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被一脚踹飞，身上大穴也被点中，书生顿时动弹不得。
喻尺夜把匕首捡了回来，蹲到他面前，晃着刀尖道：“军中对待奸.细和叛徒，有千百中刑罚的方法来套问实话，你们借神祇宗之名胡作非为，认他人为主，与叛徒无异，没有资格轻松去死。”
他平常在人们眼中是个正派正直的人，示人以威严，但不常露戾气，戾气从来只针对敌人。
此刻触其戾色，难免让人生惧。
匕首划破脸颊，没有留下很深的伤口，只有疼痛感真实，书生忍不住地发抖。
喻尺夜道：“你这身肉，划上千刀也未必能削完，我不会让你晕过去，你可以很清楚的听到自己的血肉被一刀一刀切下来的声音。”
“我……我……”
“带路！”喻将军的神色冷酷至极。
“是……”
“走吧。”转向练清竹，喻尺夜很自然地回归到了寻常。
练清竹摸了摸他的脸，目光轻轻一转：“阁下跟了一路，还不现身吗？”
喻尺夜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积雪山石后面走出来一个人，披着斗篷，半张脸都被遮挡着，他说：“原是担心这些人凶煞，两位恐遭不幸，却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喻尺夜起身，站在练清竹身旁，眼底有警惕之意，练清竹却道：“那真是多谢了，我们要去聚武庄，阁下可有兴趣与我们同路？”
斗篷人并未应声，只在原地沉默。
练清竹没有管他，与喻尺夜擒了书生，直往聚武庄而去。
数月前神祇宗内乱，少宗主与大公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决裂，随着永昌公主掌权，少宗主也一掌神祇，成为大黎国师与神祇宗宗主，跟着大公子追随前太子的一部分人自知无法得到重用，害怕被清算后账，于是趁着帝都混乱潜逃出都，神祇宗内部势力一分为二。
练清竹忙于国师职责，虽有心整治，毕竟精力有限，无法在辅佐永昌公主的同时兼顾神祇宗诸多事务，把手伸到千里之外去，神祇宗之事多半都是晋离帮忙，晋离尽力把本宗内越锦书的人全都拔除了出去。
而追随越锦书叛逃的人实际并不算多，正常情况下，他们应该找个地方躲一阵子，就算是谋划着东山再起也该是悄无声息着来，可他们却非常嚣张，仗着天高皇帝远，本宗无暇抽身收拾他们，竟然在中镇以南扎根，在不熟悉情况的南部武林门派面前以神祇宗正统自居，短短数月便有了规模，且做着许多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事，比如门下新收弟子多为穷凶极恶之徒，比如不择手段大肆敛财，比如侵占别家门派屠.杀别家弟子抢夺别家武功秘籍，就连著名的聚武庄英雄集会，也是他们强逼其他宗门势力臣服的手段，因此闹得怨声载道，简直要把神祇宗的声名败尽。
实在让人无法理解。
越锦书是一个虚伪到极致的人，就算在他手握大权掌控一切的时候都不肯撕下君子的假面，他更习惯借刀杀人，把大部分沾染鲜血的事利用别人去做，没道理突然之间改换风格，那些实在不像是他会做的事，下作卑劣的过于露.骨，就算是要破罐子破摔也不该摔的那么彻底，何况他不管对师尊师弟如何，内心都很在意自己神祇宗弟子的身份，不该如此自我诋毁……还是说，人一旦突破自己的底线，便无法再用常理去判断？
在帝都听到弟子调查的详情前，练清竹先收到了一封星河谷令谷主的信，“神祇宗”的诸多行径让以星河谷为首的正道宗门看不下去，可这毕竟是神祇宗，神祇宗背靠国师府，与朝廷息息相关，牵扯的恐怕不止是江湖事，他们不好插手，遂询问练清竹能否处理，如果神祇宗造成的乱象无法平息，便将导致祸患连连。
