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款过亿捧着一杯强行要男仆万煮的甜橙热红酒，窝在沙发里，两条腿直挺挺架在椅子上，膝盖涂着厚厚的药膏，脸上干干净净，头发也梳理过，不复先前狼狈的模样，只除了眼睛还有点红肿。
反观男仆万，平日里总是干净整洁的人，此刻衣襟上却残留着干涸的不明液体痕迹，本该光滑的衣料，更是皱得像发酵的老坛酸菜。
不仅如此，他的领口也因为存款过亿的无意识乱蹭，从常规小V领，变成了性感深V，打从存款过亿的角度望去，可以从锁骨，经过沟壑，再一直看到最上排腹肌。
存款过亿抿了口红酒，轻咳一声，道：“那什么，有句话我不知该说不该说。”
刚忙完手头事情，正要坐下歇息的男仆万，闻言俯身靠近她，手背贴上她的额头：“怎么了，有话就说，是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存款过亿及时移开马克杯，保住了来之不易的酒，眼神四处为家，好嘛，一览无余了都，怪不得他洗的衣服那么干净，敢情自带搓衣板，她说，“我的意思是，我的眼睛有它自己的想法，不由自主看向了它不该停留的地方。”
男仆万：“嗯？”
“你要不要去换个衣服。”存款过亿费力把乐呵吃豆腐的眼睛收回，努努嘴，说，“你的衣服可以上岗抹布位了。”
男仆万低头看向自己，无声笑了笑，起身去换衣服。
存款过亿拍拍升温的脸颊，又连灌自己两大口酒，借着酒意上头，终于对着屏风上的剪影，开了口：“还记得昨天我跟你说的，有一个蜗牛在我的鼓励下，1小时滑了579次高级赛道的事吗？”
男仆万应道：“嗯，我记得。”
存款过亿垂下眼，停顿了一下，而后说：“我今天去上班了才知道，瓜牛萌萌就是滑雪场新来的教练。昨天是我好心办坏事，以为她说的‘快’，是让我帮她加快赛道速度，但其实，她是想让我快点把赛道停下。因为我的自以为是，我不断给她提高难度，害她过量运动，严重脱力脱水，进了医院，抢救了一天一夜，可能现在还在ICU里躺着。”
“这是上天对她的考验，她没能接住是她的问题，她没能准确表达她的意思，也是她的问题，不该你自责。”男仆万说。
“可要不是我主动插手她的事，不瞎鼓励她，她顶多就是站着不动，然后冻死在出发点。”存款过亿的手指头无意识扣弄着马克杯上的花纹，说，“但因为我的插手，她多受了一阵子的折磨，而且他们说，就算她能救回来，大概率也是个残废了。”
“你指的‘他们’是谁？是医生这么说的吗？”男仆万换好衣服，重新回到她身边坐下，问道。
“你不要发问，不要发表你的感想，也不要看我，把脸转过去，不然我就不说了。”存款过亿没抬头，只快速瞄了他一眼，说，她说不上自己是紧张还是不好意思，还是单纯喝高了，还是有其他的原因，总之她的脸很红，跟杯中的红酒没多大差别。
男仆万许是察觉到了，遂随了她的意，扭过身，用侧脸对着她。
存款过亿接着说：“他们是我的同事。他们没有直接当面跟我说瓜牛萌萌的事，而是在背后偷偷议论时，被我听见的。”
说着，她的眉心深深皱了起来，“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是面对面的时候，他们能说能笑，能跟你正常交流，但当你回头，他们就会立马变脸，对你指指点点，那些眼神就像有刺一样，从四面八方向你扎来，虽然身上看不到伤口，但哪儿都觉得痛。”
男仆万动了动，好似要转身。
存款过亿连忙道：“你不准动，就这样呆着，除非我同意，否则不准回头。”
男仆万只好定在原地，垂落下来的浓密睫毛将眼底的寒光全然遮住。
