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机的第一天上午季绥没有通告,下午他才出工。
今天还有一场夜戏要拍,如果顺利的话明早之前就能收工。
正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候,他第一场戏还是场外景戏。
周天知道他皮肤禁不住晒,上妆前盯着他抹了好几层防晒才离开。季绥没有助理,就一个经纪人,周天可以说是拿着经纪人的钱干着保姆的活儿。
楚萦已经拍了一个上午,再拍一场和季绥的对手戏就可以收工了,因此状态格外亢奋:“季哥,我们来先来对一下戏呀。”
满脸写着即将下班的高兴。
季绥嗯了声。
黎导也过来给两人讲戏。
这场戏是季绥饰演的李温书和楚萦饰演的女学生孟青第二次碰面的场景。孟青是个性格刚烈的姑娘,奔走在参加抗战游行和思想动员的第一线,因此对于向侵略者示弱并且腆着脸跟对方合作的李家最是憎恶。
这第二次见面的戏,是李家请侵略军官到家里吃饭,这消息传出去后激怒了大批爱国人士,学生、市民们自发围聚在李家门口冲着古宅子大门、围墙里扔烂菜和臭鸡蛋。孟青便是领头的学生之一。
而外出的李温书归家,正正好撞上这一幕。
“楚萦,你情绪可以表达得再激烈一点,”两人对过一轮戏后,黎导提出指导意见,“刚刚还是有点软了,特别是台词这边,‘你这个卖国贼’这一句,调动你全身的情绪,一口气喊出来。”
楚萦是新人,第一次参演这种规模的正剧,演技上有些青涩,但天赋不错,人很机灵,一点就通。
她捧着剧本若有所思地点头,黎导给她时间去消化,转向季绥:“你这边问题不大,就是一会儿拍的时候人比较多,虽然不是真打,但难免有人没注意力道,你护着点自己……嘶,你脸是不是有点儿红?”
季绥看了眼头顶大太阳:“没事,只是有点热。”
“不舒服一定及时说啊,别中暑了。”
各方都就位后,拍摄开始。
季绥来的时候没看见傅暄,心里还一喜,结果开拍后就看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捧着相机站在一边,随时准备拍照的架势。
这场戏群演很多,在孟青喊出那句“你这个卖国贼”后,纷纷冲着季绥一拥而上,拳脚推搡,将愤怒都发泄在这位李家小少爷身上。
当然拳头不可能真的重击在季绥身上,他边说着台词:“你们干什么!放开我!”边往后退,被愤怒的人群围堵在墙边。
大伙儿都已经很注意分寸了,可人潮汹涌,就是每个人只用了一分力,加在一起那也有十分,季绥一个没注意,后脑真的在墙上磕了一下。
他闷哼一声,身影被人群淹没,这一下异样没被人察觉。人群外的楚萦就更看不见了,按照剧情继续说自己的台词:“你们一家子卖国贼,还知道自己姓什么吗!还知道自己脚下踩着的,是祖国的领土吗?!”
“好!卡!”
黎导在监视器后看完这一遍,调整了下机位,又拍了一遍。
这条结束后有几分钟的休息,季绥回到休息的地方,翻出周天往他包里塞的小风扇。周天今天没跟着来,也是个大忙人。
后脑勺还在疼,他抬手碰了一下,被疼痛刺得轻声吸冷气。
化妆师过来给他擦汗补妆,见他动作问道:“怎么了?”
“没事。”这点痛其实没什么,只要不影响拍戏,没必要多说。
“你皮肤是不是容易晒伤啊?都泛红了。”
“是有点。”
“回去后记得冷敷一下,多喝点水。”
这场戏就算过了,楚萦过来打了声招呼,欢天喜地地下班走人,黎导也过来给他说下一场戏的事情。
季绥听着,视线在环顾片场一周,找到了傅暄,那人相机托在手里,正在跟副导聊着什么,应该是在商量刚刚拍的剧照,鬓边的碎发被汗打湿了一点。
除了从前体育课,还是难得看他出汗出成这狼狈样。
季绥觉得有些新鲜,多看了两眼。
谁知道傅暄此时正好一转头,往这边看过来了。季绥没来得及转开眼,跟他目光对了个正着。
他脸一冷,移开视线。
傅暄的目光却在他脸上多留了会儿,低头翻看相机里刚拍的剧照,若有所思。
等黎导给他讲完戏回来,他顺口问了一句:“季绥还好么?”
