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峰顺峰而下的小溪流众多,金谷带着袁晏在小溪里摸了一下午,于是今晚的餐桌上,就多了一盘酥香杂鱼。
溪里能被金谷和袁晏摸到的鱼,最大的也不过二指大小,方盈将鱼处理干净,用热油炸过,再同干辣椒、葱姜蒜、花生米一并回炉,就成了这一道酥香杂鱼,那鱼虽小,却养在梅林溪边,滋味鲜甜,下酒乃是一绝。
今晚喝的,照例是何娘子家的青梅酒,如今合缘酒坊不仅供应街坊四邻采买,梅林酒肆的一应酒水,也全由合缘供给,两家倒是互利共赢了。合缘如今产值增加,方盈屋后那片梅林结的梅子,早已不足供应合缘的原料,何娘子改从青云峰下大产量的梅户那里收梅,方盈的梅林就用来给住店的客人采个野趣。
袁晏端起青梅酒,敬了方盈一杯,当初他更多的是看中梅林酒肆的地理位置,如今看到方盈已经把这里建成了一个成规模的农家酒肆,他那二百两银子翻过本来指日可待,倒是很庆幸自己没有看错了人。
方盈一向爽快,一仰头将杯子里的酒喝了个干净,拣了一条杂鱼下酒,又给自己满上一杯。
“你一个官宦人家的公子,竟然捞起袖子下河抓鱼,成何体统。”高远山给自己倒了一杯,小口酌着,今天袁晏二人下河,他在岸上远远地看着,觉得民间志怪故事里讲的水猴子,大概就是这样。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好玩就是了,有什么体统不体统的,你也尝尝这鱼,都出来玩儿了,端着只是累了你自己。”袁晏一口鱼一口酒,吃得正欢,他生在大城市,长在大城市,一向向往乡间野趣,从前只能在视频里看着up主们打野的视频下饭,如今能自己下河捞鱼,还管什么体统不体统。
方盈看样子是个有酒量的,可才几杯酒下肚,已经人事不省,金谷不常喝酒,也是几杯的量,喝到最后,场上就剩下袁晏和高远山,看高远山那架势,已是将醉未醉。
果酒才能几度,从前陪客户,红酒洋酒起步,遇上土建项目,那开局就得提几杯白酒,这点果酒,袁晏喝着跟玩儿一样。
“我是人上人的奴才,却又是奴才中的奴才,这一辈子,我都是个太监,只是个太监,活着卑躬屈膝,死了一抷黄土,连个能为我上柱香的子孙后人都不会有。”高远山酒劲上头,双颊绯红,从前在宫里当差不便饮酒,这还是他第一回尝到喝醉的滋味。
袁晏举杯在他的杯子上一碰:“有人上香又如何,上了香死人还能再活过来不成。你是什么样的人,不靠和别人比较。”
高远山笑了一声,把杯里的酒干了:“说的也是,谁还不是做皇上的奴才,就算是个全乎人儿,有朝一日天子一怒,九族都给你灭个干净,又去哪里找上香的人呢?只是我残缺之躯,今生活得何其没有滋味,还望来世能做个寻常人,平平淡淡过完一生也就罢了。”
“皇上的生活难道就有什么滋味?他用宦官,就是因为他怕,他看着偌大的皇宫,只要有心,谁都有机会杀了他,他怕自己孩子不是自己的种,万里江山就拱手让人,所以他才要灭掉你们的希望,让你们追求虚无缥缈的来世。你现在还活着,你还可以走更远的路,看更多你还没有看过的景色,你决定不了来世,可是你能决定你接下来活着的每一天。”
听了袁晏的话,高远山怔了半晌,他看向窗外出了一会神,才对袁晏说道:“你疯了,方才那番话,可是大不敬你知道吗。”
袁晏笑了笑:“我方才说过什么话?”他用手指在高远山眼前晃了晃,慢慢地将五指并拢:“睡吧。”
袁晏的手指细长,骨节分明,高远山顺着他的手指的开合,也不知怎的就真闭上了眼。
天亮了,休沐三日,袁晏三人已经在此处停留了一天一夜,他还得回一趟林府,同林老太爷谈谈自己的想法,因此早晨起来便打点行囊,准备回城。
袁晏让方盈挑了一袋梅子,连同这两日的房钱菜钱一道,付清了现银,方盈没有同袁晏拉扯,如今这间酒肆,是他们二人共同的买卖,哪怕袁晏是背后的东家,也需要厘清账目,方为长远之计。
方盈只是不解,这付银子也就罢了,袁晏怎么还从袋中拣出四颗梅子,塞回到她的手里?