他们要练清竹拿出一个态度。
练清竹只得在皇都祭天礼后跑到醉虚湖一带“休养身体”了。
前往聚武庄参加“神祇宗”英雄集会的人不少，雪停日出，众人接连被弟子引入山庄，这其中无论是参与的人还是引路的人都没有多少熟面孔，他们有些人未必无知无觉到不明白神祇宗的宗主是谁，或者看不清眼前神祇宗的真相，却有各种各种的原因选择装聋作瞎。
阶上积雪未扫净，路甚滑，练清竹倒还有心欣赏两侧的风光，或者打量同路之人，其中有一半都是神情喜悦，他有心攀谈了几句，听到不少对强大权势向往的声音……神祇宗背后势力强劲，无论是在帝都还是在中镇以南，都能够一手遮天；神祇宗神功卓世、高手如云，那越锦书便是修成了绝世神功，月前魔宗高手殷梦何与其对决都不敌，恐怕天下已无人可及越锦书，归附这样的宗门，往后必是前途无量，所以他们甘愿为“神祇宗”效犬马之劳，任“神祇宗”驱使。
这其中关于神祇宗的诸多说法虚虚实实，乍一听都分不清楚指的到底是哪一个神祇宗，也分不清神祇宗宗主到底是神功大成的越锦书还是帝都里新上任的大黎国师。
有人刻意在混淆。
另一些人眼底则隐着恐惧或厌恶，也可能两者都有，混杂在一起，攒出一种麻木来，行尸走肉般挤在人群里，他们大多不肯开口说话，不过这不要紧，晋离早就跟练清竹禀报过实情……有些人并不甘心臣服于“神祇宗”，甚至聚集力量与“神祇宗”对抗，却都没能取得成功，一是因为“神祇宗”的势力太强，二是因为越锦书的实力太强，他们之中的武功卓绝者全都败在了越锦书手下，而后不知所踪，他们的亲人被“神祇宗”拿捏在手中，迫使他们不得不屈服。
南疆有冰禅教，多年来他们尝试以各种方法向北扩张势力，遂中镇以南、以霖川为界的南部武林在魔宗的阴影笼罩下常携戾气，混乱不平，直到四年前永昌公主提议出兵平乱南疆，顺便灭除魔宗力量，以魔宗为首的南疆势力无法抵御永昌公主的兵马压制，而神祇宗当时心向东宫太子，为防永昌公主建下功业，便在暗中与冰禅教合作，顺便打击中原武林，神祇宗设法让皇帝把永昌公主召回皇都，而冰禅教奇袭星河谷。
当时的计划虽是由大国师同意，却是越锦书一力推动，星河谷中一场血战，以星河谷、明心宗为首的中原武林颇有伤亡，而冰禅教更是损失惨重、宗门凋敝，只得收敛锋芒在暗中，再不复从前的张狂，南部武林恢复了一段时间的平静。
到如今“神祇宗”扩张势力于此，昔日乱象重现，甚至更为严重。
此处仿佛隔出了另一片天地，日月星辰都跟别的地方不同，昏暗而荒诞。
神祇宗……
手下弟子搜集的各种信息太过繁杂，练清竹刚至此地，并不能一眼看穿“神祇宗”的真相，他又想起了数日前龙晨寄来的一封信，她看到了涉水殿的孔恨江，这个人本是受越锦书驱使的棋子，突然横死于荒野之中，死前疑似功力散尽。
此事看似和“神祇宗”没有关联，却由不得他不多想几分。
“想到醉虚林了吗？”喻尺夜脸上的伪装并没有抹去，他走回练清竹身边，声音放轻，“在客栈时尽归门弟子跟我说，姬随雁为殿下探查消息，已经有所收获，本该返回帝都，却又对醉虚林起了兴趣，一入林子便不见了踪影，他们目前联系不上他。”
练清竹：“通冥幽兰是最有吸引力的诱饵，天下修武者无不对其心动，姬随雁也早就表示过对这朵奇花有兴趣，那林子在引人进去。”
他也不止对花有兴趣。
“我来过这里。”喻尺夜道。
“何时？”
“**年前，那时刚学剑没多久，”喻尺夜道，“霖川与中镇交界之地拥有天下闻名的盛景，但对于江湖人来说，更出名的是十字峰，十字峰和步天崖都是高手论剑常去的地方，我当年便是观人切磋试剑才登的十字峰。”
“也是那封给你的战帖中所说的十字峰？”
“没错，那不知姓名的人正是约我到十字峰切磋论武。”喻尺夜指向一个方向，“就在那里。”
