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香絮有些懊恼地以手扶额,她怎么忘了,盛乾朝没有人敢直呼沈鹤知大名。
玲珑天天听人沈大人沈大人的叫,自然就以为她爹叫沈大人了。
双儿脸色一白,也跟随风一样害怕起来:“公主,咱们、咱们该怎么办啊?”
事到如今,人女儿还在她腿上坐着,除了认下,还能怎么办?秦香絮认命地站起来,说:“走吧,咱们出去。”
双儿把幕篱重新给她戴好。
盛乾朝未出阁的贵女与外男会面,是必得轻纱掩面的,没有轻纱,幕篱也是一样。
玲珑见自己被放下,又张开双手朝秦香絮瘪嘴道:“我想抱抱。”
秦香絮叹口气,正准备抱的时候,外头等不及的沈鹤知已带人进来了。
隔着幕篱,她只能依稀看见一道颀长的人影。
沈鹤知的目光径直落在玲珑泛红的眼角,他长眉微蹙,冷声道:“公主便是如此对待臣的女儿的?”
他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秦香絮,朝李成命令道:“把小姐抱回来。”
李成不像沈鹤知,先是朝秦香絮行了礼,然后才到她跟前,准备抱回玲珑。
不过主子目中无人,仆下再守礼也无用,秦香絮见沈鹤知不向她行礼,已经有点不高兴,现在他又直接把虐待小儿的罪过扣在她身上,她当然不乐意。
因而就算嗓子痛到沙哑,也强硬道:“沈大人不问问事情经过,就这么给本宫定罪,是否太过武断?”
沈鹤知丝毫没把秦香絮放在眼里,只是皱眉看着不愿跟李成过来的沈玲珑,语气有些重地叫道:“玲珑。”
有些人就是这样,只要稍微加重语气,就能让人由衷地畏惧。
纵然沈鹤知喊得不是他们,双儿和随风听到他的话,也情不自禁地垂低脑袋。
沈玲珑不情不愿地被李成牵着,走到沈鹤知身边,喊道:“爹爹。”
沈鹤知躬下身子,伸手熟练地将她抱起,轻拍了两下她的背,柔声说着:“玲珑不要再让爹爹担心了,好不好?”
语气温柔至极,跟方才对待秦香絮一个天一个地。
沈玲珑回头看了眼秦香絮。
沈鹤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从入门到现在这么长时间,他现在才舍得看一眼秦香絮。
不过秦香絮的身影掩在幕篱下,他只依稀看得清是个身形纤弱的女子,便收回视线,淡淡道:“臣失女心切,冒犯公主,是臣之过,如今既然找到女儿,臣便不叨扰,先行离去了。”
秦香絮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擅自来,擅自走,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因而厉声道:“站住!”
沈鹤知步子微顿,他回首,琉璃般清冷无情的眼眸,再一次落到秦香絮身上,“公主还有话要说?”
秦香絮喊站住的时候,并未想到沈鹤知真会听话地停下,其实她喊他只是不服气,若真的要说,总不能说她看不惯他。
因而她便陷入沉思,一时无言。
而沈鹤知抱着女儿,静静地站在原地。
这本来没什么,可落在旁人眼中,就跟两人在剑拔弩张地对峙一样。
沈玲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难过起来,她扯着嗓子就开始哭,眼泪跟掉线的珍珠似的,很快沾湿沈鹤知的衣襟。
见女儿哭,沈鹤知也没心思顾及什么公主不公主的了,他哄着沈玲珑道:“玲珑乖不要哭,告诉爹爹怎么了,好不好,嗯?”
方才还气质凛然的丞相,瞬间变了个人。
沈玲珑说不清楚,只是一个劲儿地落泪。
沈鹤知边哄着她,边抱着她回去,一点没把秦香絮放眼里。
待他走后,秦香絮伸手指着他离去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问着双儿:“他是公主,还是我是公主?”
