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庆幸这几天的天气都非常好,方绾宁离开的那个早晨,青州大雾弥漫,可行至城门口时有大片橙光刹那间照透了雾霭,他们在腾天的雾气里告别,这一次方绾宁没有不舍,她知道她会很快回来。
俞修衡又一次送走了她,又一次将那枚螭吻玉佩挂在了她的腰间,自王霄归还了他之后,他数次握着那枚玉佩发呆,直到手心出现红痕。
他倒要看看这一次,谁还敢再伤她,哪怕一丝头发。
晋照城。
蒋时彦这几天发现,方绾宁自从回了一趟青州后,性格都变随和了,上次暗讽她还没船舵高,居然都没扣他工钱。
可疑,可疑。他有理由怀疑这趟回青州,王爷铁定给她发了大笔赏钱。
彼时方绾宁正站在甲板上巡视防护板,却发现蒋时彦正幽幽地看着她。
“你很闲?”方绾宁对上他的目光。
蒋时彦被发现,立马装模作样地也跟着她一路巡视,偶尔瞟她一眼,都能发现她上扬的嘴角。
方绾宁当然高兴,不过不是因为俞修衡。
是为她不日就要成为富婆而高兴,青州出发前一日,她就让俞修衡务必统计好青州城内所有的商铺、宅院,还有郊外的田地,无主的可暂归青州衙门,以后租赁出去,又是一大笔城建收入,而那些有主的就趁着现今青州落魄,赶紧低价买入,等海寇剿灭,外患既除,青州人口经济势必回暖,到时候各地商贩入住,她方绾宁就是包租婆了,一年光收房租都是不小的数目,然后再做点小生意,啧啧,银子数到手抽筋。
所以最近方绾宁除了在水沽忙活外,闲暇之余已经开始做起了市调。
东洲什么产业最发达,朝廷扶持力度最大,什么产业已经被各大世家富商垄断,而做哪行风险最小,利润最可观,都在她的考察之中。
咱也不能一辈子靠着俞修衡不是?要想身心独立,必得财富自由。而且,小川可是个苦逼崽子,别看他衣服里绣着金线,那肯定都是死要面子。
俞修衡此时要是听见了方绾宁的心声,恐怕都能被她气得七窍生烟,她是不是低估了一个皇子、亲王的家底?他母亲是皇后,外祖是太傅,两人去世后都给他留了大笔产业,他是被赶往封地了,又不是被抄家了。
她能如此忽略王府的穷奢极欲,只是因为她——不识货,她就算把临风榭里那张紫檀龙凤纹架子床睡烂了,都不会知道它的价值抵得上普通人一辈子不吃不喝的收入。
于是,方绾宁的市调做得非常失败。她除了知道晋照城里有哪些铺子之外,其余的什么市场需求、消费层次、行业竞争等等都是一头雾水。
在方绾宁第五次走在街头唉声叹气时,蒋时彦终于忍不了了,她最近到底在干什么,除了到水沽盯着进度,现在兰苑基本不回,天天带着文晓和他下馆子,走街串巷的,不是酒肆赌坊,就是码头镖局,反正遇见商铺就往里冲,完全不知道有什么目的。
蒋时彦说:“你最近对兰苑的厨子有意见?”
方绾宁道:“没有啊,你怎么这么问?”
“那你最近怎么了,天天在街上瞎转悠。”
“我只是在思考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方绾宁正对着一家店铺,向蒋时彦说道:“你看啊,假如我要在这里开一个茶楼,你觉得怎么样?”
蒋时彦打量了一番这家店铺的位置和大致内里结构,然后沉着脸对方绾宁说:“那你肯定会亏死,先不说这家店一眼望到头的容量面积,你看周围起码不少于四家都是卖茶的,你要是单价低廉,又比不上路边茶摊有赚头,可你要是做上等茶楼,那些官家富商子弟压根也不会到这条街来,中等的话就更难熬出头了,你一个新店,怎么把街头那家老字号给比下去?”
“所以,你要是在这做茶楼生意,得把你赔个底儿掉。”
方绾宁听得蒋时彦分析得头头是道,竟惊觉他还有这般思维,“没想到你脑子还挺灵光,那按照你的分析,这家店铺应该做什么最合适?”