练清竹看过去一眼，于他眼中是云遮雾罩的朦胧山峰，他们要登的聚武庄也在群山之中，但是距十字峰还有一段距离。
“至于醉虚湖，春夏之际两地百姓常在醉虚湖一带游玩，不少官绅都在附近的山上建有别院，我刚跟人打听，聚武庄是某个门派的别院改建而成，正是因为聚武庄的存在，醉虚湖一带飞雪连天时也非常‘热闹’，不同于往年。”
练清竹：“神祇宗，聚武庄，醉虚林……看来鬼林也跟神祇宗脱不开关系了。”
脚下的一块石板瞧着甚是平滑，喻尺夜扶了把他的肩膀，道：“事情远不止我们看到的那么简单，有一团迷雾在掩盖真相。”
旁边走过去一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很是不同，练清竹看过去的一瞬间，看清他眼中隐着的不是恐惧，而是愤怒。
喻尺夜道：“此人是游仙门的门主，醉虚湖一带原本是他的势力范围，他和霖川、中镇的官府，还有众多的武门、商门都有交情，却仍是不敌冒牌的神祇宗，其妻女被抓，迫于无奈不得不俯首，对了，聚武庄原本是游仙门的一处别院。”
神通广大的“神祇宗”改建的地方非常宽广气派，隐在两山之间，别有一番隐逸幽趣，却不符合“神祇宗”的气质，山庄难见日光，即便是晴天朗空也尽显阴暗，给人一种沉闷的窒息感，要登上聚武庄很不容易。
人都聚到了山庄里，“神祇宗”的几个掌事出来，开始了例行的训诫。
无非是摆着盛气凌人的嘴脸，说着狗屁不通的宗门规训，并且要求人跪俯在地，舔着他们的脚尖听。
正堂门口摆着一个巨大的香炉，烟雾缭绕，祭拜着神祇宗宗主都不知道的所谓神明，而那烟雾只会让窒息感更加强烈。
练清竹本想看看“英雄集会”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真正看到却非常失望，因为这不过是名为训诫实为欺压的闹剧，而且这些所谓的“神祇宗”弟子，不是神祇宗该有的样子。
一只手伸过来掩住了他的口鼻，并且在他唇边抹了一下，喻尺夜低声道：“这地方太古怪，吃点化仙散以防万一，你舔一下。”
练清竹看向他：“确定？”
喻尺夜反应过来：“我可没有别的意思。”
练清竹：“你那瓶都是好几年前的了，未必有效。”
喻尺夜微微挑眉：“那怎么办？”
练清竹抬手在他唇边抹了一下，轻飘飘道：“舔吧。”
他有从百草林中带出来的化仙散，虽然也是一年前的了。
“……”喻尺夜爽快地用舌尖舔去了，跟练清竹相处的时间长了，他已经很懂得如何配合练清竹玩情.趣，并且毫不扭捏。
练清竹心情好了一些，他其实不需要化仙散。
喻尺夜看出了异样：“这些人不是叛逃的神祇弟子？”
练清竹：“大部分不是，我在等熟人。”
“跪下，都跪下！”
“神祇宗”弟子过来维持秩序，眼看就要推搡到喻尺夜身上去，练清竹指尖弹出一小撮真气，撞开了他的手。
弟子愣了愣，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立即觉得是有人在挑事，连忙拔了剑：“谁？给我出来！”
这场小风波没有闹大的机会，因为有更大的风波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不肯跪俯的不止他们两人，前面还有一人，不仅不肯下跪，还抽出一把软剑削去了香炉里的香烛。
是游仙门门主曲恒。
他提着剑，指向“神祇宗”之人，怒道：“尔等灭我宗门，掳我妻女，辱我脊梁，欺人太甚！”
随着他话音一落，山庄四角涌出数人，与他是一样的服饰，皆是先前宗门被占、被迫流落的游仙门弟子，他们熟悉聚武庄附近的隐蔽山路，登上山庄藏身其中对于他们来说并不难。
曲恒跟那些心甘情愿依附“神祇宗”的人不一样，他一直都在反抗，直到妻女牵扯其中才不得不低头，可他又很快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所有人都得不到解救，与其任由他人蹂.躏，还不如拼尽全力一搏。
