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公平!”小伙子嚷嚷起来,“那个医生救的又不是我,为什么要我来报恩?就算要报恩,也是给那位医生的家人和朋友,这几个人与医生非亲非故,凭什么!”
“住嘴!”族长严厉地瞪了他一眼。
可小伙子依旧没有收敛,继续大吵大闹:“我不管,他们先撞的我,后面还打我,如果就这么算了,我咽不下这口气!”
看着族长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易点心想:这年轻人不会是族长的儿子吧?再细看两人的五官,确实有**分的相像。也是,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背后一般都有着一个呼风唤雨的爹或妈。
族长怕是平时宠惯了,所以关键时刻也拉不住,好说歹说儿子就是不听,而且看上去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实际上一点威慑力都没有。易点也拿不准这父子俩是不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给他们下套,但实在是不想跟他们耗在这里了,眼瞅着就要天黑了。
于是易点又把钱塞了回去,又好声好气地说了一些软话,心想这下总满意了吧。可没想到小伙子还是丝毫情面不给,一把将钱打掉了:“谁稀罕你们这几个臭钱!”
这举动可把桌上的人都气得不轻,个个脸色阴沉如铁,局长正要开骂,但族长抢先一步开口了,不过还是那几句不痛不痒的训斥,来来回回没完没了又毫无作用。到最后,还是易点撑着笑脸问桌上的人:“那您说说看,我们需要怎么做呢?”
小伙子哼了一声,然后双手抱胸,冷冷地往落水狗方向抬了抬下巴:“钱我可以一分不要,但要让他站起来跟我道歉。”随后又补充道:“还得用我们伊沃部落的语言说。”
警察局局长一听,认为这事不难办,甚至觉得小伙子终于变懂事了。虽然他作为居中的调停者,但内心的天平其实更偏向自己人,更信奉人情之治,所以即使清楚小伙子违反交通规则在先,他也觉得无足轻重,因此对于小伙子“不争金钱只为出口气”的行为表示默认并颇感欣慰。
但这可把易点愁坏了,这事对她来说一点不比天价赔偿轻松。换作是别的,她还可以打个信息差哄着两边稀里糊涂把事办了,可这又是站起来又是用伊沃语说的,肯定瞒不过落水狗这个人精。
果然,落水狗看看对面那嚣张的气焰,又看看易点欲言又止的神情,冷笑一声,说:“不会是想要我给他道歉吧?”
“大丈夫能屈能伸,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易点搜肠刮肚想说辞,斟酌了一会,还是如实但委婉地提了一句:“你要不要站起来,我教你用伊沃语说一句,以示我们的诚意。”
落水狗挑了挑眉:“这是你的主意还是他的主意?”
易点不置可否。她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这两个人,一个目中无人无法无天,一个高高在上宁折不弯,都是不肯低头的主儿,她夹在这两个少爷中间左右为难。可眼下只能先稳住落水狗,毕竟自己人还是好拿捏一些。
“给我个面子吧,”易点只能使出苦肉计,“看在我这一身伤的份上。我真是禁不起折腾了。”
这下给落水狗整不自在了,这种技俩他见多了,向来是可以做到无动于衷的,可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有点心软?!一定是休息得不好的原因。
“小不忍则乱大谋。道歉这个要求也不算太过分,毕竟我们确实狠狠踹了他一脚,对吧?”
她的声音温柔而清透,眼神疲惫又恳切,让人听着看着都于心不忍。想到她昨晚刚挨了一身的伤,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今天就摊上了这腌臜事,又得费这些脑细胞和精力处理,说到底都是拜自己所赐,落水狗实在狠不下心让她难做。可这辈子还没这么窝囊过,向来只有别人跟他道歉的份,没有他向别人低头的理,更何况这次他还没什么错。
落水狗暗暗咬了咬后槽牙,算了,就当被狗咬了。他都要准备开口了,可这时候癞皮狗又插进来一脚:“凭什么我们道歉?要道歉也得他先向我们说吧,就算不追究他横穿快速车道的事,那他还咬了阿野一口呢,这怎么算?”