存款过亿闷头把杯子里最后一口酒喝完，长长呼了口气，继续说：“其实也没什么，说两句就说两句呗，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说闲话，我都习惯，无所谓了，我正常上班，该干嘛干嘛，也不至于像你说的，假装无事发生。我什么都不说只是，只是因为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也确实不太习惯被人关心，要是像唐念念那样神经兮兮发个癫，顺势让我发个火出个气，我可能还自在点。”
她当然习惯不了，也自在不了，得知道，她上一次被人轻声细语，拍着后背，抱着哄，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但当时的她没人腿高，连走路都走不连牵，以是这句话存款过亿没能好意思说出来。
屋外的风雨渐渐变小，和偶尔飘来的卡顿读书声，竟奇异地构成了舒缓的白噪音。
男仆万就像存款过亿要求的那样，坐着一动不动，不看她，也不做声，用行动代替回答，做一个合格的情绪垃圾桶。
存款过亿远远望着没有被男仆万丢掉的烂蛋糕，说：“今天是1号，在你来我家之前，我每个月1号都会买一个蛋糕回来吃，至于原因，我说了你可不准笑我。”
男仆万自然没有笑，安静得就好像是死去了。
“我的生日是4月1号，但我不想被别人知道我的生日和愚人节是同一天，我不想被他们用奇怪的眼神看我，所以我会在每个月的1号都去买蛋糕，今天也是惯例。”她的嗓音显然又低落了下去，说，“我原本以为吃了蛋糕我会很开心的，但是鬼知道，蛋糕店对面的大黄狗一看到我，就立马对我用鼻子哼哼，说我‘loser就是loser’，过分，上次它吃了我的火腿肠，还对我说‘恭喜发财旺旺旺’呢。”
随即，她也用鼻子哼了一哼，说，“本来我就一肚子气呢，它再来上一句，我当场气炸，一脚踢飞了它的饭盆，然后它就追着要咬我，那我又不傻，哪能让它咬，所以我就跑，跑着跑着一不小心踩到了香蕉皮，最后就变成你看到的这样，我摔了个狗吃屎，蛋糕就是那个屎。”
这下男仆万没忍住，回身再次上下打量她，问道：“那你有被狗咬到吗？别又受了伤还瞒着我。”
存款过亿摇摇头：“没，这个真没，我保证。”
她故意翘起了嘴巴，做了个得意的小表情，说，“拜托好伐啦，我可是存款过亿哎，我多机智，我特地往美食街那个方向跑，它一跟我进去就迷失了方向，没能再出来，哼哼，惹到我，它这辈子都别想出来了。”
男仆万也小幅度地勾了下唇角，但看不出是笑，还是什么意思，他接过存款过亿手中喝空了的杯子放到茶几上，倾身去清理她膝盖上的药膏：“答应我一件事好吗，下次再生气也不要踢狗盆了，至少，不要当着狗的面踢，我们可以趁它不在踢。”
“看我心情吧，毕竟我存款过亿易怒易爆炸，最擅长的事就是惹人生气，惹是生非了，只要有我在，哪里就是灾难现场。”
“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你很特别，有你在是一件很幸运的事，因为你，我的生活变得更加丰富多彩，因为你，我才能获得更多灵感创作新产品，公司生意也才能蒸蒸日上，源源不断有进账。”
“你靠我获利，那怎么没见你给我发点奖金啊什么的？”
“如果你想，我的人就是你的，我的钱当然也是你的。”男仆万稍稍抬起头，望进她眼里。
“啊？”存款过亿微愣，感觉温度居高不下的脸和耳朵更热了，“哦，那你努力，再多赚点，我需要很多很多的钱，你不知道吧，我的目标可是攒够钱，买到全宇宙最最最吊的武器，然后宰了这个讨厌的世界。”
“好，我会为你的目标而努力的，和你一起去宰了你讨厌的世界。”男仆万帮存款过亿清理干净的膝盖放下卷起的裤腿，说，语气是认真的。
