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青州。
前几天,城里刚经历了一场强降雨和强风天气,还好城中房屋不高,构造极其坚固踏实,没有出现倒塌之类的情况,排水系统也非常好,百姓的损失并没有多大。青州府衙处理这些很有经验,俞修衡就让他们放手去做了灾后重建,除了临海有一部分的房子泡了水,就是海岸边杨老伯的小屋被风吹得掀了盖子,此时俞修衡正带着人为他重新搭建屋顶。
俞修衡问了张冠,听他描述,这种天气每年夏天都会在青州来上个几次,他们称这种来自海上的大风叫“飓风”,俞修衡知道,其实就是台风。
“这种来自海上的风,一般多会出现在夏季,常常伴随着风暴,降雨。不过青州已经建城近百年,城内的房屋楼舍建造的时候都很注意,不会因为这种天气就倒塌,请王爷放心。”张冠在停雨后的第一时间就和俞修衡来到了临岸口,如今“飓风”肆掠了青州三天,终于在今早散去了。
“嗯,本王已经派人清点了城内的损失,相信很快就能有消息。”俞修衡站在岸边,看着浑浊的大海,风还是吹得很强劲,让他的衣袍在风里猎猎作响。
他原本想让杨老伯搬去城内,谁知他死活不肯,非要呆在海岸线边上,“你们懂什么,值钱的东西老头子我早就搬去里边了,那小屋里都是些日常器具,等太阳一出来,晒干了就能用。”
张冠站在身边本想呵斥这个对待俞修衡无礼的老头,谁知王爷也不生气,还问:“杨老伯,你说你前几天就知道飓风要来了,提前将东西搬去了海岸里边?”
老渔夫知道这个王爷是好人,之前经常还和宁丫头来看望自己,他语气放软了,对他们解释:“是啊,我在青州待了那么多年,看个天气还是没问题的,六天前,海里的浪就不对了,鱼虾上浮了不少,聚集在浅海,天上的云也不对,我就提前将好些东西,搬到了岸里边一处高地上,等飓风走了,我再回来。”
“那你为何,不提前将这些告知城内的百姓?”张冠语气愤愤,朝老渔夫说。
老渔夫真是人老不怕死,面对穿着官服的张冠也并没有多少好口气,“有什么好通知的,这飓风在海上盘桓数天才登岸,威力早在海上就散了不少,就是让青州下几天雨罢了。”
张冠像是被一口气噎在了喉咙里。而一旁的老渔夫还在说:“看这规模估计是今年最后一场飓风了,要是按照青州的习俗,最后一场飓风后的十五天,就是海神节。”
老渔夫的神思飘远,“海神节,好多年没过过海神节了,真是想念啊。”
这句话让张冠也不由自主的陷入回忆,破败的荒城里,藏着流光溢彩的美梦。
俞修衡在回程的路上,也问起了海神节,“据说青州之难就是始于海神节,这节日对青州人来说很特殊吧。”
张冠望向路旁被吹断的树枝,想了一下才回答他,“当然,青州许多产业都是靠海维生,每次飓风之后,海岸上都会成片成片堆积大量鱼虾,还有更深的海里卷来的未知鱼类,所以每次飓风之后的这种现象我们都会视为海神的馈赠,之后逐渐兴起海神节,百姓们每次在出海,或者家中重大事件前都会祈求海神的庇佑,保佑出海的人们平安归来,保佑岸上的人们也万事顺意。每年海神节还会吸引东洲各地的人前来,真是一年一度的盛事,但自从海寇来袭,海神节就再也没办过了,海神庙也已经荒了很多年。”
“一定会有再次见到海神节的一天,张大人,你要相信我。”俞修衡行走于青州潮湿的街道上,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看张冠,而是看向了万家的屋檐。
俞修衡回到沧澜阁,在大红酸枝圈椅里闭目养了一会儿神,又走到条案前拿出还未刻完的印章,接着继续雕。
本应该在上次寄信的时候就该刻好的,但青州的事务实在是繁杂,加上上次又不小心毁掉一块,这才耽搁了下来。
俞修衡在莹绿的石头上细细的琢,安静的房里只剩下沙沙的刻刀声。
几天后,俞修衡犯了难,印章上的花纹已经全雕刻完了,只剩印章上的字还没下手,他不知道该刻什么字。
正当他在苦想时,关珏带来了一封信,一封来自应京的信。
晋照的消息略快于青州,所以郁见深昨天也收到了这个来自应京城的消息。
消息很简单:承王俞修寰于九月二十朝会,册封东宫太子位。
“嗯,比我预计的时间早了一点。”郁见深将看过的消息烧掉,重新在书案上快速写下几封信,他唤来手下的人,将其中两封交到他们手上,“两封信,一封快马送去边城平西,一封暗中送去应京。”
交代完,郁见深将重要公文塞进怀里,系上披袍往屋外疾步走去,一边继续朝着手下的人继续吩咐道:“把王霄叫来,再清点人数十人,备马,立即返回青州。”
直到郁见深在兰苑外都翻身上马了,王霄才堪堪赶到,他拱手行礼“郁先生。”
时间紧急,郁见深嘱咐:“我给你留了十人,在晋照好好保护方姑娘。”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他,“这封信交给淮南观察使邓大人,让他照着这上面做就行,不用向方姑娘说明我们去哪儿了,一切如常。”
“是,属下遵命。”
说完,一行人便火速出城往青州赶去。
邓行闻读完郁见深留下的信,也想不到重立太子会那么快,兄长返回青州肯定是去保护渊王殿下了,至于他在信里交代的事儿,倒是不难办。
他沉思片刻,唤来下属,“你立马去水沽……”
应京。
俞修寰终于得偿所愿,在承王府摸着宫里送来的太子朝服,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受封大典就在三天后,不日,他俞修寰终于要住进那旭阳宫了。
侍立在一旁的户部尚书,姜简,拱手道贺:“恭喜承王殿下,实现多年心愿,入主东宫之位!”
