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清雪回到公安局时,云荒街的天空忽然纷纷扬扬地下起小雪。
在此之前,她重新回到凶案现场,在一片早已干涸的血迹中,她发现了一片,被挂烂的衣服碎片。
那块碎片和泥土融为一体,不知道被多少人踩过。
最开始报警的其实是个远近闻名的疯女人,她有名字,叫祁安。
她冲进警局,含糊不清地说着“死人”,“血”这些字眼,然后她高高举起她的手臂,指向很远很远的天边。
那时没有人把一个疯子说的话当真,云荒街平静祥和,住在这里的,大多数都是好人。
吴清雪整理卷宗路过时,恰好听见祁安在说话,她放好卷宗,正好给要去打牌的老郭说了这件事。
老郭不想去。
一个疯子说的话能信吗?公安局里的人那么忙,万一疯子在骗人呢?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真的有案子呢?”吴清雪并不认为祁安在说假话。
最后,老郭派了夏汲光去处理。
警笛最后在发现申无涯的尸体后开始长鸣。
根据吴清雪后来的猜测,是凶手提前让祁安跑到公安局,告诉了正在值班的警察,城郊发生了凶杀案,等警察赶到的时候,凶手早已经逃脱。
也就是说,申无涯的死,一定是预谋杀人。
虽然现场的痕迹和线索都指向,一个身材高大,且有力气的男性,但吴清雪留了个心眼,公安局新来的两个男同事总是太粗心,他们可能收集漏了证据。
于是,吴清雪重新回到了犯罪现场。
她找了很久,在一个角落,找到了一块衣服的碎片,与此同时,在这片碎片的旁边,有斧头批坏墙面的痕迹。
申无涯的后脑勺有钝器击打伤,也就是说,他是先被人敲死,心脏上的伤口是死后伤,他一定是被打死了,才被放了血,挖空尸体。
棉花和长钉这种东西,要采购的话,照理说也应该留下痕迹,但局里一点头绪都没有,甚至可以说,没人找到有关棉花和长钉的任何线索。
所以,吴清雪越来越怀疑,不是一个人促成了这件事。
从废弃教堂的不远处传来一阵很轻的脚步声,吴清雪默默按住了腰间的枪,在回头的刹那,她看见来报警的疯女人睁着漆黑的,看不见任何光的眼睛盯着吴清雪。
祁安歪了下头,转身,毫不犹豫地朝外面跑去。
“站住!”吴清雪抬脚追上去。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祁安?”吴清雪大声呼唤祁安的背影。
但是祁安没有停下,直到跑到一条水沟旁边,她才顿住脚步。
她看着吴清雪,又指着这条小水沟。
和教堂离了有点远的小水沟,没有人排查过的小水沟。吴清雪顺着祁安手指的方向,在水沟里看到了另一块破布。
以及,一只沾了泥的女士布鞋。
吴清雪仔细回忆这双布鞋的款式,云荒街这片几乎没有什么鞋店,就算有,里面的鞋也很贵,大部分人都是自己做鞋。
自己做的话,样式就没有那么多,云荒街的女工会做的鞋,用的布料,也就那么几种。
按理说,吴清雪应该把这只鞋拿去给霍无忧指认,质问霍无忧,这是不是霍春来的鞋。
但吴清雪莫名有一种自信,这只鞋,一定是霍无忧的母亲,霍春来的东西。
霍春来不懂医学,生物学,但霍无忧懂。
霍无忧没有杀死申无涯的力气,没有拿起大斧头砍人的力气,但霍春来有。
这是或许是一个母亲杀死丈夫后,女儿为了保全母亲而嫁祸自己的故事。
紧跟着,祁安指着自己的耳朵,语无伦次地说:“无忧,被打,我听见……”
“保护被打……的孩子……”祁安好像短暂地恢复了清醒,但又好像在继续疯狂地活着。
她的眼睛很黑,但一点也不亮。
吴清雪听过她的故事。
她曾被自己的丈夫打到濒死,她唯一的女儿也死在了丈夫的棍棒下。
没有人知道,一个无权无势,娘家不帮亲,婆家只会压榨她的女人,是怎么奋起,爆发,在病痛中,杀死一个比她强壮的男人的。
在那之后,祁安就疯了。
或许她没有疯,但她不疯的话,她一定在云荒街活不下去。
她抓住吴清雪的手臂,艰难地,一字一顿地说:“救救……无忧……”
吴清雪的心中忽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被傅朝阳敲晕,霍无忧却没有杀她。
现在,她知道了真相,却也不打算说出来。
吴清雪顶着寒风往回走。
与此同时,审讯室内的老郭和宋玉芳也终于打破了僵持。
“霍春来在木工店买了一把斧头,她看见霍无忧把申无涯约了出去,也猜到自己的女儿会做什么样的事。”
“霍春来要保护霍无忧。”
宋玉芳长叹一口气,“她来救济会的时间最短,但心最诚恳。她来求我,我就帮了她。”
“我们约定好在远离墓山的那条路上相遇,但她一直没有来,”宋玉芳说,“我原以为她是改变了主意,等我回去找她的时候,我才发现,她跌进了一条小水沟里,头被石头磕晕了,最后溺死在了里面。”
“是我杀了她。”宋玉芳继续说。
老郭有些疲惫地揉了下鼻梁,厉声道:“霍春来怎么死的,我没有兴趣知道,你现在就告诉我一件事!申无涯怎么死的!”
