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段柏章的“照顾”,谈桐本是无比熟悉。
谈桐有原发性痛经,最初几次经期面对剧烈的疼痛,她害怕又无助。
她和妈妈讲,妈妈只是说这是正常现象。到了学校,又有许多恶劣的男生用女生的正常生理行为取笑。至于在田径队,唯一的优待就是免去一天的训练而已。
在和段柏章同居之前,她从未想过,痛经时可以得到旁人的精心照顾。
段柏章清楚地记得她生理期的日子,提前一天提醒她吃止疼药。
生理期那几天,他会细心地为她贴好暖宝宝,并用两个保温杯分别盛好温开水和红糖姜水,放在她抬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每到这时候,谈桐总是想吃各种奇奇怪怪的甜品。那时候外卖尚没有现在这么发达,段柏章只能跑遍学校周边所有甜品店,给她寻找加了血糯米和芋泥的糖水,或者枇杷红枣冰糖炖雪梨。
端到床边,她不想自己起来吃,便用一双黑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段柏章,还眨上两下。
段柏章叹口气,换上家居服,坐在床边,用勺子舀着糖水一口一口喂她。
喂到最后,谈桐招招手,让段柏章弯腰,在他的嘴唇上亲上一大口作为奖赏。
她翻了身,蜷缩成一团再次睡过去后,段柏章轻舔嘴唇,那里还残留着她口中芒果或草莓的甜味。
*
眼看段柏章向前走了一步,谈桐顿时从记忆中回神。
“不不不不用!”她怕段柏章真的要亲手喂她,连忙端起纸杯一饮而尽,杯中的水温度正好,缓缓划过喉咙,抚平了刺痛。
分明已经喝完了水,她却还举着纸杯遮住半张脸,拖延着要和段柏章视线相汇的时间。
她不知道别人在猝不及防见到前任时是什么心情,如今的她只是觉得尴尬,却又不止尴尬。
还有不安,有紧张,也有怀疑,而这些都在段柏章的一派淡然中变成了怨怼。
他平静地站在门前,走廊里坏掉的灯泡不规则地闪烁着,如同无声的闪电在他脸上落下晦暗的光影。
谈桐看不清他的神情,而五年过去,她从他的神情判断情绪的能力早已退化。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个认知让她下意识感到不安。
好像在他面前她从来都没有过安全感——这也是他们分手的本源。
段柏章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她喝水。若不是耸动的喉结,谈桐几乎要以为面前的是一尊雕像。
被这样的眼神凝视着,谈桐打了个寒战,放下欲盖弥彰的纸杯。
她受不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刚要开口,却被一道响亮的男声打断。
“谈儿?我谈儿呢?怎么了这是?”
伴随着浓重的北京腔,杨效从走廊另一端狂奔而来。
之所以说是狂奔,是因为他冲到门前才看到段柏章,一个急刹车,险些没撞到他身上。
“这人谁啊?嘛呢这是?怎么什么人都往后台进啊?”
任何话经过京腔的腌制都会多上几分阴阳怪气,更何况杨效同时还在用狐疑的眼光打量着段柏章。
谈桐没来得及拦住他连珠炮一般的问题,连拖带拉把他拉进门里,语气尴尬:“这是京华的段教授,这是……杨效。”
杨效就是和她同场演出的歌手,也是她那部大爆剧《帝王恩》的搭档男主,同时还是她的好朋友。她不知道该怎么介绍,只能简单地说名字。
然而,话刚出口她就觉得奇怪,这样的介绍方式听起来仿佛她和杨效的关系要亲密得多。
她下意识看向段柏章,却见他仿佛没注意到一样,朝着杨效微微颔首。
杨效则是真的听不出来,他“哎哟喂”一声,伸出手去:“段教授!幸会幸会!您是找谈儿有事?”
