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在说这些话呢?是杰福,还是埃德温公爵?”
听见这话,杰福脸色一白。
“重要吗?”
玛格丽特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杰福觉得自己好像在发抖。
不对,不是自己在发抖,是脚下的土地在震颤。
这是杰福有记忆以来,第二次见到这样的场面。
第一次是很小的时候,与父亲一起观看军队的检阅仪式。
脸色苍白犹如行尸走肉的维多利娅看起来简直像是被硬生生绑来的,她身边站着看起来心情也不是很好的路西斯,在他们的身后,是数十位圣殿红衣执事和数不清的圣殿执事。
另一边是骑在马上神情有些不满的勃朗蒂,勃朗蒂的身后也跟着一队皇家骑士团,人数不少。
可是阵仗比起教廷来说还是小了不少。
两拨人乌泱泱地把杰福和玛格丽特围在中间。
可真看得起我们啊。
杰福状似癫狂地大笑,真是好大的阵仗。
杰福正抱着“同归于尽都别活”的心态准备说话。
这时候,玛格丽特却突然飞快伸手,将他一把拉在身边。
玛格丽特的另一只手紧紧箍住杰福的脖子,掐的很用力,指甲几乎快要扎进肉里了。
几乎是同时,勃朗蒂懒洋洋地开口:“愣着干嘛啊,杰福公爵被女巫挟持了没看到吗?”
挟持?什么挟持?
几乎是一瞬间,杰福明白了玛格丽特与勃朗蒂想要做什么。
“公主殿下,我看未必是挟持吧。”
维多利娅身后的一个看起来年纪很大了的红衣执事有些不满地站出来。维多利娅还是那副丢了魂的样子,呆呆地不说话。
“不是挟持是什么,执事总不会觉得是杰福公爵伙同女巫吧?那我再多问一句,执事是怀疑公爵伙同女巫呢,还是怀疑我,哦,或许是皇室?”
勃朗蒂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说话却毫不客气,怼得那红衣执事脸色涨红,却也不能再说什么。
不对,不对。
不是这样的,没有挟持。
就是这样,就是杰福要带玛格丽特走而已。
就是这样,这么简单。
“你是不是对我下咒了啊,上次靠你这么近,我家被烧了,这次呢,是我要被烧了。”
玛格丽特轻轻附在杰福的耳边,语气轻巧。
不对,不对,错了,全错了!
不该是这样的,是杰福公爵要帮助森林女巫逃跑,不是女巫挟持了公爵啊!
杰福想挣开这一切。
杰福想大喊出声。
杰福想杀了眼前所有构陷讨伐玛格丽特的人。
杰福想带着玛格丽特离开。
可最后,在杰福眼前一黑晕倒前,最后看到的,是玛格丽特澄澈的绿色眼睛。
那双眼睛里,盛着泪,也装着自己。
玛格丽特在微笑,看着杰福微笑。
不要,不要。
杰福无声的呐喊,没有人在意,没有人听到。
散播巫术邪说的异端玛格丽特,在教廷的打击之下,终于被抓获。
这是格伦比最近最大的好消息,人们纷纷称赞教廷的英明,信徒的欢呼一天比一天强烈。
终于,教廷在一个天气很好的日子里宣布,他们将在今年的仲夏祭典上,任命伟大的白银祭司维多利娅成为教廷新的大祭司。
同时,杀害前任大祭司的异端将在祭典上被处以极刑。
玛格丽特被抓走后,杰福反而冷静了下来。
只是这样的冷静下,是一份隐隐要爆发的危险和疯狂。
我要救她,我会救她,一定。
杰福捏紧了拳头。
自从教廷开始排斥异端,在基罗帝国,几乎所有的魔术师都改行了。
依稀按照童年的记忆,杰福好不容易才从一家面包店里,找到了一个曾经在埃德温庄园表演魔术的魔术师。
知道了杰福计划的勃朗蒂觉得他简直是疯了。
“你让我去求维多利娅?杰福我真想打开你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维多利娅这个大祭司当得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吉祥物你知道么?再说了,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维多利娅会帮你?”
杰福被骂了个狗血喷头,他求助似的看向一边的阿莫尔。
据说,阿莫尔能够吞噬**来满足人的愿望。
杰福有的是**,他愿意用一切来交易,来换这一线生机。
“别看我小可怜,我吞噬的是恶欲,我对爱没有兴趣。”
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就有些生气的勃朗蒂,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更生气了。
杰福有些绝望了,他平静地摘下了那枚从没离过身的红宝石戒指,递给勃朗蒂。
“求求你。”
杰福的计划很疯狂。
他要买通教廷的执事,把仲夏祭典的火刑变成一场魔术,一场表演给这个世界看的魔术。
火焰不会触碰玛格丽特,杰福知道,她最害怕火焰了。
而当大火遮掩了人们的视线时,玛格丽特就可以通过魔术来假死脱身。
至于脱身后要去哪里,随她喜欢吧,极寒小镇也好,南边开满鲜花的山谷也好。
那天,勃朗蒂把杰福从头到脚骂了一遍,最后还是同意了帮这个忙,不过她嫌弃地让杰福把戒指收回去。
“你可别做出这幅样子,让我觉得埃德温家族的信物像街上按车卖的马铃薯。”
杰福松了一口气,知道这是愿意帮忙的意思了。
日子一天天热起来,仲夏夜也越来越近了。
仲夏夜是格伦比一年中最特殊的一天,在这天里,不管是空气,还是人的心情,都是躁动而狂热的,连牢狱这样阴冷潮湿的地方都像是点燃了篝火似的。
杰福知道,玛格丽特最讨厌这样的氛围。
她在最冷的冬天都不生炉火呢。
仲夏狂欢夜在圣殿神像前巨大的广场举办,而玛格丽特被关押在圣殿里的高塔上,维多利娅说自己曾在那里住过。
落日的最后一缕余晖落下,仲夏夜正式登场。
就是这个时候,杰福轻轻登上高高的石塔。
玛格丽特站在窗边,透过窗户,杰福能隐约看见巨大神像的轮廓,还能听见狂欢夜的吵闹歌舞。
听到动静,玛格丽特回头。
一瞬间,杰福有些恍惚,有些想哭。
她是不是永远都不会老啊……永远是初见的样子。
那个送给自己名字的少女。
那个与自己在大火中相遇的少女。
她一点都没有变,可自己好像找不到从前的模样了。
杰福就这样望着她,安静的,哀伤的。
“怎么没去玩儿?”
