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渊王殿下,夜深露重,该早些回去歇息了。”郁见深走了过来,看见身旁的方绾宁眼神暗了暗,说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方绾宁见一位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走上前来,一身儒士打扮,头戴纶巾,浓眉凤眼,深邃的眼眶里好似藏着他前半生走过的所有道路,下巴的胡子也打理的十分整齐,嘴角噙着笑,是个十足的帅大叔模样。
俞修衡连忙将身后的方绾宁往前推了推,“郁先生,你还记得钱管家他们在广安境内曾经救起一个女子嘛?”
郁见深点点头,“好像确有此事。”
“绾宁就是那个被他们救上来的女子,她还是我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俞修衡笑着将方绾宁介绍给他认识,“绾宁,这是郁见深郁先生,他是我的老师,看着我长大的。”然后还小声在方绾宁耳边小声说:“他有些严肃,但他人非常好。”
方绾宁听见面前这个帅大叔就是救自己一命的人,连忙端庄起来,福了福身子,弯腰行了个礼,“原来您就是郁先生,我…不对…民女感谢您前段时间的赐药之恩,如若不是您的药,我只怕是早就死在了路上。绾宁十分感谢……”
没等方绾宁把话说完,郁见深便看也不看方绾宁,对着俞修衡说:“渊王殿下,你说这位姑娘是你非常重要之人,但恕我眼拙,我在应京城内从未见过这个姑娘,殿下你更是鲜少外出游历,不知是在何处认识的她。”
额,俞修衡也还没想好理由,总不能说她是自己老乡吧。俞修衡的脑子转了又转,方绾宁也苦恼自己该用什么身份跟在俞修衡身边呢,他现在是王爷,还是个夺嫡失败的皇子,身边肯定缠绕着许许多多各方势力,自己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肯定会引起他们的怀疑啊。
俩人相顾无言。
不过关键时刻还是得看方绾宁的。突然,只见她灵光一闪,跪在了郁见深身前,声音还带了些颤抖,“民女与殿下之前确不相识,只因为民女的一首童谣让殿下起了思乡之情,殿下还屈尊降贵与民女聊了许多家乡趣事,让他回忆起非常多的快乐时光……”
方绾宁有些编不下去了,侧眼看了看一旁的俞修衡,用唇语对他说:你快接着编啊。
俞修衡收到讯息,立马接着她的话继续说,“是啊,我与绾宁聊天非常开心,引为知己,惺惺相惜,我决定让她做我的贴身侍女。”
方绾宁眨眼:干得漂亮!
俞修衡嘴角往上一扬:那还用说?
郁见深看见俩人之间的小动作,然后听着他们漏洞百出的解释,一时心里五味杂陈。
他看见俞修衡此时的笑脸竟然有些恍惚,他照顾了他很多年,从还拿不动弓箭的时候就见证着他的长大,俞修衡也曾真诚如朝阳般明媚地笑过,尽管应京的阴翳诡谲磋磨了他好几年,但今日能再见殿下的粲然笑脸,实在是可以让他忘记这种微不足道的谎言。
只要这个女子在自己的眼皮子下面,她就伤害不到殿下。
郁见深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那我立马下去让钱管家安排。”
俞修衡见如此便蒙混过了关,心里很是得意,连忙拉起地上还跪着的方绾宁,“那我先带她去营帐看看。”
说完就带着她穿越众目睽睽的犀利目光回了他的营帐。
“今日时间紧迫,先委屈一下你了。这里是我的地方,没人敢进来。”俞修衡将方绾宁安置在自己营帐内,“你今晚先睡在那边的躺椅上吧,以你现在的身材,睡那绰绰有余。”
方绾宁听着他怡然的语气,面上还有些尴尬。
张乐川你是一点不管不顾营帐外他的侍卫队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牵着她的手进了帐篷,方绾宁感觉自己还有些接受不了身份的转变,毕竟就在半天前,自己还是个流浪天涯的,连去处都没有的小小平民一枚。
转过眼,现在就有个大靠山了?王爷?哇,好粗一根金手指。
见方绾宁愣在原地盯着自己老半天没说话,俞修衡点了点她额头,问:“怎么了,你愣神干嘛?”