“不过回过头来看，还真是一方有难，八方添乱，似乎坏事永远都是堆积着，推搡着，争先恐后一起来的，人倒霉起来，是真倒霉啊。我也没想到，上个网也能有事，我小太阳存老师也会有被网暴的一天。呵，今天发生的事，够我引燃星球了，可我也只不过是在家发发脾气，摔个游戏机。”存款过亿往沙发上一歪，轻嗤了声，说，“但是我怎么想都觉得是瓜牛萌萌的错，如果不是她，我也不会气成这样，也就不会有后续这些事了，你说对吧。”
“凡事都有两面性，如何看待取决于你，坏事不一定全是坏事，好事也不一定全是好事。”男仆万说，“也正是有了这些事，我才能看到你真实的一面，我们之间的距离也才能变得更近。”
“还真实的一面呢，切，我又不像你，成天戴个面具。我只是偶尔抑郁，暴躁和口吐芬芳才是我的主要人格成份。”存款过亿别别扭扭地说。
男仆万笑笑，起身去洗手：“要再吃点东西吗，没吃晚饭该饿了吧。”
存款过亿也跟着起身，跟着去往卫生间，回道：“不吃了，很晚了，我刷个牙得赶紧睡觉，明天还要上班呢，我还打算问问他们瓜牛萌萌在哪个医院，等下班的时候去慰问一下。”
“我和你一起去。”
“好啊。”
存款过亿刷完牙，却没有径直回自己的卧室，而是站在屏风前，对着男仆万睡觉用的浴缸发愣。
男仆万：“怎么了？”
存款过亿屈指敲敲浴缸边边，发出“邦邦”响声：“感觉你的浴缸挺舒服的，要不今天我们交换，我睡你的浴缸，你去睡我的床？”
男仆万：“什么？你是醉了吗？”
存款过亿也不等男仆万答应，径自跨进浴缸，掀开被子，将自己裹了进去，还顺手揪了一只排排队坐在浴缸边上的，肚子最鼓的丑娃娃，搂进怀里，闭上眼睛：“帮忙关下灯谢谢。”
男仆万好笑地看着她：“你确定要在这儿睡？”
“啊~呼~我睡着了。”存款过亿用一声呼噜回答他。
“好。”
男仆万转身，将所有的灯关闭，客厅陷入一片漆黑。
存款过亿睁开眼睛四处张望，换了个角度，竟觉得自己的家好陌生。
耳边，叮铃的声音越来越近。
存款过亿疑惑，哎，那不是他脚上戴的东西发出的声音吗，他不是该去卧室的吗，怎么还往回走了？
存款过亿的疑惑没有疑惑很久，因为有人带着他专属的声音，也跨进了浴缸，躺了下来。
“喂，你干嘛呀。”存款过亿战术后仰，试图躲避他的贴近，他的浴缸对一个人来说，很大很宽敞，但对两个成年人来说，就有点太沙丁鱼罐头了。
“别乱动，你踢到我了。”
“那你出去啊。”
“...我睡着了。”
“还复制我台词呢你。”
“……”
“很挤哎。”
“……”
“好吧，晚安。”
“晚安。”
几分钟后，没睡着的存款过亿用胳膊肘戳了戳男仆万，小声道：“你说...”
男仆万无奈道：“说什么？”
她说：“有个叫伍佰的妄想在我脑子里指挥我唱歌，但他只领两个字，后面的我跟不上。”
男仆万：“……”
他沉默了，沉默得像一具尸体。
随后，男仆万用从头平到尾的语调，说出了歌词：“他说，你爱了不该爱的人，你的心中满是伤痕。”
存款过亿偷笑：“收到，感谢。”
又一个几分钟后，存款过亿突兀地高兴起来，说：“我知道了，你的名字一定是‘万人迷~’吧。你姓万，‘迷’拖长了就是‘yi’的音，加起来勉强也能算四个字，你说我猜的对不对。”
却听男仆万微不可听地叹了一声：“不对，再猜，但不是现在猜，你该睡觉了。”
“哦，好吧。”
又又一个几分钟后，仍然没睡着的存款过亿在浴缸里艰难地翻了个身，解放压麻了的胳膊，可不过，她也与他贴得更近，他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脸侧，两人几乎呼吸交缠。
没有任何光源的客厅，拥挤的浴缸，存款过亿最大限度仰起头，能够看到他闭着眼睛，脸上还覆着薄薄的蕾丝面罩，按耐已久的好奇心升了起来。
她探出鬼鬼祟祟的手，小心翼翼掀开了面罩的一角。
“我竟不知你睡觉的时候原来有这么多小动作。”合该睡着了的男仆万冷不丁睁开眼，并捉住了存款过亿的贼手。
“你都看到真实的我了，为什么我不能看到真实的你！”存款过亿不满道。
