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北京已经是傍晚了，冬日天黑的太早，我不想她从我身边走，偏偏我找不到什么理由再待在她身边。
仔细想想，我只希望许佳年开开心心就好，如果亲密关系之于她是负担，哪怕我远一点观看她的幸福，这样就好了。
“姐姐，到国外了，给我发个消息，今晚也和我说句晚安好不好？”
许佳年莞尔一笑，“好，给你拍漂亮照片。”
我又开始不甘心了，“你会想我吗？”
“我会常常给你发消息报平安的。”
我点点头，“那就好，你记得有人非常爱你，你那天说放弃有时候比坚持还难，对，没错，但是放弃又何尝不是为了坚持好好爱自己，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暮色雪霁，呵气成冰，冬日北方没有仰头可见的苍翠，许佳年站在一片雾蒙蒙的碳色枯桠之下，低着头显得有些形销骨立。
“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你也是，可能到了国外，我就休息好长一段时间，然后找一份轻松的工作，去面包店当个营业员也好……”
她睫毛微微颤动，低头时，几颗晶莹剔透的泪珠滚落而下。
许佳年转身离开，我看着她背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点，她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我在那栋老旧的公寓站了很久很久，直到看见许佳年给我发的晚安。
我想我们肯定还会再见的，许佳年要像妈妈养的那盆紫斑风铃草一样一年更比一年好。
可心脏里沉甸甸的酸涩那么让人难受，我就像一个旅人回头看，原来处处都是遗憾，我迟到这么多年，我不怨许佳年。
夜色十点，周思邈突然疯狂打我的电话。
“喂！杨亿忱！许佳年呢？我问你许佳年呢？”
那头是怒不可遏的声音，我更恼。
“这是你求人的态度？”
周思邈气笑了，“你让我有什么态度？你怎么不去问问许佳年她对我什么态度？她怎么都联系不到人，你最好让她立马联系我！”
电话“嘟嘟”两声被挂断。
“神经，哪有公司十点多还不让人休息。”嘴上骂着，可我心里又慌起来，怕到她要出国的节骨眼上再出什么事。
许佳年的电话忽然打来，我心安定可一半。
“姐姐！”
她怎么还没睡？
“小羊你在哪？”
“嗯？我啊？我这会……”环顾四周，我报了个酒店的名字。
“可以不可以等我一下，我现在过去找你。”
她声音很急，我连忙点头，“姐姐，你在家吗？怎么了？我也往回开车吧？”
“没事，我去找你。”
许佳年太反常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我们位置共享！”
这个点街上空荡荡的，一路疾驰回去，在一条僻静的街道上，我远远就朝许佳年的车打双闪。
停下车后我急忙下去，“怎么了？”
许佳年没下车，只是慢慢降下车窗，脸色比雪苍白，“没怎么，就是我想跟你说，我有点后悔了。”
我呆在车窗前，透过黑暗和许佳年四目相对，她的眼睛，是蒙上水雾的月亮宝石。
“怎么啦发生什么事啦？我的乖宝啊……”
我连忙弯下身像哄小孩儿一样的语气去哄她，许佳年闭上眼睛，咧开嘴哭了，泪痕亮亮的，可她还是没打开车门。
“没发生什么事，我就是想说我后悔了，杨亿忱，我们在一起吧？哪怕后来分手了，我还有好多记忆可以保留，等老了，我抱一大堆相册坐阳台上看……”
我闻见很浓的血腥味道，我盯着她，声音是哆嗦的，“年年，把门打开。”
许佳年哽咽着摇头，“我怕来不及了，我想把话说完，你听我讲完。”
“好，我听着。”
口袋里的手机被我僵硬的手指掏出来，我竟然一时反应不过来救护车的电话是多少。