黎导:“啊?”
黎导这疑惑的反应让傅暄一愣,他想了想季绥那个倔强的性子,道:“没什么,我以为群演真的打到他了。”
“放心吧,没事儿。”
休息过后,拍摄继续。就这么拍到傍晚,到了放饭时间,黎导喊了停。
晚上还得接着拍,时间紧,没功夫自己回去弄,季绥领了盒饭回到休息处吃。
周天倒是不放心地打来个电话:“剧组伙食咋样,我给你点个外卖送过去?”
季绥把小风扇架好,掰开筷子,手机开了免提放在桌上道:“哪儿那么金贵。”
“得了吧季大少爷,”周天说,“你不金贵谁金贵啊,我现在唯一的摇钱树呢,别给苦坏了到时候我没钱赚。”
季绥:“滚。”
正说着话,对面坐下来一个人。
剧组的伙食还不错,两荤一素,还有一碗冬瓜排骨汤。
可伙食再好,那也只是盒饭。
可偏偏对面的人吃起盒饭来也像在吃五星级酒店的高档山珍似的,不是刻意做作的优雅,而是平时的饭桌礼仪就是如此。
“季绥?季绥?”
季绥不再看他:“还有什么事儿?”
“你刚干嘛呢,叫你好几声没理。”
“天黑了,看蚊子。”
对面某只姓傅的“蚊子”闻言抬眸。
“啊?那儿蚊子很多吗?我不是给你准备了花露水,你没带去片场啊?”
“带了,”季绥看了眼时间,“吃饭,先挂了。”
电话刚挂,“啪”地一声脆响,傅暄神色如常地朝他伸手:“有纸吗?”
掌心里赫然躺了只蚊子。
被他一巴掌拍死了。
季绥:“……”
他没好气:“没有。”
“你坐这儿干什么?”他又问。
“不能坐么?”傅暄向路过的工作人员要了张纸巾,“你买下来了?”
季绥想说别的空地多的是,但看了一圈,剧组的人几乎把这儿都坐满了,到处都挺拥挤的,确实只有这个座位可以坐,他的话不得已又咽回去,刺儿还得挑:“不乐意看见你,行吗。”
“行,”傅暄慢条斯理地擦拭手心的脏污,“你可以走。”
季绥:“?”
季绥:“凭什么我走。”
傅暄:“是你自己不乐意看见我,我吃饭吃得好好的,我走什么。”
季绥:“……”
居然他妈的很有道理。
“你走吗?”他没说话,傅暄还礼貌十足地问了一遍。
“……我走个屁。”季绥道。
走了就是示弱。
傻子才遂他的愿。
季绥不再看他,低头吃饭,傅暄却盯着他头顶看了片刻,一句话蓦地脱口而出。他声音很轻,季绥没听清,皱着眉抬头:“你说什么呢?”
傅暄神色淡淡:“蚊子挺多的。”
“……”
季绥不想再听到蚊子的话题,翻了个白眼,没再理他。
傅暄敛眸,想着自己刚刚的话蹙了蹙眉。
“还是这样习惯一点”……习惯什么,护食的小狗子对他龇牙咧嘴吗?
拍摄再次开始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这场戏至关重要,是李家变故。李温书的父亲秘密支持抗战的事情被发现,和李夫人一道被侵略军抓走,在狱中遭到拷问迫害致死。而李温书被早有觉察的父亲先一步托付给好友藏了起来,才得以躲过一劫。
等到危机过去,李温书回到李家,大宅子里哪儿还有一丝人气,家中物品被洗劫的洗劫、打砸的打砸,狼藉遍地,血迹斑驳。完全可以想象出侵略军都做了些什么。
忧心焦虑了半月有余的李温书回到家见到的便是这样惨烈的残局,当即崩溃了。
监视器后,黎导正了正坐姿,双目紧盯监视屏,神色严肃。
这场戏是李温书这个角色心境和性格发生重大转折的地方,是场重头戏。他只能接受百分百的完美。
只见屏幕里,季绥一步一顿,缓慢地走进李家大宅,如失了魂一般。
他的神色是茫然而空洞的,像是眼睛接收了这一切,可大脑还没能反应过来。他在院子正中停下,机械而僵硬地环顾四周的狼藉,最后目光停在了正厅门前悬挂的牌匾上。
牌匾上是四个字:顶天立地。
李家日夜遭受非议,宅子里人人惊惶受怕,李父与敌周旋时巧舌如簧,偏不擅长对自家人说体己话,最后只得扬手一挥提了新匾,指着这四个字对家中上下道:“纵使世人皆不知,我辈当自知!”