他对谈桐的称呼很特殊,舌头轻轻一卷,在姓氏后面灵巧地加上一个儿化音,没有暧昧之意,却显出独一份的亲昵。
“走错了!”谈桐抢白道,“段教授是不小心走错了。”
杨效眼睛一亮,巴巴说道:“哟,走错啦!那您要去哪,我让我助理送您过去。实在对不住,我们还得练练待会的歌,没法招待您了。”
两人一唱一和,倒显得段柏章像个十足的局外人。
“不用送了。”段柏章依旧保持着近乎漠然的冷静,婉拒了杨效的好意。
只是转身时,他深深地望了一眼谈桐,没有说告别的话。
这一瞬,谈桐看懂了他的眼神。
那是一种势在必得的眼神,他在告诉她,今天的一切不是巧合,不是误会,不是“恰好”走错。
他还记得她曾在这里答应过他的事情。
“行了别看了,人都走没影儿了。”杨效嫌弃地捅了捅她,“赶紧过来练一下这新和声。”
谈桐垂眸掩饰好情绪:“他……”
“我知道,是你那爱得要死要活的前男友,我认出来了。”
谈桐目瞪口呆:“你怎么知道的?”
“你成天就扒拉那几张照片,我还能认不出来?”杨效把乐谱拍到她身上,“你那嗓子少说两句吧,赶紧看一眼新谱,几处的声部换了一下,我唱高音和声。”
上场前现改和声是个巨大的挑战,他们虽是演员,但都演过很多部音乐剧,有着扎实的唱功和充足的临场经验,才能在临上场前磨合好。
“放心,唱呲了也有我兜着呢。”上场前,杨效拍了拍她的背。
“哪能呢。”谈桐并不正面回答。
主持人的报幕声尚未落下,台下已经传来此起彼伏的喊声“谈笑!谈笑!谈笑!”
这是她和杨效的cp名,他们并不抵制,便被粉丝当成了默许,线下还算收敛,在超话的同人文中,他们连孩子都生了一个足球队了。
这种场面谈桐本已习惯,但这次在喊声中出场时,她却先看到了台下的段柏章。
他坐在第一排的嘉宾席,四周都是地中海发型的中年领导或大腹便便的商人,他坐在其中有种置身事外的冷淡。他并不接谄笑互捧的话,只是带着淡漠的微笑,视线的重心始终游离在舞台范围内。
身边的院长打趣问道:“都是这些唱歌跳舞,有什么好看的?”
段柏章笑笑,敷衍道:“很多年没见了。”
下一瞬,很多年没见的人就牵着别的男人走上了舞台。
为了配合百年校庆的主题,谈桐上身穿笔挺白色衬衫,下身是红色半身裙,杨效则用酒红色丝绒西装同她搭配。
谈桐的手轻轻搭在杨效的掌心,垂眸直视着脚下的地面,杨效则微微侧着头,用温柔的眼神看着她。
任谁都会觉得这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人。
而谈桐却没想这么多,她甚至注意不到身边的人。
她的余光扫过台下的段柏章,好不容易退下的体温便再次升了起来。
她们太近了,京华的礼堂舞台不深,她们只有几步之遥,她甚至能看见段柏章的微笑,冷漠且讥讽。
她们又太远了,台上台下之间隔着一道天堑,让她无法不顾一切地问出来,问他到底要做什么。
五脏六腑熊熊燃烧着,整个人有如被架到烈火上炙烤。
她握着杨效的手越来越用力,将他当成支撑。
杨效也感受到了她的状态不对,手指悄悄捏了捏,提醒谈桐集中注意力。
谈桐微微点头,站到了舞台定点的位置。
两首定好的歌单,一首抒情歌,一首昂扬的“大歌”,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她已经完全无法发声,只能在杨效的搀扶下深深地鞠躬后下台。
谈桐是强撑着到现在的,一进侧台就脚下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还好周周提前在侧台等着她,架起她回到更衣室,匆匆换下衣服,甚至顾不得卸妆就往校医室赶。
京华大学作为国内顶尖学校,配套设施也极其完善,此时已经有单独的小病房为谈桐准备着。
她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瘫到病床上,任凭医生给她量体温打点滴。
周周给她卸了妆,盖好被子,便出去给她买饭,病房里顿时只余谈桐一人。
高烧的时间极其难捱,浑身肌肉酸痛,咽喉的疼痛也让她无法入睡,病中的敏感更是让头顶的灯都显得尤为刺眼。
她抬起没打点滴的手臂挡在眼前,昏沉中快要睡着时,门被猛然推开。
“饭就放在那吧,我醒了吃。”她以为是周周。
但进来的人没有应答,出于在化妆间的经历,谈桐心里一紧,飞快地睁眼坐起身。
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周周,却也不是段柏章,而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曹中。
曹中是一家二流经济公司的老板,在影视制作发行业内都有一些人脉,便仗着这些人脉胡搅蛮缠。
他已经追着谈桐半年了,死活非要谈桐签他的公司。但签约是假,用合约拿捏人才是真。
谈桐私下打听过,说曹中公司的艺人基本都成了他的情人,而且他男女不忌,玩腻的小艺人就会被当成“礼物”送出去。
曹中软硬兼施磨个不停,谈桐早就和他撕破脸,无数次强硬地拒绝了他。
只是她却没想到,这块狗屁膏药竟然不知从哪得知她在校医室,甚至还找了过来。
看到他谈桐就条件反射般想干呕,她哑着声音呵斥:“滚出去!”