袁晏先将高远山送回了造办处,自己再跟着自己的马车来到林府,投资一事,袁通判的意见可以不听,可是林老太爷作为在青城州商海沉浮了几十年的巨商大贾,能有机会听听他的意见,袁晏还是很愿意听一听的。
林老太爷在亲自在厂房里盯着一块原石取料,小厮带袁晏到了林老太爷跟前,正在下第三刀,一刀下去,正阳的满绿,价值连城。
袁晏曾经看过别人赌石,这样的石头下去,一刀穷一刀富,寻常人看到这样顶级的玉料,怕是要喜极而泣,可林老太爷只是点了点头,转过头吩咐匠人,将这块材料取出一块,给袁晏做一个无事牌,说罢扶着袁晏的手,往厅上走去。
“你也看到了,守着这样的一块矿石,我们林家这一世可以说是吃穿不尽,你们这些做小辈的,即使是坐吃,这山也未必能被你们吃空,而我们这些老人,迟早也是会走的,到时候我眼睛一闭,你们就是上街讨饭,我也是看不着的了。可是人活一世,如果只是混吃等死,又有什么意趣?我不求你能给林家带来更多的财富,更高的地位,只想你能做一番自己的事业,莫到了老时回头一看,觉得自己枉过了一生就好。”
老人布满皱纹的手搭在袁晏年轻的、骨节分明的手上,岁月的痕迹,就这么在隔代人两只手清晰的对比之下可见一斑,林老太爷所言皆发自肺腑,一片怜爱晚辈之心。
袁晏郑重地向林老太爷点了点头:“既然老天让我活这一世,我定当尽力不负此生,外祖父放心。”
林老太爷笑了笑:“你近日做得很好,我都听说了,那青城酒坊如今如日中天,皇上的私库日进斗金,简阳王的改革开了个好头,贡酒一事你办得漂亮,接下来是个什么打算,你今天来找我,是不是想我这个老头子给你参谋参谋。”
“老爷子料事如神,我今天来,确实是有个想法,想来请教一二。”袁晏扶着老人进了花厅,侍女已将袁晏带来的青梅洗净,放在白瓷盘里,林老太爷尝了一颗,等着袁晏的下文。
袁晏将他的投资方案说与林老太爷,林老太爷听得认真,不时点头,等到袁晏说完,他才缓缓说道:“我们林家是做玉石的生意,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个一本万利的买卖,你要说青城州哪户人家手里的现钱最多,我林府若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你如今说,只有让钱流动起来,才能产生更多的财富,我又何尝不明白这样的道理,就拿我们林府来说吧,为了能开拓新的产业,你那舅舅这些年不知试了多少买卖,酒楼、布匹、养殖,只是赔得多,赚得少。你如今是要我把钱,投入到别人已经成规模的产业中去,他们的人、技法、客源都为我所用,而我的钱又能助力他们做大做强,风险还得以分摊,我看很好。”
袁晏猜想,这说完了好处,就该到“但是”了,果然听林老爷子说道:“但是李知州顾虑的,又何尝不是我顾虑的,这些年你们做小辈的买卖,我没少往里贴钱,亏也就亏了,能帮上你们,我心里高兴,可那也是因为我林府的家底摆在这里,经得住折腾。那些百姓们手里几两银子,若是真把你说的“股市”当作赌场,放着脚踏实地的营生不做,指望着在这里捞金,岂不是把人坑害了。”
林老太爷看着袁晏神情严肃,给他递了个梅子,袁晏伸手接了,他又向袁晏说道:“问题虽有,事却未必不能办,你大可以先把口子收紧,不单单是被投的企业要严格筛选,投资者也要做限制,开始先是商号投商号,等到运转到一定规模,再放开给百姓们。”
林老太爷的话有理,现代的股市制度运转多年,就算要搬过来,也不必全然按照之前的进程,先上个企业间的股转平台,也未尝不可。
袁晏吃完了手里的梅子,笑着对林老爷子说道:“受教了,我只当外祖父更多地要问我这全盘计划究竟能不能盘活林府的资产,没想到老爷子心里记挂的是更多的百姓,果然能成大事的商者,不会只看到自己盘子的利益。”
林老爷子摆了摆手:“你嘴倒甜,跟你说句实话,我林家如今背着青城州首富之名,到底是树大招风,权力始终是握在天子和亲贵手里,有道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钱能生钱固然是好,若是太过富贵,碍了别人的眼难免麻烦,我如今也是没有年轻时的心气了,不比你们。”
那边一个侍女向他们两人走来,行了一礼,轻声说道:“老爷,老夫人知道表少爷今儿过府,已经在前厅备下酒饭,叫我过来说一声,都已经打点齐备,让您领着表少爷过去呢。”
“这老婆子,就是见不得咱们爷孙俩说点悄悄话。”林老爷子一笑,转过身对着袁晏道:“咱们快走吧,别叫你外祖母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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