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父刚做完手术那段时间,每天躺在病床上哼哼唧唧,这里不舒服那里不痛快,叶叙远冷冷说,别胡思乱想了,常言道,祸害遗千年呢。
要搁以前,叶叙远肯定逃不过一顿暴揍,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了。在他的记忆里,父亲是个庞然大物,有着沉重的脚步和呼吸,拳头砸在他身上像铁锤一样,每次听到父亲醉酒后回家的动静,清喉咙吐痰的声音,落在楼梯上的脚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他会用被子裹住耳朵,在黑暗里抱紧自己的胳膊。
现在父亲躺在白色病床上,瘦弱干瘪,像一滩快要被晾干的脏水。
手术后不到三个月,他就因为并发症去世了。
老家的亲戚准备把他的遗体带回老家安葬,叶叙远没良心地猜测,葬礼大概要敲锣打鼓,昭告天下,把以前送出去的礼金都收回来。葬礼的事他没插手,亲戚们都劝他不要露面。
“怎么,我是见不得人吗?”
“你都离开这么久了,现在突然出现,街坊邻里的免不得要说闲话……”
“我给我爸送葬,外人有什么闲话可说?”
话虽这么说,叶叙远到底没回去。他从小就被人指指点点,外面风言风语没停过,说他妈是怀着肚子嫁给他爸的,说他长得和他爸一点都不像。
他爸打了他和他妈那么多次,什么污言秽语都骂过,却从没提过那些谣言,他以为父亲是不信的,他的那些恶行,只是因为脾气暴躁,加上酗酒,下手才没轻重。后来他想明白了,父亲其实是个很懦弱的人,绝口不提是因为害怕,怕到连验证的勇气都没有,只能把找不到出口的愤怒化作拳头,劈头盖脸地砸在他们母子身上。
*
江霖虽然已经同他分手,仍旧帮叶父联系了手术,并提前付清了医疗费,只是没再和叶叙远见面,所有事都是他的秘书出面处理的。
那段时间,叶叙远像疯了一样挣钱,打几份工,接各种私活儿,只要不违法犯罪,他几乎来者不拒。因为缺勤次数太多,学校警告过他几次,可是他根本停不下来。他受不了自己欠江霖钱。
有个剧组联系他,他们要去一个边远地区进行拍摄,缺个摄影师,因为环境艰苦要人又急,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听说叶叙远缺钱,便问他要不要去。当时临近期末,学校管得严,叶叙远本来想回绝,听到剧组给的薪酬,又犹豫了,——只要拿到这笔钱,他就能还清江霖帮他垫付的医疗费。
后面的事就是他自作自受了,他和剧组去了拍摄地,原本一切顺利,按照拍摄进度,等他回学校还赶得上期末死线,谁料返程时山区爆发泥石流,路面损毁严重,交通中断,他被困了一个多月,刚好错过期末大考,学校对他忍无可忍,直接下了清退通知。
但无论如何,他从此不欠江霖什么了。
退学后不久,之前剧组认识的化妆师给他出主意,说最近有个娱乐公司在招练习生,让他去试试,叶叙远心里没底,我什么都不会能行吗,化妆师笑着捏了下他的脸颊,没事,干这个只要脸好看就行。
那时的筑星娱乐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小公司,蜗居在一个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小楼里,后面挣了些钱,搬去了高档写字楼,原来那栋楼果然划入拆迁范围,没多久就被夷为平地。不过叶叙远哪有什么可挑的,他还背着一笔助学贷款,只想赶快找个安身之所,听说练习生包吃住,总不会比现在难过,他决定去碰碰运气。
*
叶叙远在前台领了张表格,被带到一个没人的会议室,让他填好表格等待通知。他看着表格上密密麻麻的问题,回想起在学校应对考试的心情,叹了口气,认命似的开始答题。
因为太过专注,他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进来了,那个人也没搭理他,悄无声息地找了个位置,特意和他隔开一段距离。
写得差不多了,他活动了下酸痛的脖颈,突然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也没多想,就大大咧咧地冲那个人打招呼,问他是不是也来参加练习生面试。
那个人面无表情地撇了他一眼,随即低下头继续写东西。
叶叙远读过电影学院,也接过不少广告拍摄的私活儿,各式各样的美人都见过,可在看清那个人长相的瞬间,还是晃了下神。
好在他经过和江霖这一遭,吃够了颜控的苦,近来清心寡欲,也就在心里哇哦了一声,没什么多的想法。
前台秘书姐姐推门进来,问他们填好了没有,填好了可以先去面试。
那个人毫不客气地站起身,打算先去面试,叶叙远也没和他争,秘书姐姐要带人去楼上面试,请叶叙远帮忙把表格送去另个办公室,他也一口答应了。
除了他两的表格,还有之前的厚厚一沓,看到做明星梦的人这么多,叶叙远不禁有些心虚,自己这种妄图混吃混喝的人,似乎不该来挤占其他人的机会。
出于好奇,他看了眼那个人的表格,出乎意料的是,除了一些必要信息,大部分内容都是空白。
这么酷,他又想起化妆师的话,果然,只要脸好看,哪还需要填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可是那个人坐在旁边明明也写写划划,没在填表格,那是在干嘛?
他忍不住又看向那张纸,白纸上依稀能看到一些划痕,是垫在另一张纸下面写字留下的痕迹。
……人设……冷面王子……注意仪态……饿了(划掉)……一般般……右边……别有用心?……保持人设……饿了……
呃,这是什么内心吐槽的具象化吗,叶叙远默默把那张表格塞回去,一般般和别有用心是在评价我吗?右边是什么意思,我明明坐在他左边。
叶叙远在走廊等待面试,刚好那个人从里面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叶叙远犹豫了一秒,还是没话找话地说:“面试怎么样,难不难啊?”
“不难,”他打量了叶叙远一眼,“对你就不知道了。”
毕竟我一般般啦,叶叙远内心翻了个白眼,懒得和他废话,“我带了些零食,还剩两个巧克力棒,你要不要吃?”
“……巧克力热量高。”
你还挑三拣四!叶叙远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把巧克力棒直接塞他口袋,“不吃就拿去丢掉。”
说完他便潇洒转身,打算推门进去。
“喂!”那个人在背后喊住他,“形象展示的时候,记得露右边脸。”
这次面试叶叙远涉险过关,他搬着行李入住宿舍那天,果不其然又遇上了那个人,你好呀,冷面王子,叶叙远心里偷笑,主动自我介绍:“我叫叶叙远,你呢?”
“陆星屿。”
*
这就是他和陆星屿多年孽缘(划掉)友谊的开端,明明不值一提,久远得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回想起来却都历历在目。后来他们一起出道、解散,他和江霖复合,陆星屿永远冷眼旁观,却从没有抛下过他。
电话接通以后,陆星屿没有立刻问话,沉默的空档,仿佛在等他理清自己的思绪。
叶叙远艰难地张开嘴,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几乎难以辨认:“星屿,你回国了吗?”
陆星屿仍旧那么直接:“有事说事。”
“我妈快不行了,我要帮她准备葬礼,但是我不想一个人……我没办法一个人完成这些事,你能不能帮帮我?”
“我明天回国,”他说,“把地址发给我,不要跟别人说,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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