眼泪吧嗒吧嗒往屏幕上砸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我在她说第一句话时就泪如雨下了。
“小羊，我对你说过很多很多假话，我真的是个很虚伪很不好的人，”许佳年呼吸很急促，像很着急说完所有的话，“ 杨亿忱，如果一直没有办法告诉你所有的事情，我在你面前就想装成一个美好的人，我可以不可以一直圆一个谎，然后我们一辈子都在一起，我们不分开……”
我哭到站不稳。
救护车鸣笛而来时，许佳年已经睡着了。
呼吸机、白大褂、心肺复苏，我盯着那台仪器看，一切都像是升格镜头一样，我看着她唇上的氧气罩，一开始遇到冷空气就蒙上白雾，后来渐渐的什么都没有了。
我的外套上全是许佳年的血，医院的抢救室外，我从玉皇大帝求到哈利波特，可医生出来的时候还是对我摇摇头。
“是家属吗？”
眼睛很疼，我听到这句话，呆滞地点点头，“我是她女朋友。”
医生摘掉口罩，诧异看了我一眼，我没绷住，哭着蹲在地上。
最先赶来的人是周思邈和周野，那个向来喜欢拿腔作调的女人，似乎有点不相信，踩着高跟鞋涂着烈焰大红唇来时紧皱着眉头，可在瞥见我半身的血时，眼神一瞬间空了。
“许……佳年呢？”
我哭到不能自己，周思邈一个没站稳，周野连忙扶了她一下。
“人怎么能……”周思邈张了张口，“说没就没了？”
周野扶着她，表情滞了很久很久，然后冷笑了一声，“思邈姐，别顾着伤感了，接下来，你还有场硬仗要打呢……”
我缓缓站起来，目光空洞地往前方走，越过周思邈，越过赶来的警方和宋之安，最后开车一路驶到她的公寓。
开门进去，床上的小方桌上还放着带血的美工刀，那封没写完的信其实只有一个开头，她的字那么漂亮，她写——亲爱的小羊……
“许佳年，你不是才答应过我要好好照顾自己吗？”
风吹开窗户，那盆早就枯死的植物被吹的摇摇晃晃，我去浇了点水，我想万一呢，春天不是要到了吗？
我没回酒店，我一直守在医院，我怕许佳年万一想我了，看不见我也找不到我，她这个人老是后悔。
我也后悔，后悔那晚为什么没再执着一点，我陪着她，我寸步不离陪着她。
只是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许佳年可能自杀过很多次了。
警方介入调查后说，许佳年长期服用精神药物，但是在秋天后，没有再去找医生开药了。
次日热搜词条依旧和从前一模一样。
宋之安特意找了我一趟，交给我一张银行卡和房产证明，是我给许佳年的银行卡和我卖掉的房子。
“许佳年跟你留什么话没有？”
我盯着宋之安，风吹得头发很乱。
宋之安点点头，眼睛猩红，“她让我把她住的那个老公寓买掉，怕大过年的她死在里面不吉利，房东以后租不出去了，年年说她分期付了好久了，只剩尾款了，算我还从前混吃等死时借她的钱。”
我没忍住眼泪往下掉，“年年妈妈的事，到底怎么回事？”
宋之安摊摊手，叹了口气，“后来的事我也不清楚，我跟年年除了逢年过节去应付一下长辈，她很少联系我，但是许佳年不允许我说‘你妈妈’这种的话，她跟她妈妈也有十多年没联系过了吧，她后来上高中上大学，都是我爸妈资助的。”
他盯着我手上带的蓝蝴蝶戒指，继续说，“她爸爸很早就意外去世了，大概高一的时候？她妈妈拿着工地的赔款跑了，家里只有她和奶奶，后来我再知道她妈妈的消息时，听说她妈妈再婚了，还生了一个男孩。”
我按着戒指，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
宋之安说他要去赶飞机了，“这个话年年要是知道我跟你说了，大概会生气吧？我们俩，出生在南安的一个小乡村，一个小学，一个初中，那地方很落后，但是我们俩都争气，年年后来不再和我常来往，也不喜欢我提从前的事。”
我点点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快走吧，再不走就晚了，要我送你去机场吗？”
