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养子究竟是否在齐大公子身边无人可知，书院位于景山，一来一回快的也要四五日光景。
之前种有橘子树的陶家，孙儿及小厮也在景山书院，依据罗槲叶的观点，所有的巧合皆是人为，常晔决定派田栋去一探究竟。
天色渐暗，风声四起，彩云觉得这风声很像鬼魂的哀嚎，她汗毛竖起、胆战心惊。
罗槲叶总算是上马车准备离去了，彩云松了一口气，结果罗槲叶却让她先上车。
“姑娘……”
“去吧，我同常少卿单独说会话。”
彩云不敢上车，站在马儿身边悄悄伸出手摸它的头，马儿对这个陌生的年轻女孩并不和善，对着她呼着粗气，焦躁地踏步。
彩云连忙后退几步，离这马远些，一直不说话的周同知突然出现，他轻轻安抚马儿，对彩云说：“姑娘为何不上车？外面风大。”
彩云觉得自己今儿在外一直丢脸，低头小声说：“奴还是在这等我家姑娘回来吧。”
冬日的田地一望无垠，寒风吹起衣带，肆意摇晃。常晔见四周无人，才开口道：“待田栋回来，也要五日。我在想，那聂良义多半不在景山书院，得想个法子逼他出来。”
罗槲叶眼睛一转：“我倒是有个法子，等到田栋回来之后……不过，这期间张四爷一家恐怕会陷入危险。”
“既然是府衙查封了张四爷家，让他们有家不能回，那便由府衙安排去住官驿，我倒是想看看，彦州府衙的脸还要不要了。”
“陛下派我们来，不是来查案的，那件事始终无进展，我倒是有想法了。”
“说来听听？”常晔认真注视着罗槲叶，罗槲叶也看着他，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二人。
罗槲叶开口道：“忠勇伯府早就败落，后来是我爹以军功谋了个官职才勉强供一家人活下去。我爹死后叔父承爵，可这爵位始终只是个空壳，那你说这忠勇伯府是如何从一个空壳变成如今的花团锦簇？”
“你是说，黎文慎也与此有关？我倒是听说过黎文慎是如何发家的，江南道都转运盐使司那位前都转运使贩卖私盐，黎文慎曾经与他私交慎密，长子黎靖浩亡妻便是都转运使的族人。”
“这些，我都曾经历过……当时还未感谢少卿救命之恩。”
五年前，禾熙十二年夏，陛下命一队锦衣卫来到江南道，是为查江南道都转运使豢养私盐贩并贩卖私盐一案。
人证物证俱在，众锦衣卫在江南道排查江南道都转运使同党，不巧那日突发大雨，众人皆在盐仓轻点时，大雨灌进盐仓，不知为何盐仓爆炸，当日在盐仓内的所有人无一生还。
唯有罗槲叶，正牵着马欲冒雨寻江南道都转运使，以免他在案件水落石出之前被杀害。爆炸的热浪袭来，她被掀飞出去，很快后背感到灼热、被炙烤得血肉模糊。
这是罗槲叶最不愿回想起的一段记忆，火光、血腥、残肢断臂，大雨、泥泞、震耳欲聋，曾经共同训练的朋友、长辈一夕之间尽数埋骨江南道。
“活下去，我要活下去。”罗槲叶的心中只剩这一句话，许是求生的意识太过强烈，她一直向前爬，晕倒在官道上，被路过的常晔救下。
一队人从京城出发，归来时只剩她一人。就连尸骨也分不清是谁的，只能就地掩埋，立一大碑，尽数刻下所有人的名字。
五年过去，罗槲叶年年祭拜，他们却从不来她梦中告别。
此案也因都指挥使吞金自杀结案，其家眷连夜乘马车离开江南道，雨夜路滑、山路泥泞，马车不小心滚落山崖。
陛下不欲再查下去，与此案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齐儒寅、黎文慎等人也被轻轻放过。
罗槲叶只沉默了一瞬，遮盖好情绪才开口道：“之后黎文慎将女儿嫁入齐府，和齐儒寅二人狼狈为奸，彦州之事黎文慎身上定然留有痕迹。我身份特殊，方便从忠勇伯府入手，这几日且让我查探查探。”
常晔却问她：“你来彦州，是想查案，还是想报私仇？黎文慎将你和罗夫人赶出家门，又与爆炸案有牵扯，以你如今身份，即便是假造证据声称忠勇伯府与私铸案有关，也只会被夸赞大义灭亲罢。”
常晔此语有些直白，他顿了顿解释道：“我并无他意，只是想知道你具体计划，我也方便帮助一二。”
罗槲叶并不因常晔的话语生气或是警惕，他二人皆为肃王的左膀右臂，是同一战线的战友。
或许是四周无人，她不在收敛自己的性格与锋芒，傲慢地轻抬下巴：“就不能都做好么？私仇我要报，案子我要查清，我不信黎文慎在彦州这么多年身上清清白白。只是……恕我眼下不能告知你我要做什么，过段时间你便能知晓了，到时候恐怕的确需要少卿的帮助。”
常晔眸中含笑：“好说好说。”
灰了一整日的天终于黯淡，粘腻湿润又喧嚣风中有着彦州独有的味道，远处传来几声狗叫，普通岁月下暗流涌动的一日即将结束。
