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生于一个贫穷的小村庄，村里的人以捕鱼为业。
虽然每天打的鱼只够换取温饱；
虽然打来的鱼阿爹阿娘要通通卖掉，过年时才肯挑个最小炖汤；
但他依旧很开心。
这里有阿爹阿娘，有邻家兄弟姐妹和他一起抓蟋蟀、斗蛐蛐。
阿爹阿娘说等再过几年，攒够了银子，仙门选拔，要将他送去修仙。
他很高兴，也很忧愁。
他终于可以上学了！好羡慕那些人发光发亮的法术！
可是他走了，谁陪着阿爹阿娘呢……他舍不得。
……
他被阿爹阿娘赶出门了，“你小子，少偷跑回来给你爹惹麻烦啊……”
阿爹训斥他，却流出了泪来。
“包袱里备了干粮，饿了别舍不得吃，在学堂要听老师的话……”
阿娘冲他的背影喊道，声音有些颤。
……
“印宿，十二岁……筑基四阶？”登记的人睨了他一眼：“你这修为太低了，我们最低也要筑基五阶，还要挑着年纪小的才收。”
他张了张嘴，开口道：“我入学以后会努力追上的。”
“去去去……别捣乱。”
……
他又换了个门派，又被赶了出来。
一来二去，加上赶路，已经折腾了五天，他攥了攥手心，望着“清风苑”的牌匾。
还有一天，所有宗门的选拔就要结束了，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您好……”他怯生生开口。
“哎——欢迎欢迎。”登记的人热情地拉住他手：“可是要报我们这里？”
他点点头。
“太好了！进来吧。”
他错愕地瞪大了眼，不敢想这次居然会这么顺利。
“这里就是你的住所，虽然我们清风苑是破了点，但底蕴在这里啊，好好学和他们别的一样。”
后来印宿才知道，哪是破了一点。
清风苑只有一位掌门，下面什么长老啊……执事啊……通通没有，就连老师也只有两位。
清风苑的弟子分类很简单，只分普通弟子和掌门传人。
他每天就是练剑啊……帮人砍柴啊……
一边练功，一边挣银子，分担阿爹阿娘的负担。
他惊奇的发现，他力气变大了，逐渐的砍柴也更快了。
师父常夸他有天赋，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有天赋。
他高兴极了，“那我要寻个仙缘，我要成仙！庇护阿爹阿娘，庇护天下人！”
春去冬来，学院前的梅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檐上的燕子走了又来，来了又走。
三年了，他从未回过家。
因为回家要花银子。
他突然想回家看看。
“老师，我想请几天假，我想家了。”
掌门轻轻抚了抚他的头，眼中透出慈爱：“去吧，孩子，之前过年叫你回家，你总不肯。”
印宿背着来时的布包，踏上了回家的路。
他如今更高了，也更有力气了，回家不是难事，路上遇到危险，他也可以独当一面了！
危险……吗……
要是他在回家的路上，在荒无人烟的地方死掉就好了……
恐怖的力量席卷了整个村庄，他颤抖着，望着阿娘幽绿色的眼睛，她正抱着阿爹啃。
不……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昨天还好好的，阿娘说他三年不见，长成大孩子了，说明天卖了鱼，买只鸡尝尝……
“阿娘……”
他已经忘了，自己是如何被扑在地上，为什么会这样，他也死了算了……
最后他还是逃避了死亡，阿爹死了，他将阿娘绑了起来，藏了起来。
他一定要想办法治好阿娘。
好渴啊，喝口水吧。
水缸早就翻了，村子里的乡亲们也都变成了怪物，他小心翼翼地渡到河边。
看着河里的尖耳朵，黑黢黢皱巴的脸，他愣住了。
他回不去清风苑了。
……
他找了个地方，给人拉货、装箱。
他戴了上头套，将自己裹起来，只露出还算正常的眼睛。
他们说……尖耳朵的是魔，会吃人。
可是他明明是人啊！他当了十五年的人，怎么会突然变成了魔？
而且他也不想吃人。
……
阿娘死了，是病死的。
她发了高热，但是没有人会给魔看病。
他挖了坑，他要把阿娘埋起来。
可是被人发现了，他们害怕，他们追着他打，阿娘的尸体被他们烧了，他自己也被赶来的修士抓了起来。
老师、同窗……
他又见到他们了，可他们不认识自己了。
……
老师把他放了，说他既然没做什么坏事，便破例放他一马，以后离人类远一些吧。
老师眼角皱纹又多了些，眼尾有些红：“你的眼睛很独特，像我一个学生，可惜他回家探亲再也没回来……”
“就当你我有缘吧，不要再来人族地界。从这里一直往北走，那里有座夜城，回你该去的地方吧。”
……
他懵懵懂懂来了夜城，反正他从此再无牵挂，天涯海角，去哪里都一样。
