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rgain Power，议价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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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的夏日是青柠味的，巷子里清风蝉鸣，华荫如盖。
封雪的清梦被窗外的啾鸣声吵醒，隐约嗅到白粥的米香在空气中蔓延，楼下传来外婆的叫声：“阿妹吃早餐了——”
镇上的自建房都有好几层，老人习惯了纯靠喊，洪亮的嗓门穿透天花板，又催了好几次。她赶紧洗漱好，穿着拖鞋啪嗒啪嗒走下来。
外婆正好从厨房搬出一锅粥，她乖巧地把隔热板挪过去垫着。桌上还摆着外面打包回来的油条和肠粉，热气腾腾，勾得人食指大动。
这里家家户户的一楼都摆着神位，几炷线香静静染着，显然外婆早上刚刚拜过祖先。封雪可以想象得到，每天早上起床，老人家是怎样虔诚地双手合十，嘴里絮叨着对小辈们的祝祷：“保佑几个小的身体健康，学业进步，毕业稳到份好工……”
她是否能预料到几年后会突然听到孙女在学校猝然长逝的消息？那时的她，是否也会怨怼神佛不曾听从她的祈愿？
最后一次重生，也许也是封雪最后一次跟家人团聚的机会。未来去了美国，她的重心就会跟正式放在跟赵逸池一起追凶上。现在难得还有一个可以暂且喘息的假期，她决定回家好好陪陪家人，不按前世的轨迹跟林语恒一起去广州的律所实习。
放弃一次实习而已，影响不了大局。她解决完早餐，就抱着电脑上了顶楼的露台。那里摆着一张桌子和藤椅，是她从小到大做作业的地方，外婆早给她收拾出来了。旁边还有外公种的葫芦瓜，大大小小绿色的葫芦悬挂在藤架上，在清晨的阳光下投射出斑驳的影子，像一串串风铃。
藤椅上趴着一只膘肥体壮的橘猫，是外公捡来养的，整天一副睡不醒的惫懒样子。封雪摇了摇椅子，“喂——不准睡了，这是我的专用座位。”猫咪双眼睁开一线瞟了她一眼，趾高气昂地蹦走了，留下满座的毛。
她抱着双膝懒懒地瘫在椅子上，打开电脑开始看几天前她在闲鱼上买的LSAT备考资料。虽然她还没来得及跟赵逸池正式讨论过申请Y大的计划，但她见过郑楠准备的时间线，知道自己肯定要先攻克LSAT。
法学生嘛，习惯了什么考试都从听网课开始。她点开资料包里的一个视频，但没几分钟就听得头昏脑涨。
想起兵荒马乱的那天，离开的时候跟叶芮汇合，果然遭到了拷问。她搬出早就构思好的说辞，“没什么啊，赵逸池想转法学，问我点问题嘛……”
叶芮上下来回打量着她，狐疑道：“那他为什么不问林语恒，要来问你？”
她作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张口就把林语恒赖上了，“就是他让赵逸池问我的，因为我们都打算申请Y大。”
果然叶芮听到这注意力立马转移了，“你想去Y大？太勇了姐！”
“你不是也要准备冲一把B大的CS吗？”封雪笑眯眯地挽着她，成功让她忘记了赵逸池这个人，“我们一起加油，美国再见啊！”
也不知道赵逸池那边是怎么把林语恒糊弄过去的……
不行不行，不能再这样走神了！就这样呆坐着看网课，眼睛都发直了，也愣是没听进去一个字。她打开电子版的教材，打算直接看书，再做点练习题，这样能让脑子动起来。
封雪刚戴上耳机，最近一次听的音乐跳了出来，《Cornfield Chase》的曲调有着穿透神经的魔力，她乍一刹那又好像回到了那间有些闭塞的琴房，被小提琴的旋律包围着。
“你的秘密基地……就是琴房啊？这听起来有点太nerdy了吧。”她还没从刚刚被压制的憋屈中走出来，故意调侃道。
“嗯哼。”然而攻击无效，他只耸耸肩，自顾自摆好了姿势，架起了琴，“来吧，想听点什么，Mademoiselle？”
她脱口而出，“《Cornfield Chase》。”像在心里排练了无数次那样，不假思索。
