平复下来，她庆幸自己跑得快，否则便会“转瞬即逝”了。她看向四周的阵法，地狱大门处有这样一个远距离传送术式可真是方便。
“莉莉丝！”大蛇的声音传来。
莉莉丝看去，笑着朝它伸手，道：“好久不见，我的朋友。”
大蛇如往常般缩小，缠在了她手腕上，然后游到她的肩上，说：“如今地狱变化很大，我带你看看吧？”
一魔一蛇一路朝第九重地狱走去，地狱的建筑更为密集，街道更宽阔整洁了。街道上的恶魔看到莉莉丝，纷纷讨论起来。
“那是莉莉丝大人吗？”
“一身黑衣，红发，身上有一条蛇，就是她。”
“她不是被驱逐了吗？路西法陛下这么快原谅了她？”
“这你就不知道了，曾有传闻说她是路西法陛下的情人，一定是陛下想她了……”
莉莉丝嘴角抽搐，恶魔们爱八卦且嘴碎这一点倒是没变。
“你不知道，本来这些谣言要平息了，但你要回地狱的消息传开后，这些陈年旧事又复发了。”大蛇在她脑海中传音，“不过，众魔误以为你跟魔王有关系，这对你来说也算有好处吧……”
莉莉丝点点头，这倒是事实。
越往下，每一重地狱的主殿区都变得更加恢弘。莉莉丝思忖着，这百年恶魔们得做多少工作。
但是到达第九重地狱后，她惊讶地发现这里与记忆中的样子别无二致。主殿的尖顶城堡孤独地耸立，沐浴在冷白月光下，周围盛放的花田与周围的黑暗虚无有一种割裂感，更显城堡的寂寥。她猜测，路西法的主殿依旧只有他自己居住。
莉莉丝觉得很奇怪，他并非冷漠无情，为什么要离群索居呢？至少，他可以把堕天使们当成他的家人吧？
她抬眼看去，那个“月亮”还是她冒险前往天堂窃取阳光，然后制作并挂到半空的。她抬腿迈向长阶，心中颇为忐忑。
很快，她走入主殿，路西法依旧坐在办公桌前，只是，他看起来也有些疲惫，几乎要被桌子两侧的文件淹没了。
她不禁想，难道他永远在工作吗？他不工作的时候在做什么？看着无人的城堡发呆吗？
路西法抬起头看向她，完好无损。虽然仍旧一身黑裙，但没戴头巾和面纱，发型也有所改变，总之不像从前那样阴沉了。
“莉莉丝女士，我很高兴你活着回来了。”
他听闻因为弥赛亚转世的事，米迦勒等天使甚至是上帝都不断在凡界活动。但是幸好，莉莉丝没被他们发现，或者说被发现了但没被追究。
“感谢您的挂怀，陛下。”她伏身道，“百年未见，您的美丽和荣光依旧——我为您带来了礼物。”
她走上前，拿出从凡界收集的一件件奇珍异宝。路西法拿起一个憨态可掬的瓷娃娃，它身上画着黑头发和黑礼服，他隐隐觉得有些像自己。观摩间，桌面很快被莉莉丝献上的礼物摆满，他一时不知道她是来送礼的，还是来进货的。
莉莉丝倒没多想，毕竟路西法给她的赏赐也是这样朴实无华的打包。
路西法默默将摆在桌上的手拿开，放在了桌下，为礼物腾出一些位置。他好奇问道：“所以，你在凡界都有什么见闻？”
她在凡界待了一百年，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人或事，这才流连忘返。
莉莉丝思索一番，回答：“我曾跟一对姐弟被抓走作为竞技场的奴隶，奴隶们在他们最强角斗士的带领下反抗，但最后他们被镇压，全军覆没。”
“后来我被一个贵族小姐收留，她的家庭经历权力斗争最后貌合神离，但她弟弟成为了环地中海的庞大帝国的皇帝。”
“我跟着弥赛亚传教救世，但一群神职认为他冒充上帝之子，亵渎神明，将他钉死在十字架上。在他死后，他的信仰者变得很多。”
“很难说我在以上经历中学到了什么，但我已经下定决心要留在地狱。我回来了，这就是全部故事。”
说完，莉莉丝突然想到，几十秒说出的短短几句话，她经历了一百多年，而其中有些角色也早已不在人世。
“怎么了？”看到她失神，路西法询问。
“只是……有些遗憾，有些人在他的百年中努力生存，最后只能轻飘飘落地；有些人，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好好告别，也没来得及再次回望。他们有的被历史文献留名，有的却消失得好像从未存在过。”
路西法想起，自己也曾目睹过一个在黑暗中求生的天使被抹杀，消失得好像从未存在过。
回忆蒙上一层灰，他忽忧郁起来，像是在自语：“我们都是命运洪流里的一粒沙，只能被裹挟着前进，这个世界，只有上帝在岸上。也许除了祂，万事万物都无法逃脱终结，在永恒的尺度下，任何存在都没有意义。”
就像他一直以为天使对上帝来说是特别的，也私心以为自己对祂来说是其中最特别的，否则，为何祂会赐予自己美丽、荣光、力量以及其他最好的祝福？
然而祂的一句：“这一切毫无意义。”