刑部侍郎许征今日穿着常服,一身海清色襕袍,手里摇着一把折扇衬得他风度翩翩,“哎,姜大人,可要改口叫太子殿下了。”
“是是,如今已是太子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整个东洲除了陛下,已是无人能及的尊贵。”姜简满脸谄媚之色。
俞修寰笑意更浓,“本宫能走到今日,离不开二位大人的从旁协助,定不会忘了你们的功劳。”
两人又是一番恭维,房内充斥着俞修寰高涨的情绪,连带着屋外的月色也更加明亮。
许征突然出声:“既然殿下已然登位,那青州的那位,还留嘛?。”
俞修寰将手搭在面前的蟒袍上,抚摸着衣面绣着的龙爪,沉吟片刻道:“昨日,本宫已经试探过父皇对那位的态度。”
“如何?”
俞修寰嗤笑:“已是厌恶至极。”
姜简兴奋:“那下官这就去安排暗卫,前往青州,为殿下清理祸患。”
俞修寰回身坐到椅子上,摩挲着手中的墨色扳指,不着痕迹的点头。
姜简接到示意,立马下去办事,却被许征打断,“慢着,殿下。”
“许侍郎这是何意?”姜简问。
许征走到堂前,将扇子随意的摇着,“莫慌啊,姜大人。”他朝俞修寰走近,“殿下,您忘了那渊王手中还有江太傅的手书嘛?”
俞修寰问:“你是说那封江太傅临终前,曾亲手写下的东洲贪官污吏一百八十人的手书?”
“正是。”
“可当初父皇曾向他问过这本手书的内容,好像并非是什么贪官名册,似乎就是封普通的家书。”这么重要的东西,当年风光霁月的俞修衡能不交出来?俞修寰可不信。
“但下官得到过确凿的证据,渊王当初入中书省,曾对六名官吏进行过盘查,这六名官员分布东洲各地,但最后都以贪污的罪名被了判斩首。”
“你是说,他手里有那本手书在帮他。”
“要不然凭什么在入中书省的第一年就做出如此功绩。”
“难道不是那个郁见深?”
许征即可提出异议,“怎么可能是郁见深,那时候的郁见深可是戴罪之身。”
俞修寰陷入沉思。
是啊,当初俞修衡可只有十岁,郁见深作为天水郁氏的嫡长子,正是刑罚加身的时候。如果不是手里有那份名册在帮他,加上江太傅留下的满朝威望,就凭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那许侍郎有何高见?”俞修寰正了正神色,问道。
“自然是让他交出这份名册,我们可以许诺他只要不出青州,就可保他终老。”
“不杀他了?”姜简问。
“是杀不得,下官也是对他恨之入骨,但为了太子殿下的大计,又不能杀!”许征言辞恳切,眉眼微皱。
“可留他在世,终究是隐患,当年他的贤德之名可是传到了周边各国,如今的东洲边鄙之地都还用着他改良的农具,染江下游还留着他设计的水坝,护佑登州地区的百姓免遭洪涝,至今还传颂着关于他的童谣,渊王不死,我们太子殿下如何立得住民心!”姜简厉声道,自古贪官怕明君,他可不能让他还留存于世。
姜简的话,正好刺中了俞修寰的心,只要他俞修衡一天不死,自己一辈子都将活在他的阴影之下。
而许征却不同意,他将手里的扇子“哗”的一收,转身过去与姜简对视,眼睛里露出骇人的闪光,“那他死了,就天下太平了?太子殿下就能高枕无忧了?到时候这封手书一旦面世,会让多少的人心惶惶?朝廷会流多少血?这血里又有多少是我们身边之人,没准儿,那名册上就有你,姜简姜大人的大名!”
许征转过身对着俞修寰又是一揖,“殿下,杀渊王是泄一时之愤,可如果让殿下在朝堂无一人可用,身后无一人可信,那万世美名又有什么用。如今之计,还是先将名册拿到手,青州弹丸之地量他也翻不出什么风浪,而今后,年深日久,偌大的东洲还怕传颂不了殿下的盛名?”
俞修寰坐在主位上,房间华丽又空旷,蜡烛的光在空气里跳动,他的心忍不住一紧,他不能再经历一次当初的事了,他在深渊里待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得到太阳的照耀。
而今,谁想让他再坠入深井,谁就要立马被凌迟!
俞修寰闭了闭眼,将情绪重新整理一番,对着许征说道:“许大人不顾深仇,还如此为本宫考虑实在欣慰,这样吧,派人先去谈判,如果俞修衡愿意交出名册,那就饶他一命。”
只要拿到了名册,再杀他也不迟,俞修寰冷笑。
“如果不交,那就就地诛杀,之后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那本名册找出来。”俞修寰顿了一下,“如果找不到,就烧了青州吧,反正也是一座荒城了。”
让俞修衡永永远远的埋葬在那萧索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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