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乡这些天偶尔会觉得身边有冷风吹过，冷得像大寒以后的冬风，比刀锋利，割得皮肉生疼。
这太奇怪了。毕竟现在是炎热的夏季，就算在晚上，气温也有三十八度。
从咖啡馆下班，童乡背好包往家走。
回家要经过一条小路，小路逼仄，只零星走过几个人，但好在这一条路的路灯都没坏，让这小路从始至终拥有光。
不过童乡不怕黑，更不怕鬼。
要说为什么，说来可能没人相信，她觉得她见过鬼。
在一年前，她的爸爸离世时。
爸爸死的时候童乡就在旁边，她亲眼看见爸爸的鬼魂从□□上离开！
爸爸的鬼魂没有立刻走，他站在病床边，看了妈妈很久，直到妈妈不哭了，爸爸才慢慢走到窗边。
爸爸似乎察觉到童乡能看见他，望着童乡满是泪水的脸，爸爸轻轻笑了下，最后才消失了。
爸爸的鬼魂很淡，是虚无的灰色。这一年童乡隔三岔五就要回忆，有时候觉得是自己产生了幻觉，有时候却又无比确信那是真的，那就是爸爸。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不过比起相信人死后只是那灰扑扑的石灰，她更愿意相信世上有鬼，有这份活过的意识。
那感觉又来了！冷风！
童乡感觉有冷风从她身后灌过来，几乎将她整个人穿透！可她连一根发丝都没有被吹动！
童乡打了个哆嗦，搓搓胳膊，看到自己胳膊上起满鸡皮疙瘩。
童乡站住脚，吞了下口水，心脏跳得很快。她谨慎地用气声问：“是你吗？爸爸？”
“如果......”童乡闭紧眼睛，“如果是你回来看我了，请你告诉我。我好想你。”
童乡睁开眼睛，她紧张地四处观察，周围没有任何变化。
黑夜很安静，路灯是暖色。
“......想多了吧。”童乡呼出口气，自嘲地笑笑，“最近总发冷，难道是要感冒了？”
她想不通，就不想了。要赶紧回家，妈妈还在家里等她。
回到家，看到妈妈的脚踝，童乡急了：“妈，你这怎么伤的？”
“没事，没大事。”妈妈朝童乡温柔地笑笑，“我就摔了一跤。”
“怎么摔的？”童乡板着小脸儿，皱眉问。
“我踩凳子，去柜里拿榨汁机，一不小心摔倒了。”妈妈看向餐桌上的榨汁机，“你小姨不是送来一箱苹果么，我想着吃不完，不如榨点果汁。”
“你搬凳子去翻橱柜了？”童乡有点生气，“妈，你最近身体不好，经常犯晕，那样多危险啊！你等我回来拿就好了啊！”
“是妈没留意，别担心了。”妈妈叹口气，“下次不会了。榨汁机也摔坏了......不过幸好没大事。”
妈妈：“现在想想真有点后怕，我当时还以为撞到桌子，头狠狠疼了一下，不过没有，就是我迷糊了。”
童乡一听更紧张了。她跑去厨房，抬头看那柜子，又垂眼看餐桌——的确，从那里摔下来，头应该很容易撞到桌角。
“餐桌上有吃的，你吃点东西吧。”妈妈在客厅喊。
“好。”童乡走到餐桌边，从盘子里拿起一块油饼。
她啃完油饼，微微顿了顿神。她盯着桌角又看了会儿，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沾着油的手去摩挲桌角。
突然感觉掌心里有热乎乎的液体，还稍微有点粘稠。
童乡翻开手掌看——竟然满手是血！
“啊！——”童乡惊叫一声，立刻几步后退，下脚打绊，摔坐去地上。
“怎么了？怎么了？童乡！”妈妈听见童乡的惊叫，忙忍着脚痛跑进来。
“童乡。”妈妈蹲在童乡跟前，“你怎么了？”
童乡堪堪擎着一只手，她屏住呼吸，再低头看——手上哪里有血？只有从油饼上沾的油。
“怎么会......”童乡傻了，她呆呆地嘟念，“我分明看到了......怎么会......”
“你看到什么了？”妈妈紧张地问，她四面张望，没什么反常的。
童乡望着妈妈的脸，视线停留在妈妈额头上。童乡心里“咯噔”一声，忽然害怕极了，她扑上去，一把抱住妈妈：“妈，妈。”
妈妈愣住，轻轻拍着童乡的后背：“你看到什么了？吓成这样。”
童乡摇了摇头，吸吸鼻子，小声说：“没，就是看到蟑螂了。”
这晚童乡难以入睡。她举着自己的手仔细看，仔细看，看了很多遍。
她没有看错。她被吓到了。她哪里会看错？
她对那红色太敏感了——那是血的颜色，是生命冷掉的颜色，是死亡的颜色！
她不会看错的，绝对不会。
童乡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只露出眼睛和鼻子，她柔顺的黑发了无生气地披散在枕头上。
童乡扭脸，望向窗帘上柔和的星星灯。
眼圈倏得酸了。童乡长长吸一口气，将这股酸劲儿又憋了回去。
“是你吗？是你救了妈妈吗？”童乡小声地问，问这一方小屋里漂泊的空气，“爸爸，是你吗？”
童乡咬了咬牙：“你出来吧，就像那次一样，让我看看你好吗？我真的真的......好想你啊。”
童乡闭上眼睛，嘴巴抿成一条缝。
夜越来越深，他就坐在童乡床边，一直坐着，一动不动。
在他眼目中，今晚的童乡有点不一样。他来到童乡身边六天，从没见过童乡这样无助。这种悲伤，这种慌乱，让他想起他死的时候——那时候童乡哭得非常心碎，以至于让他久久难忘，下了地狱还耿耿于怀。
童乡为什么会发现？那一瞬间，童乡手上的确沾满了血，他也看到了。
他曾尝试着和恶魔联系，但恶魔好像听不到他，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到底为什么？
童乡有什么特别的？
他想不明白，他还会继续尝试着向恶魔问话。
“对不起，今天吓到你了。”他对童乡说。
虽然童乡听不见。
童乡似乎终于睡着了，她的呼吸渐渐拉长，放缓，童乡轻声喃喃：“爸爸......”
“对不起，我不是你爸爸。”他垂下眼睛，又一次道歉——不过好像，他不该为这个道歉。
他伸出手，突然很想摸童乡乌黑的头发，哪怕摸不到，单单摆个姿势也好。
可他的手刚靠近童乡，童乡就往被子里缩，她在睡梦中皱起眉头：“冷......冷......爸爸......”
他把手收回来了。
他盯着自己缠满白色绷带的手看。
过了一阵子，他站起身，从墙穿出去，穿进茫茫虚无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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