从没有人敢这么待她过。
双儿的表情很难看,又像哭又像笑,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秦景器重沈鹤知不是一日两日,他待沈鹤知都要礼让三分,更何况是作为他女儿的秦香絮。
所以只好转移话题道:“公主,通阳住持今日该有空了,您还是赶紧去找他驱逐妖邪吧。”
“哦对!”秦香絮差点把正事儿给忘了。
她带着双儿去了住持院,院中,通阳住持正闭目凝神,他身披袈裟,须发皆白,衣玦随晨风轻摆,真若仙人般。
秦香絮走到他面前的空地上,小声地喊了句:“住持。”
通阳睁开眼,虽然上了年纪,但他的眼内未有任何浑浊与疲惫,仍旧光彩熠熠。
秦香絮的事,他已听大弟子言说一二,因而问道:“公主可是为梦魇一事而来。”
秦香絮郑重地点两下头:“正是。”
通阳又问:“梦魇是何时有的?”
秦香絮回忆起来,“今年开春,我因风寒头痛难忍,待风寒好后,头不痛了,却日日开始做噩梦,只要闭眼,就会看到那个人。”
昨日歇在安华寺,倒是难得地没做噩梦。
通阳摸摸长须,思忖一阵道:“高祖入关之时,曾生灵涂炭,虽然百年已过,但仍有亡灵不舍凡间繁华,因而才会缠着公主,若要超度亡灵破除梦魇,公主怕是得在安华寺住上小半月,日日听我诵经才可。”
秦香絮:“只要能破除梦魇,莫说小半月,哪怕一年半载我都待。”
通阳满意地点点头,“既如此,还请公主褪下身上华服,换上寻常百姓衣衫。”
秦香絮不解:“这是何意?”
通阳道:“公主平日养尊处优,亡灵附身于您,自然也享得荣华富贵,又如何肯离去呢?”
秦香絮一想的确是这个理,便命双儿下去准备衣衫,然后问道:“那我何时开始听住持您诵经?”
通阳高深莫测地笑笑:“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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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玲珑自打被沈鹤知抱回去后,就一直不停地在哭,平日她虽然也闹腾,但只要沈鹤知哄,总是能哄好的,不会像现在这样,哭到上气不接下气,连面色都发青。
沈鹤知伸着骨节分明的手,不停地替女儿擦着泪,可沈玲珑哭个不休,眼泪自然如何也擦不干净。
不知是亡妻忌日惹出伤怀,还是沈玲珑哭得叫人心疼,沈鹤知的眼圈也渐渐洇出一圈淡红。
本清冷的长相,霎时多了分艳
他眉头微蹙,哑着嗓子朝沈玲珑道:“玲珑不要怪爹爹好不好?”
他收手将孩子抱得更紧,泪水莹润后的眼眸一碧如洗,“爹爹已经失去你娘,不能再失去你了。”
“玲珑,爹爹知道平日是对你管教甚严,总是不许你去这去那,但这都是因为爹爹太过看重你。”
沈鹤知捧着沈玲珑的脸,像是捧着什么珍宝,他用眼神仔细地描摹着,似乎是想从她脸上找到些故人的痕迹。
到最后,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
沈鹤知薄唇轻颤,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情绪才哽咽道:“玲珑越发像你娘了。”
李成站在一旁,看得直叹气,他没见过夫人,原先一直以为小姐的爱哭是随夫人,如今看来,倒更像是随了丞相。
父女俩都是世间罕有的美人,哭起来更是我见犹怜,若这会儿在场的不是他,换个心性不坚定的,只怕是都要看晕过去。
寻常贫苦百姓,鳏夫带个女儿,确实是难找继室,可主子这样的地位与相貌,京城各家小姐都挤破脑袋想当玲珑小姐的继母,偏主子不解风情,全都回绝。
李成又仰天长叹一口气,也不知道夫人是怎样的人,居然可以让沈鹤知如此挂念,数年如一日地想。
可惜,夫人已葬身火海,他这辈子是见不到了。
玲珑哭了一会,稍微没那么难过,抬头见爹爹也跟着她哭,心疼起来就握着帕子给沈鹤知擦眼泪,红着眼道:“爹爹不哭,玲珑也不哭了。”
沈鹤知总算露出些笑意,这一笑若云散月开,美得晃人眼。
然下一秒,他就冷下脸捉住沈玲珑给他擦泪的手。
皱眉问道:“你拿的谁的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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