“改天吧，现在给你看会把你吓到。”男仆万将她的手拉下，塞进二人胸膛之间的细小空隙里，一手搭在她的腰间，限制住她的行动能力，“再乱动，别怪我把你电池扣出来。”
“你别抓着我手啊，你越不让我看，我就越想看，你成功激起了我的好胜心，有本事你今天就别睡着。”
“……”
“还有，我又不是唐念念，我哪来的电池！”
“……”
“你！你干嘛突然亲我！”存款过亿很想捂住被亲到的脸颊，但她的手没有自由权限。
“我提醒过你不要乱动，你已经踢到我很多次了，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只是我不会打你，只会用另一种方式吓唬你。”
存款过亿不动了：“...晚安。”
“晚安。”
屋外风雨持续了很久，淅淅沥沥不带停，屋里存款过亿干瞪着眼，精神头大好。
又一个几分钟过去了，她始终没有睡意，身边的人呼吸很轻，身体也很暖，隐隐散发着她形容不出来的淡淡香气。
“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你有点像我太奶，她很温柔，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存款过亿不由得化身大黄，鼻头翕动，低喃道，“还记得我小时候下雨天坐在太奶雨衣里，也是这样的感觉，很温暖，很好闻，很有安全感。”
“是吗。”
“你咋也没睡，你也睡不着？看来以后我们要定个家规，晚上不准...喝...咖啡。”存款过亿大大睁着眼，清楚看到男仆万一点点掀开了脸上的面罩。
然而她的视野在面罩被全部揭下的那一秒，陷进无边黑暗。
他说：“我们那可没有管能接吻的人叫太奶的说法。”
与此同时，她唇上一热，有什么同样柔软的事物碰到了她。
存款过亿惊得忘记了呼吸，呆得很完全。
男仆万眼底绽开笑意，又在她唇上啄了两下：“还有话要说吗？还有小动作要做吗？”
存款过亿迟顿地回过神，支支吾吾地摇了下头：“没，没了。”
“好，睡吧。”男仆万见她反应实在可爱，笑意更浓，忍不住又亲了亲，并坏心眼地想，要是她再闹，就可以借此机会将这个吻加深。
可惜存款过亿没能如他所愿，尽管脑中思绪乱飞，却始终紧紧闭着眼，假装自己已亡。
说实话，浴缸睡起来一点都不舒服，很硬也很冷，哪怕铺了厚实的垫子也有蓬松的被子，但是意外地很好睡，就像幼时挤在太奶怀里睡硬板床那样，很放松，很踏实，重点说明，她说他像太奶，不是说他长得像，而是一种感觉，一种通用词汇为“幸福”的感觉。
外面黑漆漆，风呼呼，这个雨夜还很长，但对此刻的他们来说，又有些过于短暂。
存款过亿迷迷瞪瞪总算有了睡意，意识朦胧间，耳边传来话语声，他好像对她说了句什么，但她没能听清，他也没再重复，没多久两人就伴着他们跃动频率无限接近的心跳声，渐渐睡去。
雨是在将要黎明的时候停止的。
也正是天亮的时候，砰的一阵巨响，大门被人大力撞开。
“她大姨妈，存款过亿！”
存款过亿在梦中惊醒，小心脏吓得跃进了嗓子眼里，眼里迷蒙：“发生什么事了？”
同款惊醒的男仆万第一时间拍拍她后背，哑声道：“没事还早，你再睡会。”
“哦。”存款过亿又合上了眼睛，将脸埋了回去，还得寸进尺地蹭了两下，舒服地直喟叹。
可紧接着，有人声嘶力竭吼道：“存款过亿！我家存款过亿呢！我那么大个存款过亿呢！我死要见人，活要见尸的存款过亿到哪儿去了呢！！”
存款过亿额角熟悉地开始抽痛，睁开尤带红血丝的眼，彻底睡不着了：“我凎！人工智障？唐？念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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