否定了他拥有、追寻以及痛苦的一切，他才顿悟，祂是强大到足以脱离命运的神，同时也残酷到可以冷漠地旁观命运。对祂来说，他的存在渺小又短暂。路西法想，他跟神明的差距，就像尘埃跟自己的差距，这让他非常窒息。
“是啊！”
路西法抬头，却看到莉莉丝扬起笑容，奇怪，为什么知道自己的渺小后，她还能笑出来？
“多么幸运，我们只是短暂的幸福着，不必向上帝一样面对永恒的痛苦——我敢说，上帝一定比我们困惑孤独多了！”
路西法愕然，但随后却也轻笑，莉莉丝这是无知还是超脱？在上帝众多的孩子中，也只有她敢这么揣测祂了吧？
“你好像从不敬畏上帝。”
“为什么我要敬畏祂？祂离我那么遥远。而且比起祂，我认识的人有趣，比如阿莱西、阿加莎、斯巴达克斯、屋大维娅、玛利亚或是转世成人的弥赛亚……”
有些名字，路西法完全没听过，但他明白她的意思。正如现在身处地狱，对他来说没什么比萨麦尔、彼列、埃斯蒙德等堕天使更重要。
但路西法很好奇上帝在创造莉莉丝时，究竟在她灵魂里放了什么，让她如此特别。一个想法隐隐涌上心头，他想拥有她的灵魂，也许它能使自己脱离痛苦和虚无。
他轻轻摇头，很快否定了这个阴暗的想法，灵魂是需要在对应的身体里的。
他岔开话题，转而问起弥赛亚的事，道：“弥赛亚做法虽天真鲁莽，但我希望他没有给自己留下阴影，他一直心绪纯净，虽然大部分时候不言语，但他是我们当中心最软的。”
……心软？莉莉丝皱起眉头，初见时他一句“小小的教训”，就把她打得半死，这叫心软？不过反过来看，他没杀死自己，要换做米迦勒她肯定死翘翘了。
“在经历人世、拥有过人性后，他看待这个世界肯定会更全面。我想，他一定爱他的母亲玛利亚，嗯，也许他留下了阴影，他有了个害怕的东西……”
“什么？”路西法好奇地问，弥赛亚虽心如稚童，但却总是天不怕地不怕，什么猛兽恶魔都敢上前试探。
“十字架。”莉莉丝说着将它展示出来。
看着染血的巨大十字木桩，路西法不明觉厉，他知道弥赛亚临死前受了许多折磨。弥赛亚的初衷只是想宣传美德、指引人类，却落得如此下场，他希望以后弥赛亚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
莉莉丝想起弥赛亚受鞭刑时，那个诡异的恶魔，便问路西法：“吾王，弥赛亚受鞭刑时，有个身高像小孩、容貌像老人、声音像野猫的侏儒恶魔在煽动人群，我从没看过那样诡异的恶魔，他也是地狱派出去的吗？”
路西法凝眉沉思，他并没有派恶魔去伤害弥赛亚，难道是手下某些恶魔做的吗？他知道，萨麦尔、彼列、埃斯蒙德就曾因为无聊，到凡界骚扰过弥赛亚。不过，他们应该没真的伤害弥赛亚的意思。
而且，莉莉丝说的恶魔，他也从没在地狱见过。他回答：“地狱恶魔很多，也许是谁趁机出去作乱，我会让人查一查的。”
“好的，陛下——还有，听说近来地狱很忙，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
路西法忽然想到前几日萨麦尔提交了长达一百年的休假申请，而且他似乎想让莉莉丝接替他的职务，因为在他看来，莉莉丝在第七重地狱有领地，也算是他的下属，而且他觉得莉莉丝已经“休假”了一百年。
“确实有……不过，旅程刚结束，你一定累了，先休息一段时间吧。”
“是，吾王。”
莉莉丝告退，时隔百年回归，跟路西法的对话比她想得要轻松多了。但她刚出宫殿大门，一个不速之客便堵上前来，是萨麦尔。
她简直差点认不出他，他眼下仍旧一片青黑，灰眸憔悴不堪，灰色长发显得苍白无力，似乎比从前老了许多。
“萨麦尔公爵？”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萨麦尔递给莉莉丝一个巴掌长的小小卷轴，说：“欢迎回家，莉莉丝。还有，我决定休假了……”
“哦。”她接过卷轴，他休假关她什么事？为什么要特意来通知她？
“工作由你来负责，彼列会跟你交接的——你不在的时候，你两栋城堡的供奉都是照给的，你总得把工作补回来吧？”
“当然。”她点头连连称是，萨麦尔离开了，一句别的话都没交待。
莉莉丝松手，卷轴打开，在她惊讶的目光下展开了几十米，另一头滚落到了长阶底部。
此刻，她的沉默震耳欲聋。她想，她后悔回地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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