他两个小时后的飞机，去英国参加会议翻译。
“不用，”宋之安看着我的戒指，闭眼时偷偷落了泪，“我就是，想跟年年说一声抱歉……”
我继续漫步在街上，漫无目的，天下雪了，我淋满头，总疑心下一秒许佳年就会从我身后出现，把伞撑在我头顶。
“喂？”
周野的来电。
“嗯。”
我懒得多说一个字，我不想管圈子里的复杂利益，我只想他们把许佳年还给我。
“杨亿忱，陪我回趟天宁吧？我刚刚发了条微博，这几个小时想消失一下。”
我们没坐高铁，我开车带着周野一路从高速走。
他说的那条微博是实名举报的微博，发出去不到半个小时，热搜直接爆了。
我忽然记起来那晚他冷笑着和周思邈说的话。
周野仰了仰头，“抱歉，能抽烟吗？”
我降下车窗，“你抽。”
周野吞云吐雾半天，眼眸在迷蒙烟雾中渐渐湿润，“挺爽的，人设和剧里的人设贴上了，这剧还有我一定会大爆，小爷我要等着成顶流了，再熬几年我就是影帝了说不定，到时候提携提携你，让你当主摄！”
我没疯，但是周野可能有点疯。
我毫不留情嘲讽他，“我不想为了点钱拍你，我最想去的主摄剧组，不在了。”
周野顿了顿，眼泪哗的一下涌出来，“年年从大学时候就进华星了，我也是，我们那时候都以为前途无量，你没签约，你不知道华星是什么模式，年年压力最大的时候，拍了一年半的片子，药吃了四十多瓶，他们把她推到台前造星造天才，实际上后续所有的资源，给自己留学回来的儿子……”
他也不怕被拍到了，就着车窗使劲吸，“我们做这个的，谁不是从最底层爬起来的，我们把所有的热情和精力全投进去，换来的都是阴阳合同，都是稍微不听话就被打压。”
周野回头，“你猜周思邈在慌什么？因为他们要年年签的赔款合同，他们一分钱都拿不到！”
“什么意思？”
我后知后觉当时许佳年对我说的分期赔款可能都不是真的，她在布一个局，这个局能赢的底气是死神。
许佳年说，人不会一直赢，也不会一直输。
“年年把自己名下所有的财产全部捐给慈善机构了，在签合同之前，她名下连那套公寓都是宋之安的，她没有任何亲属在这个世上了，所以那份合同根本找不到赔款人了。”
“所以你举报的那两个偷税漏税的华星艺人，也早有预谋对吧？华星同期的至少两三部剧都殉了，这个新年档能拿的出来的只有《今朝阳和启蛰》，周思邈再恨、高层们再恨，也会为了能收回来一些本钱，拼了命把所有的资源都砸给阳和启蛰。”
我猜测着许佳年的思路，扭头看了一眼周野，“你不怕华星封杀你？”
“怕什么？我解约了啊，业内有的是敢跟华星对着干的公司，再说了，我还怕不会火吗？我就是什么也不干，靠直播也能挥金如土了，我跟着年年四年了，她说过会给我铺一条好路。”
我笑着笑着，眼泪就涌出来。
我们年年最厉害了，她把死神当后盾。
汽车一路驶到天宁。
周野带上口罩和帽子，“去天宁一中吧？”
“好啊。”
我总觉得这个世上没有许佳年了，去哪都无所谓。
周野这个疯子，芳樟大道慢悠悠走着的时候，他又突然来一句，“我从前其实很喜欢年年。”
我点点头，“很多人都喜欢她，我也是。”
周野摇摇头，“我高中时候喜欢过她。”
高中那会儿，周野还是我小弟，天天给我端茶倒水的那种小弟。
“年年真的是天宁一中的吗？隔壁班？”
寒假校门口刚好没保安，我们俩慢慢悠悠散步进去，当年打排球的操场分毫未变，有一个叫清北林的地方遍布石头，学校会把每一个考上清北的学生名字刻在一块石头上，其中就有许佳年。
“你怎么就是不信呢？年年她就是我们隔壁班的啊，学习很好，挺不爱说话的，每次英语老师留作文，她都会来我们班黑板上誊写。”
我皱紧眉头，脑海里渐渐浮现一个穿白色校服的纤细背影，午休时候，孤零零地站在讲台上一笔一划写粉笔字。
她太模糊了，我实在记不清楚任何有关的事。
操场的排球场上还立着我的雕塑，短发的白雕塑兴高采烈地扬着奖杯，那一年，我赢了世青赛。
如果对上时间线，那一年我赢了世青赛所以进了天宁最好的高中，许佳年那个时候，父亲出意外去世了。