二人在田埂间并肩而行，好心的风微微吹动罗槲叶的衣袖，常晔试图勾了勾手指，柔软的绸缎竟当真落入他手中。
隐匿在滚滚岁月里的红绳重新出世，牵扯彼此、留下纠葛不再分离。
罗槲叶浑然不觉，此事她有些堕落地想，如果就这样和常晔并肩至白首，逃避那些勾心斗角，也算是一段幸福人生。
只是她还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去做，她也回不到曾经依附他人而生的状态。见过残酷的风雨的鹰，不会回到过去的旧巢穴。
偶尔她像今天这样天真地幻想，如果自己也是一只雀，便能够获得悠然自得生活罢。她是幸运的，从来是挥一挥翅膀再度飞走，脚步从不停留，也没有思考过，这种想法对于真正被困住的笼中鸟是否太残忍。
田埂太短，她从这种温暖中抽离，有些许不舍，只是途中短暂美梦一场，不舍的情愫也转瞬即逝。
常晔松开衣袖，双手在袖笼中回顾温柔的触感，他也感到自己这样有些……鄙陋。他撇开头暗想，婚约在手来日方长。
罗槲叶带着彩云出门，主子不在，院内众婢女也没什么活要干。晨霜盯着她们打扫完，便早早地都打发去歇息了。
晨霜换了件粉色的短袄，脸上扑了一层薄粉，眉目含春。
旧宅那边请了工匠来敲敲打打，修缮了约有一旬，却看不出有什么进展，沈蘋仙不会是预备着这样糊弄到开春吧。
如此心虚，必有蹊跷。
晨霜笑着对领头的管事手中塞了颗银锞子，说：“这位哥哥，这旧宅要修缮到何时？主子们可有个说法？”
那管事掂量着手里的银锞子，斜睨了眼晨霜：“你是何人？打探这个干什么？”
“我是大姑娘院子里的大丫鬟晨霜，来府里时间不长，管事的不认识我是应该。我们姑娘当初便住在旧宅，如今回来在新宅里住着不舒心，只好整日出府去。”
“大姑娘？大姑娘不是……哦！你是……”管事的醒悟过来，压低声音，问晨霜：“那位用刀砍伤刘婆子，还发卖了大厨房那群人的，是你家主人？”
“管事的这是什么话，我们姑娘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这等刁奴自应处置了。”晨霜说着，又给管事塞了颗银锞子，“大姑娘她想在旧宅里出嫁，可是看这修缮进度也不知等到出阁时，我只好替姑娘来问问，这点活计你们要干到何年何月？”
管事迎面对上晨霜的笑容，心里发毛，连着手里的银块都烫手起来。
“这……我们自然会在姑娘出嫁前完工，只是既然大姑娘要在这旧宅出嫁，旧宅自然不能是以前那破败模样，我们如今也是慢工出细活，晨霜姐姐你说不是？”
“那倒要让姑娘亲自来看看什么叫‘细活’。”
“诶！这点小事，就不劳烦大姑娘亲自来吧！一早便说过了，这里太乱，主子们不要来此处小心弄破了衣裙。”
晨霜立刻冷下脸，皱眉质问道：“你这人有意思！在府里干这么重要的活计，在你口中变成了小事，你若是不想干趁早出府去！姑娘日后是要去京城公府里做官家夫人的，只要她想趁着未出阁学点管家本事，谁还会拦她？届时碰上不听主子话的，小心和大厨房大群人一样被发卖了去。”
管事听着晨霜明晃晃的威胁，咬碎了一口牙，却也不能拿她怎么办。
晨霜一甩帕子，绕着转了一圈，素手指向前方：“那是何处？活干的这么不仔细么，夫人重视你们，竟然还会落了一栋不修缮？”
管事无奈道：“那是旧祠堂，祖宗们的牌位已请去新宅祠堂，既已经作废何苦再浪费钱财呢？”
晨霜不信邪，她推了推旧祠堂的大门，门上挂一把大锁，她暗暗用力推动，门却纹丝不动看不见里面模样。她推窗，窗似乎被从内部拴住。
晨霜还想再做其他尝试，面前却出现一只手拦住她。
在风雨中被锤炼是痛苦、疲惫的
总有人有人引诱其下坠，声称只要离开风雨回到笼子，便能收获温暖家庭
等到翅膀折断关进笼子，残酷的现实才会真正出现
已经坠落，难道还能再飞上天吗
----题外话----
中秋快乐！是假期的最后一天，其实俞多请了一天假，明天才结束
大家有没有吃月饼呢，有没有回家团圆呢
我在外打工，等国庆才能回家。或许是只有与国庆连在一起的中秋才能回家，感觉大学后中秋的节日气氛并不算很浓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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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梦中虚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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