随着门主一声令下，游仙门弟子皆行动起来。
他们有备而来，一时竟压制住了众多“神祇宗”弟子，然前来集会的人一多半都已心属“神祇宗”，为了表明决心展露忠心立即向游仙门拔剑。
曲恒向另一半的人怒吼：“难道你们要一直奴颜婢膝下去？！管他神祇宗背后有什么！拔剑啊！”
这话唤醒了不少门派的弟子，他们犹豫刹那，咬牙与游仙门站到了一起。
聚武庄的广场上顿时厮杀成一片，一时难见胜负。
可“神祇宗”若是那么容易被打倒，也就不是短短数月便可左右南部武林局势的“神祇宗”了。
正堂里走出来两个人，一人为老者，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韵，一人着黑袍，头脸皆遮挡了起来。
黑袍人身影一动，一掌拍中曲恒胸口，曲恒被撞飞在地，黑袍人开口道：“神祇面前，谁人敢猖狂？”
声音里含着内力，压向众人心头，令人不由自主而生惧……此人绝对有着宗师实力。
而左右涌出更多“神祇宗”弟子，他们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一变，特意等着游仙门弟子现身，准备将其一举剿灭，顺便给那些仍有不服的人以威慑。
游仙门处境艰难，已然不敌，曲恒从地上爬起来，目光穿过乱刀血剑仇恨地盯向黑袍人，又怒向那老者。
然后发现老者神色大变。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看到了那个人丝毫不留情面打来的一掌。
老者只能匆忙迎战。
又有一把剑劈向了黑袍人，剑光灼目，劈碎了黑袍人的傲慢与恐怖。
有人喊了出来：“是星河剑！”
星河剑？星河谷？还是帝都定平将军？！
不管是谁，星河剑都是一道希望，曲恒神色一震，提剑砍向“神祇宗”弟子，却忽觉头脑晕眩。
那香烛燃出的烟雾果然有问题。
他的反应变得迟钝，竟被不知道哪个方向来的刀砍中。
喻尺夜与黑袍人交手的间隙恰好看到这一幕，神色一冷，星河剑上万千星光化为威势，聚为浪潮，直往黑袍人心口袭去。
那些烟雾影响着所有反抗者，“神祇宗”弟子却没事，游仙门的挣扎依然很艰难。
这时又有一人飞过来，却是那个神秘非常的斗篷人，他出手对付“神祇宗”弟子，帮游仙门减少了许多压力。
而在神祇正心的正统功法之下，一切手段都显得软弱无力。
练清竹很久不曾真正出手过了，毕竟那点魔心徘徊在身，他要利用平静的心绪来压制，可此刻却不再克制，所有的怒意汇聚于一点，掌中的力量压迫力惊人。
老者显然不是对手。
他受了重伤，滚落在地，口吐鲜血道：“少……宗主。”
有了三人加入，形势逐渐反转，星河长剑一剑横扫，剑锋险些要把黑袍劈碎，黑袍人眼见情况不利，丢下同伴便跑，身影像一团烟雾一般消失于无形，转瞬间便不见了踪迹。
喻尺夜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神祇宗”弟子反过来被压制，断刀残剑落了一地，尽显混乱。
练清竹的怒气不上脸，看起来仍旧平静无波：“静使，不过数月不见，你怎么苍老成了这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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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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