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溪言一见到路南山,原本有些淡漠到阴沉的脸瞬间笑了,嘴巴张开,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齿,他脱离郭春花的手,三步作两步跳到路南山身旁,牵起路南山的手。
郭春花内心无语,这个上小学三年级的侄子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借口找姑姑进入学校和南山这些小朋友玩,她的学生都喜欢逗他,而他最喜欢粘着南山。
他还有个和南山同岁的哥哥,俩人性格不合,溪言总是作弄哥哥,可能是兄弟间打闹也可能单纯讨厌这位血缘上的哥哥,俩人间的小事还是他们妈妈告诉自己的,哥哥性格好不会乱说话,弟弟老半天也不说话。
高溪言笑眯眯的,开心得晃来晃去两人相握的手。
郭春花对着路南山说话,却是在调笑高溪言:“呦呦呦,南山你看他,天天粘着我,呆呆的,现在却来粘着你了。”
路南山笑了,揉揉到自己腰部的小孩的头发,毛茸茸的。
高溪言很像个什么小动物,猫猫吧,娇娇的,长得又漂亮。
无语归无语,郭春花还是很满意小侄子和自己的学生打好关系的,她笑意盈盈转到正题上,问:“南山你有什么事吗?”
路南山点头,“我的手长冻疮了,想去医务室看看。”说罢,掏出塞进口袋的手让班主任看。
郭春花震惊不已,南山的手已经溃脓了,在口袋里还是肤色的手掏出来几十秒便转为红紫色,她之前觉得南山的手是骨骼分明,瘦弱纤长的,当浮肿鼓胀的手掌在眼眶里漂浮时,震惊难以言表,她说:“我直接带着你去县里的人民医院看看,不要去校医院了,看的不好。”
班主任还要备课讲课,她不想麻烦班主任,自己一个人先去校医院看看就行,于是她找了个理由:“没关系,手没事的,我自己先去看看吧,谢谢老师。”
郭春花认为自己的乖学生找了个苍白无力且模糊的理由,自己这么大的人了,小孩子心里的小情绪一览无余,好若透明人一样呈现在眼前。她没有强迫南山直接去县医院,故作纠结地说了两句题外话。
路南山原以为请假去医务室是件很容易的事,班主任的推脱让她感到有点为难。
高溪言撇撇嘴,不满道:“姑姑真小气,假都不给请,小气鬼,小气鬼。”他的眼珠斜向下,过了一秒又向上翻了个白眼,全是跟郭春花学的,郭春花训学生时就会这样表达自己的不满。
呃……
郭春花看着自己的好侄子有样学样,简直想把他的耳朵揪起来,让他长个教训,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小孩没办法真这样做,于是压下自己的火气,温和地躬身:“那溪言跟着姐姐先去医务室看看好不好?”
高溪言依旧一脸淡淡的样子,欠欠的,躲在路南山身后,不看自己的姑姑,应声:“好,我们走了,姑姑再见。”
校医室的医生是个年轻人,长脸,笨重的黑框眼镜,墨绿色的军大衣松松垮垮挂身上,他很瘦像个行走的活竹竿,骨头凸出的手戴上手套捏着同样是活竹竿的女孩手臂,黑眼圈中间长了个眼睛,眯缝着,细细观察非凡于竹竿手臂的猪蹄手。
时不时传来啧啧声。
高溪言感到一丝丝不悦,这个人啧什么啧,不会好好吗?
路南山则静静等待着宣判,她不想去外边的医院看病,太贵了,可能对大部分人来说也就是正常价吧,但对她来说太贵了,一块两块,她要攒多久才能看得起病。
她是被收养的,父亲想要个男孩,去做试管,家里穷,试管整得家里更揭不开锅,已经不要她了,在学校信息表格里挂个虚名,每个月给一百二十块钱的伙食费和四十块钱的零花钱,保证饿不死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大拇指烂了,去县医院切一下吧。”医生淡淡说了句,放下猪蹄手转身就走进柜台,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没再提什么开药的意见。
“可以不去吗?先拿点药。”路南山的脸红红的,焦虑油然而生,要把她点燃,“这真的很严重吗?”