“我这就一步登天了?”方绾宁醒过神来,看着俞修衡帐内丝毫不逊色五星酒店的摆设,谁能想到在这荒郊野岭,他们居然能在王爷睡的帐篷里拿出一扇红雕镶翡翠屏风!方绾宁还走到床前蹭了蹭铺在上面丝缎一般光滑的锦被,“我就不能睡床?”
俞修衡看着方绾宁东瞅瞅西摸摸的样子逗得嘴角就没放下来过,“哈哈哈,也不是不行。但你总不能让我睡那张脚都伸不开的躺椅吧,今天先委屈你一下,明日我们进城了,你就能睡床了。”
俞修衡见她抱着被子不愿意撒手,“好吧,这个被子拿给你。”
“好!谢谢你啊。”方绾宁终于是满意了。
“渊王殿下。”帐篷外响起郁见深的声音。
方绾宁立刻起身站好。俞修衡也整了整衣冠,坐在榻上招呼郁见深进来,“请进,郁先生。”
郁见深得了令便掀开帘子进了帐篷,身后还跟着钱管家,“殿下,虽然方姑娘是你的贴身侍女,但照规矩,她是万万不能与你同住的。我带了钱管家来,他会教导方姑娘礼仪和王府的规矩。”
钱管家上前行礼,“渊王殿下,还请允许老奴带这位姑娘下去安顿,明日便会让她来伺候您起居。“
“不用了,她就住这儿,钱管家尽管下去拿床褥和衣裳。”俞修衡吩咐道。
顿了顿又说:“还有,她不用受你管教。”
这个世界有我一个被规训的人就行了,不用再多一个。
“渊王殿下,这不合规矩…”钱管家欲再说,被郁见深打断,“殿下,我们知方姑娘对你非常重要,不敢让她做什么的,只是,方姑娘毕竟是女子,你俩同住一处,对方姑娘的名声实在不利,我已安排她就住在殿下的右边这个小帐子。肯定会让她得到好的照顾,况且,方姑娘的伤也该上药了,额头上的还好,可姑娘身上的擦伤……那也不便让她待在这儿啊。”
方绾宁看着他们之间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立马出来打圆场,“渊王殿下,郁先生说得在理,我身上的伤也该上药了,而且我住在你附近呢,请您安心。”方绾宁朝着她眨了眨眼睛。
俞修衡没再说什么,“好吧,那你先去吧,明天我再来找你。”
“你好好休息,嗯?”说完方绾宁与他们退出了帐子。
他们走后,俞修衡瞬间感觉帐篷陷入了庞大的安静,心里也空落落的。好像刚才的方绾宁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一样。他呆坐了许久,突然起身朝外走去。
“关珏。”他唤道。
“属下在。”关珏拱手行礼。
“刚才我是不是带回一个女孩子?矮矮瘦瘦的,包子脸,杏眼,长得怪可爱的。”
关珏疑惑。
啊?不是才从里面出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嘛?殿下是失忆了?
但他面上还是十分淡定,“回殿下,是的。那姑娘被郁先生就安置在您右边的帐篷内。”
得到关珏的回答,俞修衡终于肯定方绾宁不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人了。复又笑了起来。
“那你去她帐篷外面护卫,保证她的安全。”
“啊?”
“啊什么啊,还不快去!”
“可是我…”
俞修衡瞪了他一眼,大声道:“没有可是,去吧,她不能有任何意外。”
“是!”关珏领命下去了。
俞修衡看着关珏离开的背影,放下心来。安心的走回帐里准备睡觉。
方绾宁就知道事情可没那么简单,自己刚才还是太得意了。静下心来,回想起刚才的情形她自己都觉得离谱。
这是封建制度下的王朝,一个王爷要和一个认识不到两个时辰的女孩儿住一起,谁见了都觉得是那个女的给王爷下**药了吧。自己还不要脸的想睡床,啧啧,佩服自己的脸皮哦。
一会儿那个郁先生铁定要找自己谈话的,我要做好准备啊。方绾宁在心里头脑风暴。他不会进了帐篷就怀疑自己别有用心,然后掏出一把匕首来送自己上西天吧?