“如你所愿。”
他优雅一颔首，身形微动，神秘又磅礴的乐章就从掌中流泻了出来。拉琴的时候，他的身体似乎也变成了一张琴弓，好像绷着一根弦，又同时游刃有余，张弛有度。音符起伏的间隙，偶尔撩起眼皮瞥她一眼，闪过星星点点的笑意。
一个念头突然就冒出来：也许，在第一世她第一次听到他拉小提琴的那一瞬间，他们的灵魂就在那首《鸟之诗》里相认了。
那种灵魂深处的颤栗，是因为琴弦而产生的共鸣。在他们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发生了。
那个下午，她就呆呆坐在那里捧着脸，听了一整场为她开的专场音乐会。直到音乐停歇，他才放下琴，蹲下身和她平视。
“今天还满意吗？”
“嗯。”封雪已经完全被哄好，星星眼看他。
“好，那去我家吧。”
封雪还以为刚刚在门口已经蒙混过关，结果他在这里等着自己。她猝不及防之下卡了壳，半晌说不出话。
现在回想起那一刻的窘迫，封雪还是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当时她怎么回答的？“我再考虑一下”？两人好像还就考虑期的时长进行了讨价还价，她简直是溃不成军……
封雪猛地摘下耳机，重重地锤了下桌子，把躲在阴影底下酣睡的大橘吓得翻了个身。她忿忿拿起笔开始做笔记，笃笃笃的动静好像要把屏幕戳穿。
必须要把这个烦人精从脑子里赶出去——
“你肯定知道封雪家住哪吧？”烦人精正烦着另一个人。
“知道……又怎么样？我这次什么也不会告诉你了。”林语恒下意识老实回答，又立刻反应过来，一脸烦躁道：“反正你和封雪的事也把我蒙在鼓里，根本就是把我当外人，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赵逸池失笑。
这几天他父母不在家，赵逸池便也没回来，去了山上的私人度假别墅待了段时间散心。想着今天有事找林语恒，便回了家一趟。一路进来见工人在修建草坪，清理泳池，就知道家里还是没人。倒是碰到了保姆梅姐，她正准备出门遛两只狗狗。
他蹲下身摸了摸糯米和雪糕，明明有半人高，戴着爱马仕项圈，养得威风凛凛、贵气逼人，但在他身前却像他们软萌的名字一样乖巧温顺。
梅姐说：“隔壁林家小公子来了。”又笑着补了一句，“看上去似乎心情不大好。”
走到地下一层的电玩室，果然见林语恒窝在沙发里，对着一面墙那么大的屏幕打着游戏，灯也没开，脸上表情郁郁。
赵逸池并不打算把封雪的事跟林语恒摊开来讲。他觉得随着时间发展，很多东西不辨自明，林语恒迟早会明白过来，并且放手。
不可否认的是，林语恒是他们之间强有力的一个纽带，过去和现在都是，他甚至不敢说自己比林语恒更了解封雪。就比如，他连她家在哪都不知道，他们很少主动聊起私事。
但未来就不一定了。他一开始来得晚，不代表永远都晚。
“你从哪知道的？”
“我不仅知道她的，她也知道我的，高中的时候生日她还来过我家呢。”林语恒挑衅。
赵逸池眉心一动，反问：“知道有什么用？你敢去吗？去直接找她。”
林语恒一愣，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即漠然转头举起游戏机，“来打一盘吧，赢了我就告诉你。”
……
一局定胜负，林语恒虽然不爽，但还是很讲信用。给赵逸池发了一串地址，还不忘嘲笑一下：“也就你这种人不知道了，我们毕业通讯录里就有，人手一份，就你还巴巴的来问。”
“我没有那玩意儿。”
“为什么不干脆去问她？你也没有你说的那么敢啊。”顿了一下，林语恒又眯起眼冲赵逸池抬了抬下巴，仍不放弃给他添堵。
“对付她这种人，要虚虚实实，要措手不及。不然等她做好防备，你就永远得不到真实回应。”赵逸池笑得老谋深算。
“她……哪种人？”林语恒有点摸不着头脑。
“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极品回避型人格，像蜗牛一样喜欢把头缩在壳里头，你要是打算等，就只能等上一辈子了。”