蒋时彦略微思索道:“要是我准备经商,这间铺子也不会在我的选择范围内,非要做的话,布行应该是比较适合的,而且不卖上等布,就低廉的棉麻布匹和中等的细缎就足够了,这条街来往的人都是小摊商贩和贫苦人家居多,店面不用大和华丽的装潢,要不然人家根本也不敢进。”
“而且这两种布匹进货渠道还算容易,不用担忧供货,我们刚才一路走过来就看见街对角那边有一家布行,对家也少,嗯,布行是优选。”
蒋时彦侃侃而谈的样子着实让方绾宁惊讶,还以为这厮只会吹箫抚琴,竟还有经商方面的才能,先前让他跟着自己在水沽学一通简直是对人才的浪费,方绾宁一阵可惜。
“你有这见识,居然还能混成如此模样,可惜了,蒋公子。”方绾宁道。
蒋时彦也不自谦,又无奈道:“也就嘴上说说吧,其实,开店经商也没那么容易,之前还小的时候当过跑腿,也就对晋照的商铺熟悉些,况且你也知道,我们家也不可能有钱来经商的。”
“那如果现在有了呢?”
蒋时彦偏过头看她,瞧见她脸上全是正经的神色,问:“怎么,你有这想法?”
方绾宁抿唇一笑,一行人找了个茶楼雅座,坐下来准备慢慢和他谈。
经过这几天,方绾宁也意识到自己对商事这方面是一窍不通,就算脑子里有点理论知识也不知道怎么用,可她善于发现人才,尊重人才啊,只要把脑子里那点技巧和新奇路子交给真正适合这行的人,不一样成?
她觉得这比自己开店还更靠谱些。
“我给你出钱,让你去寻个合适的店铺行商,怎么样?我给你两成的初始股份,赔了算我的,赚了我们按股份,如果这店铺以后经营得好,我还可以给你更多的股,还允许你买我手里的股,直到这店铺完完全全属于你为止。”方绾宁开门见山。
“我觉得这比你跟在我身边,有更大的用处,以后挣了钱,也不怕蒋伯的眼睛没钱治,也不怕时月以后没嫁妆,你完完全全可以靠自己,为他们撑起一片天。”
这话诱惑得蒋时彦脑子一阵发昏,杯里的热茶冒着热气,香味冲进他的鼻腔,让他感到有些酸意。
“你不怕我赔了?”他小心地问。
“都说了,赔了算我的。”方绾宁眼睛发亮,“我这叫投资,肯定有风险,但我觉着,如果把宝压在你身上,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放手去干吧,蒋时彦,晋照街头你已经踏遍了,没人比你更懂得这座城的需求,你还在舞坊妓馆待过,人情往来肯定也没问题,我相信你。”
蒋时彦神情茫然了一瞬,思绪渐渐回笼,他往方绾宁手边的杯里倒满了茶,脸上浮现更深的笑意,“那方执事,你就等着数银子吧。”
“好,那我拭目以待。”
两人举起茶杯相碰,蒋时彦紧张得力道有些重,洒了些茶水在方绾宁的衣衫上,但此时谁也没去计较这点失礼,他们将茶一饮而尽,就当是提前的庆功酒了。
之后的时间两人都忙得四脚朝天,新年的那段日子方绾宁也是在水沽里过的,陪着青州的人和工匠们,一起吃了顿年夜饭,半夜还观赏到了晋照城的烟花盛典。
郁先生更忙碌了,自方绾宁回来之后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兰苑极少看见他。倒是邓行闻还在新年送了不少东西过来,方绾宁不知该如何回礼,还好文晓帮了大忙。
蒋时彦的商铺终于在年后第八天正式开了业,是一家食楼,开在离码头不远的摇澜街,离城门也近,最适合匆匆赶路的行商之人。
但方绾宁除了在开业时去看过,之后也没再去过。
因为战船收尾了。
水沽的地方容纳这艘庞大的战船已经有些局促,在立春的第一天,这艘船就沿着内河,到达东边的出海口。
过了元宵,最后的装帆和绳索的链接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一直到了惊蛰,历时九个月的东洲第一艘航海战船就悄然问世了。与之相应的还有数十艘中型战船和小型冲锋船,随着晋照还有些凉意的风,也跟着下了海。
“起锚!”