害怕,害怕。
钱管家将她领到了帐篷内便退下了。但郁见深却站在那没动。
方绾宁等着他开口。
“方姑娘。”郁见深将从袖里掏出一个罐子,“这是上好的伤药,你涂抹在伤口处,不出十天便可痊愈不留疤痕。”
还好不是武器,方绾宁放心接过,“谢谢郁先生。”
“方姑娘。”
“啊?“
“我不管你是谁,安分些。”郁见深突然收起了那丝微笑,寒意瞬间爬上了他的双眼,“这不是你可以肆意耍弄心机的地方,注意自己的身份,和…你的小命。”
方绾宁脑子嗡嗡的,身子颤了一下。
果然被警告了呀!
方绾宁想说话来着,却被郁见深的眼神吓得怔住。
郁见深见她如此神情,不一会儿又恢复了那面带微笑的和蔼大叔,“好好休息,方姑娘。祝你有个好梦。”
放完狠话就潇洒离开,留下她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方绾宁立马自我检讨,果然不能太得瑟,以后更是要多加注意了。
毕竟不是有句名言嘛,莫装逼,装逼遭雷劈。自己穿越来又不是什么公主小姐,仰着别人鼻息而活的小卒还是要学会看人脸色啊,虽然张乐川的身份是王爷,但不是还有另一句俗话嘛,身在皇家身不由己。做点多大的屁事儿都会被人记录下来反复观看。她可不想成为皇权政治争斗下的灰烬啊。
方绾宁坐在床边认真打算,要不还是让张乐川给自己一笔钱然后出去自立门户吧。这样好像比较自由自在。
“凭咱们这种关系,他应当会给吧?”方绾宁摸着下巴自言自语,然后拆开了自己头顶的纱布,打开了药罐子开始上药,“得好好上药啊,留疤了以后还怎么谈个古代的大帅哥。”
郁见深走出去便看见立在一旁的关珏。
“你怎么在这儿?”皱眉。
“是殿下的吩咐,他让我守在这保护方姑娘的安全。”关珏回答。
郁见深神色一凛,留下一句,“怎么,是怕谁在半夜大开杀戒嘛?”便拂袖离开了。
留下关珏关侍卫在风中缭乱。
俞修衡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
刚才侍女进来伺候他洗漱的时候,看着她们低眉顺眼半分不敢多看自己的模样,就觉得他好像不应该说让杜秋做自己的贴身侍女的。他该给她一个更体面更隆重的身份。
义妹?好像不太妥帖。
好友?但他们以前从没见过啊,哪儿来的友情。友情又是什么鬼?
门客?14岁的小孩儿门客?
童养媳?我看我是疯了……
俞修衡想了半天没想出个合理的身份。索性先不想了,侍女就侍女吧,现在去就藩的车队里保不齐有二哥的眼线,如若有太不寻常的事儿报了回去,也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侍女这身份就挺好…嗯……等到了青州,将府里重新整顿一番,全都换上自己的人,再给她新的身份吧。
俞修衡想着,很快便睡着了。
很久不做梦的他,今晚却梦见了一些氤氲残酷的往事。
那是他十二岁的时候,震惊朝野的“李萍血案”。
那时候的俞修衡天资卓越,文武双全,是朝野内外万人景仰的太子殿下。而李萍此人只是个,伺候一个小国——南华国进献的和亲公主身边的侍女。
但她竟然胆大包天的在和亲路上杀害公主,偷梁换柱顶替身份进入东州皇宫内和亲,开始还只是个小小美人,后来一步一步爬上四大妃位的贤妃之位。曾一度深受父皇宠爱,谁知这个女人实在贪心不足,竟然觊觎皇后之位,还在她怀有龙嗣之后给当时是太子的俞修衡下毒。
重南星,一种慢性毒药,长期服用可致使人疯癫暴毙。
当时俞修衡还十分喜欢这位贤妃,自他母后去世后。自己就经常去贤妃的玉堂殿中,她语气温婉的模样像极了俞修衡逝去的母亲。她还时常替自己梳头,整理衣冠,能记住他所有的饮食喜恶,那时候的俞修衡还是十分信任这个异国的公主,经常心疼她远离故土,常常命人去寻她国家的小玩意儿送来给她。
但后来才知道,这个侍女根本不是南华国的人。她自己本身也是个被南华**队从另一个更小的国家虏来的皇女。
“小国依附大国,更小的国家没有力量只能等待侵略,抢夺,是南华害我国破家亡,我只不过是杀了他们一个公主,过上了原本属于我的生活,我有什么错?”