“那不是,还得站起来用伊沃语说,他们可别太得寸进尺!”四眼狗也不服气,“这大半天下来真是受够了,我们这边低声下气拿着热脸贴他们的冷屁股,人家一点不领情,又是甩脸子又是恐吓的,老虎不发威真当我们是病猫啊?!告诉他们,我们已经够给面子了,真要论起来,我们一点错没有,踹他那一脚也是因为那疯狗咬人在先,无论哪国法律都能算正当防卫的。”
易点何尝不知道他们委屈,可是外交的账不是那么容易算得清楚的,尤其是在这种文明未开化、首领一言堂的野蛮之地,跟这些人**律无异于对牛弹琴。易点他们总被调侃只会纸上谈兵只会以和为贵,总被看轻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可身处其中才会知道,没有硝烟的外交战场才是最让人头疼的。
“你们还在商量什么,不愿意?”小伙子斜着眼,一副趾高气扬看不起人的模样,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底气:“你们D国就是垃圾,也就是这几年运气好挣了几个臭钱,还真把自己当根葱啦,也不知道前些年是怎么被别人当蚂蚁踩的。”
这话一出,本来就一脸阴翳的易点瞬间在脸上结上了一层冰。在处理外交事务上,她很少真的生气,毕竟他们的外交原则一直是以和为贵,加上她寒门出身,没钱没背景没人脉,所以造就了她能忍则忍的性格。但她不惹事也不会怕事,尤其在国家利益面前,一步也不会退让。
易点突然笑了一声,笑得毫无征兆,把大家都吓了一跳。这一声笑使她变得陌生,周身的气场一下子拔高了好几度,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既然如此,那么,就请诸位听我再说上两句,让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好好地给大家捋一捋。”
这话说完,易点却并不着急,反而慢腾腾地给自己斟满一杯酒,随即仰头一饮而尽。这杯酒好像在她体内聚起了一股火热的勇气,亦或是麻痹了这几日来的疲惫和疼痛,总之,她像是完全放松了下来,往后轻轻一靠,身体柔软得像一团棉花,静静窝在深陷的椅背里。但她的眼睛并不灰暗,似乎还凝集着一束光,聚焦在对面身上,像居高临下的法官,即将开始她的审判。
过了一会,她开始说话,不急不缓,娓娓道来。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与冷静,清脆稳定,掷地有声。四周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出奇地安静,那种安静是除了一个人的说话声,其他的声响通通被自动隔绝在外了。
只有落水狗三个人因为听不懂而浑然事外,但他们也看得出来,易点支棱起来了,并且强得可怕,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吱声。那些族人个个沉着脸,严肃而沉默。即便是那个混球,也只是在刚开始时大声地争辩几句,但下一秒马上被族长爸和局长严厉冷酷的眼神地剿灭了所有的锐气,后来,他看到族人们看他的目光越来越冷漠,越来越愤怒,他就变得像个缩头乌龟,一声也不敢出了。
“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金佛面细搜求:无中觅有。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亏老先生下手!”管他们听不听得懂,易点径直用母语念了几句,笑了笑,又切换回伊沃语,“感谢诸位今日给我们上了宝贵的一课,让我对这首诗有了切身的体会。这两天你们可以再好好想想,如果还是需要钱或者道歉,或者两者都要,你们可以直接到大使馆去,我们届时会给你们一个说法。”
易点不紧不慢地收拾起桌上的东西,优雅起身,用字正腔圆的母语为这起闹剧作出最后的表态。
“我们从前还是把你们想得太好了,虽然从不指望你们结草衔环、犬马之报,但我们认为你们至少会遵守基本的外交礼节,至少有基本的良心底线,但现在我们不得不讲一句,无论是从国力还是从民族品性出发,你们没有资格站在我们面前,平等地同我们谈话。”
最后一个字音落地,易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围在门口的那拨看客,对上易点冷如寒冰的眸光,纷纷自动挤向两边让出一条通道。
落水狗三人还沉浸在震惊中,前面那么长一段都听得稀里糊涂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易点跟他们讲了什么,只能从大家越发严肃的表情和压抑的氛围中猜测易点应该是防御转进攻了。最后那段母语发言印证了他们的猜测,毫不留情的嘲讽和霸气侧漏的狠话,不怒自威。不过这段话大概只有他们四个国人听得懂了,这也没关系,因为一般来说,在正式场合使用本国语言是自尊自重的表现,但在对方的地盘与之私下交流,而且只有己方会对方语言的情况下,一般会用对方语言以示善意和尊重。易点最后这几句话反其道而行之,无非是想表达一个态度罢了,听不懂最好,没准还可以免了再节外生枝。
真是个高深莫测的女人啊……三人震惊之余,又生出了一股发自内心的佩服,然而来不及等他们细细感受此番心路,易点已经走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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