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周一。
方文静出门,视线在对门一扫而过。
很安静。
她提着垃圾跑下楼。
垃圾桶前,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趴在里面,一件一件翻捡。
他穿着发黄的、洗变形的白色背心,脏兮兮的黑色裤子,人字拖鞋。
他的脚枯瘦,黝黑。
天气很热,空气燥闷。
垃圾桶里气味非常大,苍蝇乱飞。
年轻人扔垃圾也隔着两三米,远远地小心翼翼地丢过去。
有时候扔不准,便掉在外面了。
方文静见过处理垃圾的工作人员,也是老人。
他们带着塑胶手套,将那些垃圾捡起来,然后在深深的垃圾桶里揉啊压啊,将垃圾压得实实的,塞得满满的。
就像揉面一样。
那些肮脏、腐臭,他们仿佛看不见,也闻不到。
方文静的袋子里有两个塑料瓶。
她轻轻放到老人手边。
老人掏出塑料瓶,丢到旁边的蛇皮袋子里。
她抬头看了眼天空。
鱼鳞状的云蔓延整片天,云的后面蓝湛湛的,微风徐徐。
鱼鳞天,不雨也风颠。
路过以前的小区。熟悉的人们开始忙碌。
鞋匠正在钉一只红色高跟鞋前脚掌,太阳晒在他黢黑粗糙的手上。
剪头发的女人面前,已经坐好了一个老人。
她的旁边,多了一个竞争对手。牌子上写着:剪发10块。
老爷爷的小推车上,挂满了鞋刷、锅碗瓢盆,他正笑着,另一个老人买了一只勺子。
她走进栽满槐树的一条路。
树叶沙沙,整个世界好像一场电影。
树荫下,环卫工人已经工作完了,脸晒得涨红,是山里红的颜色,汗水顺着额角流下。
她拿着水瓶子仰头喝水,如饥似渴。
阳光洒落树隙,世界闪着碎光,仿佛一幅永恒的油画,列宾的油画。
她踏进办公室,对给领导打招呼这件事,已经有了阴影。
她轻轻开口:“吴经理,早上好。”
吴经理电话响了,她接起了电话。
方文静看了眼其他人,装作不在意地坐下。
心里蔓延开细细的密密麻麻的难受。
她努力忽略,转移注意力,开始工作。
桐城博览会是桐城政府举办的大型贸易交流活动,主要吸引中亚、俄罗斯方向的贸易、运输、生产企业。
他们公司是一家大型综合贸易公司,主要业务在中亚、中俄、中欧、日韩方向,在桐城算是顶尖,对于大宗商品运输、通关、交易非常专业,跟商务厅经常打交道。
这次博览会,许多参加企业都与他们公司有着业务往来,所以有些联络、接待工作,商务厅交由他们公司负责。
方文静负责的是中亚五国铁路公司以及主要代理公司的联系工作。
她上周一直在忙这件事。
打开邮箱,发出的邮件陆陆续续收到回复。
她整理好参会与随行人员信息,发送给商务厅的小刘。
还有一些会议资料,需要英俄翻译。
她起身去了趟卫生间,站着喝了一杯水,休息了一会儿。
微信有消息。
她点开,赵凌楠问:【今晚一起吃饭?】
她垂下眸子,回复:【好。】
退出来,不可避免看到小金毛的头像。
如同一个美好的象征。她的眼睛总是被吸引。
朋友圈有个红点,她点进去。
她呼吸一滞。
章知意发了一张照片。
配文:小兔崽子。
小金毛长大了,旁边有个白嫩嫩的小姑娘,嫩藕似的胖胖的手臂,水汪汪的大眼睛。
她骑在章知意脖子上,抓着他头发,咧开嘴笑。
章知意蹲在金毛旁边,满脸烦躁,却又很温柔地扶着她的小手。
她盯着看了半天,心里涌出无数情绪。
下班,走出办公大楼的一瞬,滚烫的风吹在脸上,她觉得重新活了过来。
一整天沉浸在英俄文字母中的脑子也变得轻盈。
她深吸口气,扫了辆车。
空气灼热,烧着肌肤。
外卖小哥焦急地看着导航,电动车风一般掠过。
见面,赵凌楠盯着她漂亮的脖颈目不转睛。
他送给她一本书。
方文静谢过,礼貌地露出高兴的笑容。
他问她喜欢看什么书。
“什么书都看。”
“你最喜欢的作家是谁?”
方文静心里没有最喜欢的,她喜欢很多人。
“阿赫玛托娃。”她说出了一个刚看过的人。
“啊!我也喜欢她!”
赵凌楠:“你最喜欢她哪本书?”
方文静看了他一眼:“《没有主人公的叙事诗》。”
“我也是!”赵凌楠满脸惊奇。
方文静同样惊讶。
“那你喜欢里面哪一首诗?”方文静问。
“你呢?”
