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渐深，夜晚的风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凉意。
周日，林意值夜班。
临近午夜，神经外科病房一如既往地安静，只有呼吸机和监护仪持续发出细微而规律的“滴滴”声。窗外，梧桐树的影子在月光下晃动。
护士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304床患者突发躁动，意识混乱，好像在拔自己的管路。”
是前天刚做完微创脑膜瘤切除术的中年女性患者，术前术后状态都一直很平稳。
林意立即起身，与护士一同冲进病房。
病人神情惊恐，双眼发直，正用力拉扯着静脉通道，嘴里呢喃着听不清的言语，像是陷入了某种噩梦。
“别碰她！”林意低声制止了试图强行制动的助护，“这是术后谵妄，硬控会让她更激烈。”
她快速上前，一边以柔和的德语与病人交流，一边做出安抚性的肢体动作，示意护士准备镇静药。
“你在医院，很安全。我是医生，我会帮你。”她坐在床边，用稳定而柔软的语调反复说着。
几分钟后，在她的安抚与药物作用下，病人终于渐渐安静下来。林意帮她把被子轻轻盖好，低声嘱咐护士加强监测，自己则起身走出病房，额角浮出一层细汗。
——
第二天清晨，林意靠在休息室门口，打了一杯咖啡，整个人靠着水台松了口气，脑子却还有点木。
没过多久，她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打招呼声。
“早啊，Dr. Eisen。”
她一看钟表，才7:30。怎么他回来了？
果然，艾森几步迈进茶水间，神色比平日更轻松，眉眼之间似乎还带着一丝从假期延续回来的松弛。
“早，林。”他难得先开口，语气自然。
“早，Dr. Eisen。”林意赶紧站直，露出一个职业的微笑。
艾森倒了一杯黑咖啡，刚转身要走，林意小步跟上：
“Dr. Eisen，昨晚有个情况我想和您简要汇报一下——304床那位女病人术后谵妄，凌晨差点拔管，我做了语言安抚处理并配合药物干预，目前已稳定，已在护士站留下备注。”
艾森边走边点了点头，面色沉稳：“我早上在护士站听Sophia提起了。”
说完，他忽然停下脚步，侧头看了林意一眼，语气很平淡地补了一句：
“处理得不错。”
林意顿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他这是……夸她？
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表扬中缓过神来，艾森已经推门进了办公室。
林意站在原地，下意识低声嘀咕：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还会夸人？”
——————
这周中，莉娅和妈妈再次来到医院复诊。
考虑到她的病情复杂，医院组织了多学科联合会诊（MDT），由神经外科的艾森、儿科的Anna和神经内科的Lisa一同参与。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
Lisa简要介绍了最新的MRI结果：“影像上出现了新的增强区域，考虑病灶周围可能有复发迹象。”
Anna补充：“她最近有间歇性头痛和易激惹的表现。”
艾森看着屏幕上的图像，沉思片刻，说：“我们需要密切随访。如果影像继续进展，可能需要准备二次手术。”
莉娅妈妈轻声问：“那……能好吗？”
艾森平静地回答：“高级别胶质瘤复发风险较高，我们的目标是尽量延长生存期，提高生活质量。”
他顿了顿，目光在Lisa和Anna之间游移了一下，像在权衡语句是否应该说出口，最终还是平静地补充：
“……我知道莉娅是您唯一的孩子，照顾她也很辛苦。但从家庭系统的角度出发，如果条件允许，也许可以考虑……再要一个孩子。”
话音落下，空气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Lisa下意识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微微蹙起。
莉娅妈妈咬紧嘴唇，脸色苍白，缓缓起身，轻声道：“谢谢各位医生。”说完推门离开。
?
中午，林意在楼下的咖啡店买了一个三明治，远远地，她看见莉娅正在医院草坪边追逐一只蝴蝶，粉色的针织帽随着动作一颤一颤，像一只会跳舞的花朵。
而不远处的长椅上，莉娅的妈妈低着头，一只手悄悄地在擦眼泪。
林意走过去，轻轻坐在她旁边，声音温柔：“午安。”
女人抬起头，眼圈泛红，显然在努力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莉娅今天……特别可爱。”林意说，眼里是真心的喜爱。
我知道您现在很难过。”林意的声音低而柔。
“但您知道吗？我们身体的状态，其实会被情绪影响。尤其是大脑这种复杂的系统，患者情绪稳定、家属平和，都有助于康复。”
她侧过头，语气温柔：“相信我们，也请您相信自己。”
莉娅妈妈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眼中又有泪光。
不远处的石径上，艾森刚好路过。
他远远看着林意坐在长椅上与那位母亲说话，脚步微顿，静静站了几秒，随后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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