我自顶天立地,何惧世间纷扰。
失魂落魄的年轻人对着这牌匾大字,忽地“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悲怆的情绪直到此时才涌上来,眼泪伴随着一声悲号涌出,他颤抖着身体,缓缓地伏下去,重重磕了个响头。七尺男儿身,长久未起。
直到被副导演提醒,黎导才如梦初醒叫了声卡,随手一抹,竟然不知不觉流了泪。
再看身边的副导,眼眶也是湿润的。
黎导往后一靠,低叹:“真是捡到宝了。”
他期待的是百分百的答卷,这下好么,季绥直接给他交上来百分之二百的。
他不由为自己当初选角时的眼光感到佩服,摇头啧啧感叹了一下,转头去叫傅暄,想看看刚刚的剧照拍得怎么样:“小傅!来一下!”
傅暄站在不远处,像是没听见。
黎导又叫了一声:“傅暄!”
男人身形一顿,像是刚刚走神了似的。他走过来,夜色下神情看不清楚:“黎导,你叫我。”
“我看看刚刚拍的照片。”
傅暄拿着相机走近,手里机械地按着翻阅的按钮,目光却不太受控地去寻季绥。
季绥刚刚又是跪地又是磕头又是哭的,这会儿正被妆造师围着处理妆发造型,泪被擦去了,眸子仍是湿润的,眼眶的红意还没退下去。
是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易碎感。
易碎……
“小傅?傅暄!”
傅暄回过神:“嗯?”
黎导无奈地看着他:“你今天晚上怎么了,老心不在焉的,不过剧照倒是拍得很好。”
“可能……”傅暄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被蚊子咬的。”
“蚊子是挺多的,对了,小王!你那清凉油呢,拿来给小傅用用。”
“好嘞!”
傅暄闻着手里清凉油的味道,再看向季绥,后者终于整理完妆造,看上去恢复得差不多了,正被黎导招呼着往这边来看看刚刚的戏。
凉意钻入鼻腔直冲灵台,他闭了闭眼,好似真的清醒了。
戏一直拍到天际泛白才结束。
一场大夜熬得人身心俱疲,季绥还算好的,他头一天下午才来,而包括黎导在内的剧组工作人员却是从昨天早晨熬到现在,收工时大伙儿都累得不行。
季绥回到酒店从头洗到脚,热水将浑身的汗渍冲刷殆尽,人也终于打起了点精神。唯一不太好的就是后脑勺还是疼,不仅疼还有些肿起来了。
冷敷过晒得略感刺痛的脸,换了身干净衣服,他捞上手机准备出门吃个早餐,顺便买点药回来擦一下。
刚穿上鞋,门被敲响。
“谁?”
“我。”傅暄的声音。
傅暄来找他干嘛?
季绥疑惑着,带了几分警惕过去开门。
门外,傅暄还穿着昨日那套衣服,手里拎着个白色塑料袋,见门开了,他手一抬:“拿着。”
“什么东西?”季绥没接。
男人长指勾着塑料袋,垂眸望着他,带着探究打量:“接着就是了。”
季绥接过来,袋子里是一瓶活血化瘀的外用药。
他愣了愣,狐疑得不假思索:“你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
傅暄一哂:“你是鸡?”
“你是鸭,”季绥冷笑回击,笑完又觉得有些不自在,蹙了蹙眉,问道,“你给我这个干什么?”
傅暄怎么知道他伤了?
傅暄没有回答,往后退了半步,看着他冷淡中带着些许嫌弃的神情,突然说了句:“果然还是这样习惯。”
“易碎”这样的词,并不适合他。
季绥皱眉:“什么?”
“没什么,走了,”他临走前瞥一眼塑料袋,彬彬有礼地笑笑,“这个就送给你解渴。”
季绥低头看向袋子里的药。
“……解个屁渴。”他低声骂道。
暄:有点不习惯,我来找个骂
绥:?你有病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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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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