方文静淡淡看了他一眼。
“百合花。”她道。
“我也挺喜欢这首的。”他附和。
气氛很愉快,延续到夜晚。
赵凌楠说旁边有个公园,邀请她散步。
方文静看了眼,小公园里乘凉的,散步的,锻炼的,人很多。
她道:“好。”
晚风燥热,她鼻尖渗出细汗。
两人慢慢走动着。
方文静脑子里什么一闪而过,快得抓不着。
她的手臂轻轻摆动着,赵凌楠的手仿佛跟她同一频率,近得稍不注意就会碰到。
她感觉到了什么,将背包换到里边,隔开了距离。
这晚的话题围绕着方文静感兴趣的东西,赵凌楠如数家珍,对她所说附和着,似乎满是和谐。
她会因为有着共同的爱好而略微喜悦,滋生出是不是这样也可以的想法。
但也只是这样。
没有喜欢。
拉开了距离,她就冷静了下来。
她骑着自行车回家。
晚风清凉了一些,她身后长长的影子在高大的女贞树下飞驰而过,树影与人影交错,风吹着脸颊,她的衣角随风飘扬。
很舒服。
有一瞬间,她在想,真的不能一个人过一辈子吗?
可她又渴望有人爱她。
爱她至死不渝。
“叮——”
电梯到了。
方文静踩了一脚地板,黑暗的走廊里亮起灯。
走到家门口,声控灯很快熄灭了。
她打开手机闪光灯,静悄悄地低头找钥匙。
“咔——”
她听见对面的门打开。
方文静脑子木了一下。
她维持着翻找钥匙的动作,手指却有些僵硬,眼睛甚至看不到包里的东西。
她忘了自己在找什么,只是保持着这个动作。
以免让人察觉她的不自然。
“这么晚下班?”男人清越的嗓音响起。
方文静的心跳突然猛烈起来。
她控制着表情,不敢抬头,终于,她摸到了钥匙。
她松了口气,努力自然地开口:“去吃饭了。章警官好。”
她听到男人的脚步缓缓靠近。
若隐若现的烟味传来。
她的手攥紧钥匙,插.进锁孔。
“跟那个相亲对象?”
“嗯。”
她扎着丸子头,碎发散在耳边,挂脖裙凸显出她漂亮的锁骨和肩颈,脖颈纤细,像是引颈的天鹅。
方文静不知道心跳为什么那么快。
她仿佛小偷一样恐慌,害怕别人发现她偷了东西一样。
尤其对方是警察,比普通人更敏锐。
章知意的声音浑厚,好听,有股痞劲儿,漫不经心。
就连说话的调子,也懒洋洋的,很性感。
他斜倚着墙,男性气息夹杂着烟味,将方文静包裹了。
她觉得再这样下去她会失态,“咔”一声,拧开了门。
“章警官晚安。我先休息了。”她保持着疏离的、礼貌的态度。
门关上了。
“咔——”章知意反复翻开、合上金属打火机盖,他低头,将手指夹着的烟放进薄唇。
黑暗中亮起猩红火点。
方文静听见门外打火机翻盖的声音。
她安安静静喝着水,所有的情绪,也缓缓消散。
她总是很擅长压抑情绪。
她走到阳台,坐在藤椅上,抱着膝盖,整个人缩在椅子上。
“吧嗒——”
她打开台灯。
昏黄的光柔柔地洒下。
她打开手机录音,翻开《飞鸟集》。
她轻轻地读:
“夏天的飞鸟,
来到我的窗前,
歌唱,又飞走了。
秋天的黄叶,
它们没有什么曲子可唱,
一声叹息,飘落在地上。”
章知意躺在摇椅上,指尖猩红一点明灭,隔壁的声音飘来,夏日晚风,夜星点点。他的胸腔里鼓噪着,叫嚣着。
他抿唇,打开微信,盯着方文静的头像,情绪晦涩。
他单手敲字:你为什么不记得……
打完又删掉,他嗤笑一声,搞得跟个痴情种一样,也太傻逼了。
他自认为十七岁的那点感情根本不算什么,这么多年,早都忘记了。
他满脸烦躁,摁灭烟头,捞起手机,大步走出门。
方文静听见隔壁关门声。
她握鼠标的手一顿,画面多剪了几秒。
她抿唇,重新调整。
上传完后,她看到粉丝数又涨了。
五年,她的账号有五百多万粉丝。
这是她一个人的秘密。
警局。
值班民警正在打哈欠,猛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车辆拐弯和刹车声,听到那熟悉的轰隆隆的油门,他当即醒了,几乎是从位子上弹了起来!
果然,一辆炫酷得无与伦比的布加迪La Voiture Noire停在警局大院里,他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如果不是在值班,他要立刻跑过去舔一遍车身!
男人的梦中情跑!
很快,章队那张标志性的帅脸从车里钻出,大步走来,浑身不羁,俊脸拽拽的臭着。
“章队!”他激动得脸色涨红,“这么晚怎么回来了?不是给家人过生日去了?”
“加班。”
警局今天接到了一起杀人案,林群带着一队人正忙得昏天黑地,嫌疑人已经关了十几个小时,怎么都撬不开口,如果天亮前审不出线索,他们必须放人。
章知意就是想找点事做。
他刚坐下,准备把近段时间缺的报告材料补一下,免得王老头老是念叨。
林群敲了敲门。
“帮个忙?”
章知意果断丢开了键盘。
“夏天的飞鸟,
来到我的窗前,
歌唱,又飞走了。
秋天的黄叶,
它们没有什么曲子可唱,
一声叹息,飘落在地上。”——泰戈尔《飞鸟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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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chapter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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