他在这里生活了两年多，与虎谋皮，与狼共舞。
有时候他也会想，他还活在这世上的意义是什么呢。
他已经不再想成仙了。
奇怪的是，他慢慢的，越来越像人了。
终于，他惹上麻烦了。
因为他拿了那什么果，那胡子拉碴的大叔要吃了他。
他跑呀跑，跑呀跑，撞到一个人类，像石头一样硬，他一下子就摔蒙了，起不来了……
气死他了！
本来他能逃掉的，都怪她、都怪她、都怪她。
气得他狠狠咬了那人一口，血腥味儿在嘴里蔓开。
好甜……
他都有点不想松口了，原来人是这么甜的吗。
可那老头还在后面追着，他是跑不了了，那老头喜欢吃人灵根，他让那人类滚。
那人类真蠢，让她滚还不滚，居然还掐他伤口！！！
算了，看在那人类给他疗伤的份上，就暂时原谅她。
他刚要叫她一起走，那死老头就追来了。
他不想连累人，花了最大的力气将那老头拖住，定睛一看她还站在原地。
他两眼一黑——被死老头踹的。
……
梦里他又回到了那天，他好害怕，有人在咬他肩膀！
他一口反咬回去，睁开眼又见到那女人的脸。
她问他，可曾行过什么不仁不义之事。
不仁不义……
他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个词了，他早就没有思考这些的闲暇。
那女人带他换了身衣服，讲了些什么……小孩儿不要整天把滚挂嘴巴。
她走了……
莫名其妙，他早就不是小孩儿了，他已经快要十八了。
他更加小心谨慎，他好像……找到了些活着的意义，就一点！
……
十五年后，他将那死老头踹下了王座，在夜城有了一席之地。
可是啊，他再也没见过她，甚至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嘁——
管她呢。
……
他越来越像个人了，他不再说滚了，那女人什么时候再来魔界呢……
……
他在人界听到了那女人的传闻——应当是同一个人了吧。
一定是同一个人！
他疯了似地搜集她的消息，去她去过的戏台，收集她的供奉画像，去了传说她还没飞升时的故乡。
可是那女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他再也没见过，只在别人嘴里听说，“天枢上仙乔装又被发现了，可发现的人却怎么也记不住她长什么样儿……”
他突然高兴极了，因为他知道她长什么样儿。
许是没在意他一个满口脏话的野孩子，让他侥幸没被抹去记忆。
只有他知道，只有他知道……
……
不知又过了多久，反正对他来说每天都一样。
那天他正巧路过那里，远远便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不会看错，他早在脑海中描摹了成千上万遍……
他出手了。
没想到，她居然将他认成了修士。
那可不算他骗人了哦……
他第一次触碰到了她，那么近，那么真实，不在是虚无缥缈的传说。
她好可爱，他想去捏她的脸，被挡开了……
好吧，来日方长。
骗她被发现了，他被打了一顿。
她生气的样子也好可爱。
打都打了，不能白被打。他故意收了力气，倒进了她怀里。
好香，好香……
……
她过意不去，带他去吃饭。
他募地想起来，那些人说的——知道她身份长相的人，会忘记她的模样。
不，不行，他不能忘了她……
……
原来是给他下迷药，他中过的毒多了去了，区区迷药，还想撂倒他。
不过，他突然想逗逗她。
她被抓包了，好可爱……
他三缄其口，绝不会把今天的事说出去，也绝不会告诉别人，她的身份。
她好狠的心，还是抹去了他的记忆。
他不想忘……
……
他隐隐约约，记得一个模糊的身影。
他又见到她了，他想起来了……
她还想故技重施，但他已经将近半仙，撒腿就跑。
她追着他，怎么看都有些诡异。
最后她还是妥协了，开心。
……
突然某天她突然变的很奇怪，立刻便回了天上。他怕出事，便追了上去。
原来……村子里的人突然变成这样是有原因的。
原来……只要他在回家路上，找个没人的地方悄悄死去就好了。
都是因为他……是他连累了别人。
可是死的却是她，她说她会解决。
那天，他知道了真相；
那天，他失去了挚爱；
他看着仇人消散的尸体，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挽回不了。
他讨厌成仙。
他又一无所有了。
等她回来，等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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