“但你为什么给太子殿下下毒?”
“下毒?我就应该给他吃红莲焚心,让他立马毙命!他怎么就那么命大,重南星吃了三个月都能救回来!”
是啊,当时的俞修衡吃了三个月的慢性毒药,尽管当时的身体已经出现幻影晕厥的现象,但他一次也没有怀疑过她,以为自己只是太累了。
但在一次比武场试炼时,突然出现的晕眩让他不小心被人划破了手臂,当时流了很多血,被郁先生察觉到了重南星。
重南星无色无味,进入人体难以被发现。但长期服用,血液会出现特殊香味。郁见深在南华国待过,立马认出了这味毒药。
此后,便是一步步调查,最终引出了李萍。
一个亡国公主杀害了另一位公主,顶替身份在东州皇宫做了五年皇妃,还敢谋害太子,没有比这更凶恶的罪名,事件调查清楚后,父皇当时血洗了玉堂殿的所有人,宫内上上下下还牵连宫女内侍五十几人,全都车裂而死。父皇还趁机向南华发难,边境大军向南华压进五十里。迫使南华国割让五城以此求和。
俞修衡当时在旭阳宫躺了七天,终于能下地时,一切都尘埃落定,只剩下皇宫砖瓦下的丝丝血迹还提醒他那场血案已经火速落下了帷幕。
俞修衡当时还向父皇恳求参加了李萍的庭审。他当时坐在屏风后听见她竟如此恨自己,实在惊讶,在这皇宫自己明明对她很好。
“为什么?”俞修衡在屏风后问出了声。
当时的李萍惊讶他在场,但似乎精神已经有些崩溃,她跪在堂下,神情癫狂,“为什么?谁让你是惊才绝艳的太子殿下呀!有你在的一天,我肚子里的孩子更是没有一丝出头的机会。只有杀了你!我的孩子,这皇宫里所有生活在你阴影下的人才能得见一丝阳光,才能得到皇上的侧目夸赞。俞修衡!你就该死!你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你早晚会被那些躲在阴影里的恶鬼撕碎……”
“大胆!敢对太子出言不逊!”审理此案的大理寺卿大声呵斥,“来人,掌嘴!”
俞修衡伸手拦下了准备行刑的官吏,他走到李萍身前,“本宫记得自己并没有得罪过你,还念你远离故国对你十分照顾,你之前为父皇准备了一道榛子酥,还是本宫提醒你父皇对榛子过敏。”
”是,承蒙太子殿下厚爱。“李萍跪在地上瞪着俞修衡目眦欲裂,“你还经常给我带南华的小玩意儿呢。”她嗤笑了一声,“你知不知道,那些东西,一件一件都在提醒我,南华对我做出的百般凌辱,你以为那南华国的公主就是什么好东西了?她手段残忍,黑心肝的德行跟他那皇兄一模一样!他皇兄烧尽我故土,坑杀我百姓!他妹妹更是将奴隶当作猪狗,随意驱使打骂,她曾将一位扯下她一根发丝的婢女生生剥下面皮,他们才是魔鬼!相比起来,我做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我只恨我当初杀她时太快,就应该将她生生凌迟,让她流尽七七四十九天的血!”
俞修衡感到全身无力,像是被抽干了精神,没心思再听她无聊的咒骂,转身朝着堂外走去。
“俞修衡!”李萍叫住了他,“你以后可要睁着眼睛睡觉啊,这天底下想要你命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你什么意思?”俞修衡眉头瞬间皱成一团,他转头看见李萍正冲他诡异的笑,苍白的面容散发着让人不寒而栗的阴冷。
“哈哈哈…我的意思是…你迟早得,如我这般,下!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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