但曹中却笑得令人作呕:“你还装什么清高,都跟过不知道多少人了,还真没想到居然又出来一个段柏章。”
谈桐头疼欲裂,只想尽快把她赶走,她说道:“首先,你现在的行为已经构成性骚扰,我稍后就会去报警。其次,你只会让我觉得恶心反胃,听见你说话我觉得耳朵脏了。”
曹中被拒绝了这么多次,终于恼羞成怒,他指着谈桐的鼻子骂道:“给你脸你不要是吧!”他抬起手就要打人。
谈桐丝毫不惧,她狠厉地盯着他。分明她的位置更低,却有股不顾一切的疯狂:“有本事你就动手!最好下手重点,送你去坐牢我就清净了。”
“你……”
曹中一句话未及出口,肥硕的身躯便打着旋飞了出去,以古怪的姿势摔到了墙上。
他的眼镜甩到地上,正正落在一只做工精致考究的黑色皮鞋前。穿着皮鞋的脚稍稍停顿,然后径直踩了上去,镜片碎裂的脆响在曹中的喊声中尤其清晰。
在痛苦的哀嚎中谈桐定神看去,隔着狼狈的曹中,她再次看见了段柏章。
他穿着铁灰色衬衫,西装外套搭在左手臂弯处,右臂袖子挽起,露出的小臂上有明显的肌肉线条和暴起后还未平息的青筋。
刚刚就是这只手轻易制服了曹中。
当一天内的“偶遇”过多,那谈桐便足以确定,这绝对不是偶遇,而是段柏章精心策划的阳谋。
只是这次,段柏章不再隐藏自己的目的。视线相交时,这一眼似一把利剑,带着冰冷的剑芒,猝然划开了五年的时光。
几乎是下意识般,谈桐偏过头,让垂下的长发挡住自己的脸。
他越是坦然直白,她越是惶然逃避。
而不再青涩的段柏章轻而易举便拿捏了玩弄猎物的规则,他收回自己的视线,从内袋中拿出一张名片。
在曹中刚要开口发飙时,他把名片递到他眼前:“同芯科技,段柏章。”
“段……”这个名字在嘴边一过,曹中便想起了面前的人是谁。
他震惊地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不敢相信段柏章居然真的会为了一个女艺人出头。
“你们,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段柏章收回名片,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情绪不盛却足够看出其中的鄙夷和不屑。
“与你无关,不过如果以后你再出现在她身边一百米之内,结果就不会是今天这么温和了。”
段柏章一边说着,一边从床头柜上抽了张酒精湿巾,擦拭着自己的手指。
“他碰到你了吗?”他忽视了曹中,问谈桐。
谈桐没有看他,只是摇了摇头。
曹中欺软怕硬惯了,见势不妙立马溜了,连碎裂的眼镜都来不及捡。
段柏章根本不在乎他,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谈桐身上。
谈桐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胸膛的起伏也更加剧烈。
“怎么哭了?”
直到段柏章的声音响起,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她竟然流泪了。
为什么要哭?谈桐质问自己。
她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没有做可笑的挽尊,而是坦然地看向他,说道:“谢谢。”
“不用谢。”
段柏章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谈桐设想了许多可能,他以为他要说“毕竟情侣一场”,又或者说“没有我你该怎么办”。
但段柏章只是轻叹了一口气。
他问道:“过得不开心吗?”
段老师:别人只关心你飞的高不高,我只在乎你飞得累不累。我最爱你(确信)
谈宝:别问了,我哭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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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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