看她身边那些潜在追求者的结局就知道，一个梁彻，一个林语恒，都是这样。
“只有把她的壳打开，才有可能得到真心。”
……
封雪对着一页的错题欲哭无泪，正确率永远不过半，不先看教材连题目都看不懂。
正趴在桌上发愁，突然手机一震。
“忙什么呢？”对着屏幕都能想象得到赵逸池那种尾音略微上挑的语气。
“做LSAT啊……错好多。”她发了个大哭的表情。
“需要上门辅导吗？免费。”
明明玩笑似的一句话，她心里却闪过一丝异样，鬼使神差地往露台边上走去，就见到楼下的人，立在榕树下轻轻朝她招手。
他穿着米色的亚麻衬衫，白色长裤，一副墨镜夹在挺直的鼻梁上，弧度优美的薄唇勾起，慵懒惬意地好像是来度假的，跟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赵逸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妈呀，她还穿着睡衣！封雪赶紧跑下楼换了一身衣服，急哄哄地去门口截他，生怕先被楼下的外公外婆发现。
“你怎么来了？”她飞奔下楼，小碎花裙的裙摆荡开，像一只翩跹的蝴蝶飘到他面前，鼻尖还有微微的汗珠，整个人在日光下白得发光。
午后的太阳真猛，他想，一定是这样我才会感到有点晕眩。
“当然是来监督你的学习进度。”
听到这句话，封雪立刻变成了霜打的茄子，脚尖在地上磨蹭着，“不谈学习了吧……天气这么好，我带你在镇上转转！”
然而整栋楼翻了一通，只有一辆外公的自行车，还有她小时候骑的芭比粉儿童三轮车。
“你是怎么过来的？”封雪还抱着一线希望。
“开车，司机停在巷口了。”赵逸池笑着跨上车座，大长腿一蹬，“上来吧，我技术还是不错的，以前我还跟林语恒一起从瑞士苏黎世出发，一路骑到了德国康斯坦茨……”
话音未落，封雪刚坐上去，车就咻的飞了出去，她尖叫一声，不自觉抓住他的衣角，“慢点慢点慢点——”
曲折蜿蜒的小巷里，他们穿梭在行人、电动车和小摊之间，封雪在后头指挥着路线，往江边码头骑去。她靠在他宽厚的后背上，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腰线，两臂的肌肉贲张，衣摆在风中鼓起，张扬而肆意。
那时候上大学的她，也幻想过能够坐在男朋友的自行车后座，像无数青春电影里演的那样在校园里徜徉。结果到了F大，前后门来回十分钟的校园让一切幻灭。再后来在P大读研，她却也不怎么待在学校了。
越靠近江边，逼仄的小路也越发变得宽敞，市集的喧嚣抛在了身后，远处逐渐传来飞鸟嘹亮的鸣叫，还隐约有规律的潮水声。鳞次栉比的老房子有着旧时代的南洋色彩，缝隙里三角梅和爬山虎长得茂盛又灿烂，依傍着一颗颗高大的榕树。两人的影子偎在一起，在绿荫下就像海洋里的一个小小孤岛，无言而温馨。
“小时候我经常跟小伙伴来码头玩，在江边捡小石头回家。”封雪指着岸边一棵看上去足有几十年树龄的榕树说，“那时候我还能爬到树上去，喏，那么高。”
“再过几年，这里就全部拆了，变成了一个江滨公园。”她叹了口气，流露出微微的惆怅。
他们坐在树荫下吃着刚刚买的糕点，又往江边的石头滩走去。石头嶙峋怪状，长满了青苔。两人打赌看谁走的更远，慢慢地却牵起了手，也不知道是谁先出了汗，掌心里一片滑腻，却更加紧握着。
封雪先一步踩上了离岸边最远的礁石，回头道：“我赢啦！”
江风猎猎，她的发丝和裙摆都被吹凌乱不堪，但她眺望天空的侧脸是那么沉静，如玉石般透着温润的光，刚刚露出的锋芒尽数敛起，就像脚下的江面，看似平静地流淌着，但实则暗流湍急，暗藏玄机。
赵逸池一手扶着她，任她站在比自己更高更远的地方，望着她的背影，无声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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