“你真的不认识许佳年吗？我一直以为你们很熟。”
“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周野笑笑，站在雕塑面前，很不好意思地说，“因为我高一的时候看到许佳年都会主动打招呼，但是她不爱说话，唯一一次主动和我讲话，是在你转学走后，她在我们班后门站了很久，然后问我，杨亿忱为什么没来啊？我说你去参加国家队训练了，如果被选上了，可能以后都不来了。”
我站着，风吹的眼睛疼。
阳光很好，天宁前几天落的雪都开始融化，我似乎瘦了点，蓝蝴蝶戒指从前明明很合适的尺寸，最近稍稍松手就滑落了。
我弯身把戒指捡起来，地上雪都融化成了水，我连忙用纸擦拭时，隐约听见雕塑奖杯里叮叮当当的声音。
是雪化水后把什么东西浮上来了，阳光之下一闪一晃的。
我伸手拿出来。
蓝蝴蝶戒指，和我手心里的一模一样。
回京那晚，我握着两枚戒指哭到窒息。
新年到了，北京热闹不像话，剧很快就映了，光是预约的人就破了千万，上架的第二天放了十集，均集破百万播放。
周思邈因为非正当手段控制员工被华星停工了，次日她主动离职了。
我妈来北京看我的时候，把那盆紫斑风铃草送了过来。
凌晨四点，我又把许佳年的遗物一个一个整理一遍，窗外烟花四起，公寓里老旧的窗户总是被风吹开，吹得那盆紫色铃铛摇曳生辉。
我低头轻轻吻花朵，拍了张照片发给了许佳年，然后站在窗台上发呆了好久好久，直到恍惚听见了她的来电。
怎么会再有她的来电呢？
和许佳年的聊天界面永远停留在了那句晚安，我盯着看了很久很久，半天发了句:
“春天要到了，我好想你啊……”
—
我应该是睡了好久好久，再有意识的时候，该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白光就映入视网膜。
我皱了皱眉，那窗户坏了那么久，许佳年都没修，她这是铁了心的要去另外一个世界。
我迷迷糊糊地想着要把它修好，坐起来时，看见明亮宽敞的落地窗外艳阳高照，参天芳樟肆意生长。
“表姐！！啊啊啊！你快看热搜！你女神的剧被封杀了！”
一个声音从楼下传来，我还没反应过来时，就有咚咚咚的脚步声跑过来。
还在上初中的表妹闯进来，气喘吁吁，“姐！那个……那个，男主被逮捕了！完了，剧播不了了。”
我看着她有点懵，她把手机塞过来时，我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一年前这剧刚杀青，男主女主双双塌了的事。
我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才发现这是天宁我家！
手机时间显示的是12月15日，但是是一年前的12月15日！
天爷！
“喂，姐姐！”电话打通时我有点不敢置信，因为我知道这个时候公司会有多乱，她又会有多忙，“你还好吗？你在哪啊？”
那头有很吵的车流声，尖锐的摩托车鸣笛声把我刚刚松缓的心又迅速提起来。
过了片刻，才终于安静，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我……在天宁。”
希望国庆后可以签约成功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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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蝴蝶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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