玛格丽特笑了笑,还有心情玩笑。
早就知道玛格丽特从不肯在自己面前有什么消极的情绪,杰福不愿意扫兴,有些勉强地配合她笑了笑,举起手里拎着一瓶冰酒。
那是杰福离开城郊森林后,在埃德温庄园尝试自己亲手酿的。
“来找你喝酒。总酿冰酒,自己没怎么喝过吧?”
“怎么上来的?”
“一瓶酒的时间,花了我十万个金币。”
“你被宰了吧杰福,我的悬赏才值五万,你这多来几次,不就把埃德温掏空了?”
“要是掏空埃德温就能换来多找你几次,那倒也不算赔。”
看,玛格丽特这人就是这样,她永远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杰福正式的,严肃的话。
“咳,这酒……你自己酿的?”
“跟在你身边看了七年,猪都学会了。”
杰福只带了一个杯子来,两个人一个人用杯子,另一个直接举着瓶子喝。
冰酒压根儿算不上烈酒,但无奈这两个人似乎都不太能喝酒。
大半瓶下去,杰福和玛格丽特都有些醺醺然,还有些说不出的兴奋。
借着醉意,杰福闭上眼咬咬牙,隔着牢狱的栅栏轻轻牵起了玛格丽特的手。
玛格丽特半天没动静。
半晌,她却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那样,反握住了杰福的手。
十指相扣。
杰福一惊,随即是不可抑制的欢喜。
他的手指骤然收紧,说不上是因为开心,激动,还是不舍。
酒真是个好东西啊,能让人借来表达清醒时永远说不出口的汹涌爱意。
玛格丽特迷蒙着眼,看着二人牵着的双手。
杰福乐呵呵的傻笑。
半天没有人说话。
他们都在静静感受,感受着自由意志在这一刻的沉沦。
“喏,拿着。”玛格丽特从身上一个隐秘的口袋里摸出一件东西,隔着栅栏递给杰福。
杰福接过去,仔细打量。
“胸针?看着眼熟……我走那次你戴的那个?”
“嗯,里面加了点小东西。”
“什么?”
玛格丽特笑了笑,手腕一翻,嘴里吐出一串有些晦涩的咒语。
杰福看到在玛格丽特翻开的手心上漂浮着一小阵黑色的雪花,雪花安安静静的漂浮着,也沉默着。
“悼亡诗,我从前觉得这玩意儿又没用又难学,可是名字很好听诶,也很应景。那个胸针里,我也藏了这个,明天过后,你可以试试看,这个世界上,能为我哀悼的,也只有你了。”
“谁要给你哀悼,我一定最早把你忘了。”
杰福一把把胸针接过来仔细地揣在胸口。
玛格丽特真讨厌,这么不会讲话,每次听她说话都会被气得够呛。
真是的,谁要给你悼亡。
等这次的事情一结束,女巫玛格丽特就将继续拥有她漫长的生命。
到时候反而是她要来给自己悼亡呢。
在杰福的坟墓前,安静地降下黑色的雪,读一首悼亡诗。
可惜自己到时候是听不到了。
杰福这样想,明明是有些悲伤的事情,可他忍不还是笑了。
那晚,他们隔着牢狱的栅栏,说了很多很多话。
从第一次见面说起,从有记忆时说起。
说杰福童年的蔷薇园,说他看起来温柔的母亲和早亡的父亲,说那些年的流浪生活。
说相遇那天玛格丽特掉在地上的点心篮子,说加了方糖的土豆浓汤,说玛格丽特最讨厌的胡萝卜。
说怎么也学不会的魔法,怎么也感知不到的自然律动。
说冰酒,说茶会的客人。
一点一点,一件一件,好像要把他们人生和彼此之间共同度过的七年再完完整整的重新经历一遍。
玛格丽特讲了很多话,可是她讲得越多,杰福心里越害怕。
他害怕玛格丽特真的不想继续活下去了,害怕她真的坦然接受死亡,害怕明天的安排会出岔子,害怕自己与假死的玛格丽特再无联系。
杰福因而常常要打断玛格丽特来抢话说。
有些话,有些听起来像遗言的话不想听。
杰福总觉得,女巫拥有那么漫长的人生。
这样不吉利的话,要在很久以后才有说的机会,现在太早了。
杰福还是自己能再多说一点,趁还能被她听到,趁还说得出口。
时间过得真快啊。
直到天光大亮,外面的鼎沸人声渐渐沉寂。
可同时,另一场狂欢即将拉开帷幕。
小天才杰福hhh
感谢阅读,祝大家天天开心![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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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最后一夜仲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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