“小朋友,”医生奋笔疾书中抬起他的头,微微带点严厉之色,警告道:“你的手指已经冻烂了,能听明白吗?已——经——烂了。”
“明白了,我马上去医院。”
路南山头上冒出的焦虑降了下来,她点点头,她明白医生的话。这个竹竿医生在学生间很有名,人如其名,瘦瘦高高的,下班在校园里闲逛的时候总是站得笔直跟个竹竿似的。他脾气很怪,凶巴巴的,谁都训,来看病的学生被训,陪同学生看病的老师也被训。前者被训理由有两个:不好好照顾自己、不遵医嘱,后者被训原因也有两个:怎么当老师的、眼睛不要可以捐了。
人称——超级无敌只会凶人的大竹竿。
“可是,去医院切肉很贵吧?”默默待在一旁认真听讲的高溪言适时提出自己的疑问,屁股坐在椅子上,左手撑桌右手托脸,眼睛巴巴盯着路南山,盯完路南山又把视线移到表情不快的医生脸上,问出路南山心中的焦虑。
“百来块吧。”医生再次低下了头,严厉潮水般褪去,月光涌上来,他开口:“找你家长去,让你家长想办法。”
路南山没有反驳什么,她张口:“好……”
“医生,我们没钱哎。”高溪言打断路南山的话,路南山看向他,疑问的眼神仿佛在问:你想说什么?
高溪言冲路南山“wink”一下,俏皮又可爱,路南山点点头,高溪言接着问医生:“真的没有便宜点的药吗?”
“我这边治不好,去医院吧。”医生头也没抬。
“可是没钱哎。”
“家长。”
“家长也没钱。”
“去要饭吧。”
“好。”
大人小孩你一句我一句,小孩更像是在无理取闹,大人有点烦了。
在一旁听着的路南山心里泛着复杂的情绪,心里好像也长了冻疮,此时此刻,原本就存在的问题发展为刻不容缓要解决的火焰,朋友围绕着自卑源头说话。
“高溪言,走吧走吧,姐姐给你买糖吃。”路南山压下内心的酸涩,选择感激。
高溪言是好心,医生也是好心,两个同样好心的好人拌来拌去嘴没什么必要,自己如果好好护着自己的手就不会长冻疮了,不会花钱也不会吵了。
“姐姐不要嘛。”高溪言要狠狠教训这个坏蛋医生一顿,就是要撒泼甩赖搞得医生心烦烦,一张冷脸摆给谁看呢?
医生不搭理他了 。
“切。”高溪言歪着嘴巴不屑,他跳下椅子,跟在姐姐屁股后面,走路一颠一颠,把医生抛在脑后了。
“不要和人吵架哦。”
“姐姐我没吵架啊?”高溪言不解,“姐姐该不会以为我们在吵架吧?”
路南山停下脚步,露出和高溪言如出一辙的不解神情,半蹲着看向高溪言,轻轻地问:“对呀,如果没有吵架,那刚刚是什么?”
高溪言皱着眉想了想,尽量合理形容:“我只是在和医生叔叔讨论问题,用了不恰当的方式而已。”
怕喜欢的姐姐误会,高溪言赶紧解释:“也不是姐姐的错,得病也不是姐姐想得的,不怪我,当然也不怪你。”
路南山听完摸摸高溪言软趴趴的发顶,高溪言乖巧地站着让姐姐摸摸,路南山看见高溪言熨平的衣服坐皱了,顺手帮他抚平,细细地按下每一处褶皱,有的地方皱得太厉害了,怎么按也按不下去,她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裹着亮晶晶塑料的糖果,塞给高溪言,说:“医生叔叔是好人,你看,这是他给的糖哦,给你吃。”
“哇——”高溪言两眼放光,剥开糖纸丢进嘴里,口齿不清道谢:“谢谢姐姐,叔叔也是好人。”
“走吧,叔叔只是脾气怪怪的,给了建议,是在帮我们。”
“好好,好人。”
路南山没骗人,糖果确实是医生给的,学校没有小卖部,卫生纸用完时间不等人,只好去校医院买。校医院人很多,医生会偷偷卖一些小零食,学生嘴馋时常来逛。医生心情好的话还会随眼缘发糖,路南山拎着卫生纸搞不清状况就得到几颗彩色的糖,糖纸上彩虹飘转,折射出五彩的光芒,漂亮极了。医生的表情依旧冷冰冰的 ,一本正经地跟小孩子拌嘴。
校园里,一高一矮的身影消失在教学楼楼梯口,留下串串脚印。
“姐姐你要去医院吗?”
“对呀。”
“我哥哥好像也在医院唉,他感冒了。”
“这样啊,那可能会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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