他已经快疯了。
但宋玉芳依旧是一副平静的样子。
“你还是没有听懂,”宋玉芳眯了下眼睛,她依旧穿着修女服,在审讯室灯光的照耀下,显现出一分神性,“霍春来究竟是为什么,才出现在城郊的废弃教堂的呢?霍春来究竟是为什么要来基督教救济会做祷告呢?”
“她似乎知道,自己要犯下一个不可饶恕的罪过,于是她开始祈求神的原谅。”
宋玉芳的声音很冷,比云荒街的雪还冷。
吴清雪就是这个时候推开的审讯室的大门,她一身疲惫,只有看向老郭时,才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你跑哪儿去了?”老郭也是疲惫地和吴清雪说话,他几乎已经无法思考。
“郭队,”吴清雪答非所问,用严肃的,不为所动的声音说:“是我杀了申无涯。”
她喘着粗气。
从木工店老板那知道霍无忧去自首之后,她就一刻也没有停歇地开始往前跑。
只要老郭没有定罪,一切就都来得及。
吴清雪决定,要保下霍无忧。而最好最快的方法就是,承认自己才是杀死申无涯的杀人凶手。
然后,她推开了审讯室的门。
真相其实离老郭很近,却又离老郭很远,每一个人,来到公安局的每一个女人都说,她们杀死了申无涯。
但没有一个人能说得清楚,申无涯究竟是怎么死的。
老郭从业多年,没想到有一天会在这么简单的一个案子上栽跟头。
他坐在公安局门口抽叶子烟。
云荒街的天空阴沉沉的,看不见什么光。申无涯的尸体还在解剖室的停尸间。
冬天,尸体的腐烂会比夏天更加缓慢。
夏汲光被宋玉芳捅伤,送进了医院,宋玉芳是一定要抓捕的。
那,霍无忧呢?
冰冷的审讯室内,霍无忧一边喝吴清雪给她倒的温水,一遍看向审讯室另一边,完全不透光的墙壁。
“如果从这里开一扇窗户,往外看,能看见外面的天空吗?”霍无忧问。
“如果是夏天的话或许可以,但现在是冬天,只能看见雪,”吴清雪顿了一下,“你大可不必自首,人并不是你杀的。”
“但我也想假装,我和我的母亲一样勇敢。”霍无忧垂下眼帘。
“我想,如果我那天没有离开的话,我会不会和霍春来一起,牵着手,离开云荒街,去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呢?”
霍无忧很轻很轻地呼出一口气,吴清雪蹲在她面前,用疲惫的,但泛着微光的眼睛看着她。
“为了一个死人顶罪并不值得。”吴清雪说。
“吴警官,我是不是也可以说,为了一个有罪之人顶罪,更不值得?”霍无忧笑了笑。
吴清雪不说话了,她只是安静地凝望着霍无忧。
很小的时候,她就是这么看她的母亲的。
值不值得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霍无忧想要这么做。
她这一辈子,总是沉默着,旁观着。
她的母亲操劳了一辈子,被压迫了一辈子,她就这么站在旁边看了二十多年,她从来没有发出过反抗的声音。
因为受到压迫的似乎并不是她。
只要有霍春来在,那么被压迫的第一个人一定是霍春来,其次才是霍无忧。
她可以永远活在霍春来的庇佑之下。
如果霍春来没有在逃跑的时候,因为过于惊慌跌进那条小水沟,死掉的话,说不定现在的霍无忧仍然可以和她在逃亡中旅行,在她们被抓捕的时候,霍无忧仍然可以做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但是,霍春来死了。
从未长大的霍无忧清晰地意识到,她将成为霍春来,代替霍春来,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于是,霍无忧决定面对错误。
云荒街的天空依旧阴沉着,雪还没有停,老郭的烟已经抽完了,他随意将烟头扔在地上踩灭,转身回到审讯室。
宋玉芳戴着手铐,被人押进入警车,另一间审讯室的傅朝阳双手合十,像是在求神的庇护。
被拦在大厅的温念尘用座机给远在墓山上的季行舟通话,木工店的老板娘李拥穗坐在一群研究生旁边,和她们唠起了嗑。
她们都不害怕死。
疯女人祁安仍旧在城郊的废弃教堂,她冷静地处理着被吴清雪扔下的衣服布料,双手合十,站在被遗忘的圣像之下。
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她曾是一个医生。
与此同时,吴清雪终于站起身,在离开审讯室被人关押起来之前,她回头看了霍无忧一眼。
霍无忧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她从未如此平和过。
然后,吴清雪听到了她的声音:
“春天要来了。”
全文完。
因为这个故事写得很痛苦,中间很多地方都不是特别完善,等我有勇气面对里面的剧情之后,会进行精修,感谢每一个读到这里的朋友。[比心][比心][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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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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