码头上人流涌动,晋照大大小小的官员和数不清的百姓,都站在岸边看那艘庞然大物收起万斤的船锚,展开风帆,携着春天充满生机的风,进行第一次试航。
“兄长,这次战船下海的消息传到应京,他们怕是想再做点什么,也来不及了。”邓行闻笑着道。
郁见深已有一月之久没出现在晋照,今次收到战船试航的消息,也是马不停蹄地结束行程,赶了回来。望着海上鼓着风,划破浪的战船,心里掩不住的激动,这将成为殿下手里重回应京的关键筹码。
“嗯,我已经安排了人在应京造势。”他轻声说道。
一张密密麻麻的网正在东洲朝堂悄然织就,没有人能挡住它前进的车轮。
方绾宁此时正站在甲板上迎着海风,指挥着水手握紧船舵,抬头是高耸的桅杆和被劲风吹得“哗哗”作响的帆,再高些就是澄澈的苍穹,举目远眺是悠远的海,她心潮澎湃,胸腔似乎装满了天地怅然意,独独自由身的错觉。
她快热泪盈眶了,又一次想念起了青州的同族。
是时候回家了。
试航非常成功,晚上的庆功宴安排在晋照最大的酒楼——东兴楼。
除了晋照的官员,方绾宁还特意邀请了那些参与制造的工匠,浩浩荡荡的一大群挤满了东兴。
二楼是朝廷大员们的席,附近区府的官员也都有派人来道贺,大家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虚与委蛇,半伪半真的或恭贺、或打听、或艳羡,都被郁见深一一化解。
“渊王殿下就算去了青州,也一样如此为天下万民着想,真是东洲之福。”
“早先听闻渊王殿下,在应京时冷血无情,想来都是谣言,哈哈哈……”
“如今的太子殿下能有渊王这么个好皇弟,真是少了许多担忧哇。”
“是啊,今日那船真是雄伟,以后东洲便能航行更远的疆域,为圣上开辟新地!”
……
郁见深眸色加深,作为渊王代行人,端着酒杯含笑受了他们的酒,“都是圣上庇佑天下,战船才能如此顺利,我们渊王虽不在应京,也能尽一些绵薄之力,此福祉落入万民头上,都是为圣上添功德。”
众人宴饮到中场,突然有人问道:“此船不知是何人主持设计,竟有这般才能,快领来我们见见!”
邓行闻脸一黑,那人是你说想见就见的?正要开口拒绝,郁见深发话了,“是一府中小吏,能得诸位大人相见,是他的福气,来人,快让方执事前来让诸位大人见见。”
一人得令出了门去,没一会儿又推门进来,身后却没跟着人,那人回答说:“方执事现在……恐怕没法与诸位大人相见。”
郁见深也不恼,问:“方执事现在在何处?”
“就在一楼大堂。”
有一官员却愤怒道:“这小吏竟如此不知分寸,就算是醉了也得抬上来让我看一眼。”
邓行闻赶紧道:“不妨事,明日再见也行。”
那官员不依不饶,站起身就要去大堂,“我今儿偏要去看看。”
邓行闻瞥了一眼郁见深,见他竟然还在淡然喝酒,也不管了忙追上去拦着那个官员。
谁知刚走到楼梯口,就被大堂里喧闹的氛围炸得站住了脚。
大堂全是水沽工匠,也不懂什么规矩,喝了酒声量不自觉就放大了,动作也豪迈,此时正拉着方绾宁灌酒。
蒋时彦替她挡了好几杯,现下也满眼醉意地倚靠在桌上,方绾宁情绪被调动,抄起酒瓶非要和陈师傅干一杯。
她身量小,怕没气势,就挽起袖子,站上了桌,“陈师傅,今晚定叫你躺着出去!”说完便咕噜咕噜地抱着瓶子喝,洒出来的酒水浸透了衣襟,文晓站在后面干着急。
我的方姑娘啊,你又忘了答应殿下的事儿了吧。
她推了推蒋时彦,“蒋公子你快劝劝方执事,她酒量不行的。”
蒋时彦悠悠转醒,一句没听见文晓的话,见方绾宁正站在桌上喝酒,激动得也举起酒杯站起来,冲着堂内大喊:“方执事好酒量,让大家再敬他一杯!”
大厅内纷纷响应,叫嚷声快冲破了屋顶。
文晓扶额,只能让身旁新来的王府护卫时刻盯着方绾宁的身影了。
新来的护卫是个壮硕的大高个,粗犷魁梧,刚才像一座山一样挡住了工匠想近身来敬酒的行径。
文晓对他还挺放心,只要方执事醉倒,就立马将她带回兰苑。
方绾宁一壶下肚,脑子早不清醒了,双颊通红,还不忘放狠话,“呵,看谁还敢说我酒量不行,陈师傅,你……你……”
话还没说完,方绾宁就从桌上一头栽下去,蒋时彦还想趴过去当垫背,半空中就被那护卫接过去,又放回文晓怀里。
大堂中又响起一片喧闹。
那官员站那看了会儿就又回去了,倒不是因为大堂嘈杂,前去见一个小吏有辱身份,是他见到了方绾宁腰间的玉佩,象征着皇子身份的玉佩正赫然挂在她的腰间,他酒霎时醒了一半。
房间众人见那官员回来了,有同僚忙问他那人什么模样,他也是闷着喝酒没有回答。
见此,郁见深嘴角噙满了不明意味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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