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洛无瑕点燃一根根烛火，吹灭手中的火折子。
鬼脸上的惨白被烛火映的柔和，她回身看着围坐一桌的几人，心中莫名欣慰。
灵霁把玩着手里的果子，问道：“你刚刚说，你是神仙？”
褚荧淡声在后面跟上一句，“是被贬谪的神仙。”
“被贬谪的神仙也是神仙。”阙无衣轻哼一声。
见洛无瑕点完烛火落座，尚珂顺势递给她一个果子，接着问向阙无衣，“那你是因为什么被贬的？”
“记不清了。”
啃着果子的灵霁动作一顿，扭头看向洛无瑕，洛无瑕笑笑，“又一个记不清的。”
“他们说是我偷吃贡品时打翻了琉璃盏，一顿刑罚后便昏睡过去不省人事，再醒来，就是他们要我来助你。”
阙无衣看向洛无瑕，继续道：“你这揭榜的也是时候，我刚醒。”
“那是很巧。”洛无瑕看向身旁不作声的人，笑问：“那你呢，阮娘？”
“我么？”阮娘抬眸对上洛无瑕的目光，眉眼含笑，柔情却坚毅。声音温婉，她启唇缓缓说道：“我是鬼。”
尚珂和灵霁同时惊疑，“你也是鬼？”
“我是。”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阙无衣不解，“只准有洛无瑕一个鬼吗？”
“但是功德任务已经被洛姐姐接下……”灵霁说着说着噤了声，师父告诫过她，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尚珂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于是问道：“你也是为了攒功德来这的么？”
“是。”阮娘不加掩饰，她看着洛无瑕，声音依旧温柔，“你放心，我不会抢夺你的功德。”
她的眼神太过温和，洛无瑕从中感受不到一点点的恶意和算计，只能感觉到友人般的信任和关怀。
她笑笑，“功德一事也不是你我说了算的，各凭本事，不必介怀。”
“嗯？难道你们不知道吗？谁揭榜就算谁的，无论是谁完成的这些任务，最后都会把功德算在揭榜人的身上。”
阙无衣边说着边观察着在座几人的神情，除了阮娘无甚变化，其他人皆是或多或少的震惊。
“你们真不知道啊？”
“自带绑定，这谁能想到的。”尚珂笑道：“无瑕，你有福喽。”
灵霁点头，“是啊是啊，我们这么多人在呢，你一定会完成任务攒取功德的。”
褚荧：“所以，任务是什么？”
当年任务在鬼城发布时，用的还是保密版本，直到洛无瑕接下了任务，她才知道要做什么。
而在场几人，显然是没这个机会知道的。尚珂更是今日才知道功德任务这个东西。
就连灵霁，这段时间竟也没想过窥探文书内容，以至于到现在也和其他几人一样一概不知。
洛无瑕暗叹一声，她们刚刚还都在摩拳擦掌，斗志昂扬呢，也不知道看了文书任务后会是怎样的神情。
洛无瑕展开文书，给众人看着上面几个无甚意义的大字——寻找救世之人。
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灵霁挠挠头，“这……好、好简单的一句话啊。”
尚珂颦眉，又前后左右翻了翻文书，在确定只有这几个字后嫌弃道：“什么废话？”
褚荧看着那几个字心道：和预言一样省略。
阙无衣则是抿起嘴憋笑，忍不住腹诽：哦哟，命书又偷懒了。
几人神情各异，各有各的精彩，洛无瑕很满意这种反馈。
看吧，不是只有我在看见这几个字时溃不成军。
她转头看向身边的阮娘，见她还是一副沉稳安静模样，不禁开口问道：“阮娘，你有什么见解？”
像是没想到洛无瑕会问自己的看法，阮娘眼眸微睁看向洛无瑕，继而缓缓开口：“无耻。”
简简单单两个字出来后，几人都默契无声地点点头。
尚珂左看右看文书，“救世？世界会毁灭吗？”
“或许吧，但这个任务已经发布四年了。”洛无瑕说道。
尚珂：“听起来这个世界也不是那么着急需要被救。”
“不不不。”阙无衣从尚珂手中拿过文书，指着上面光芒不盛的字。
“这些字的光亮会随着任务结束的到来渐渐变得微弱，如果有一天它们变得黯淡无光，那就只有两个结果，要么，任务完成，要么，任务再也完不成。”
闻言几人都看向那几个字，的确，不是什么耀眼的光芒。
洛无瑕蹙眉回忆着，“一年前的时候，它们好像是要比现在亮一些。”
“所以咯，其实所剩时间不多了，他们让我来找你，也是为了督促此事。”阙无衣指指天说道。
灵霁问道：“那你要是醒不来呢？你们那被贬的神仙很多吗？”
“这……”阙无衣无言以对，尴尬笑笑，“我也不知道。”
洛无瑕咬唇，“可是……如果真的有灭世之灾，靠我一个小鬼能力挽狂澜么？天庭和地府未免也……”
她顿了顿，没有继续编排议论，倒是沉默寡言的褚荧接了四个字：
“太过儿戏。”
的确，这简直是拿着天下苍生开玩笑。
尚珂安慰着，“或许这只是其中一个办法呢，那些厉害的人物怎么可能放任自己消失。你们说对吧？”
想让洛无瑕别有那么大的压力，尚珂暗示着几人快说几句安慰，可几人都是垂眸不言，只有阙无衣不大自然地开了口。
“那个……你们可能误会了，这个所谓的世间，只是人间而已，地府和天庭不受影响的。”说完阙无衣抿抿嘴低下头，有一种与无耻天庭一伙的羞耻感。
尚珂气笑，“呵。”
“还是尽快行动吧。”褚荧看向洛无瑕，“明日出发。”
尚珂：“这么仓促？”
洛无瑕看着文书，许久，她说道：“若真的有灾难，这一路恐怕危险，你们……”
“洛姐姐，我是要跟着你的。”灵霁连忙说道。
褚荧淡淡道：“我也是。”
阙无衣：“我就不用说了，他们可是要求我跟着你呢。”
阮娘没有说话，轻抚着洛无瑕的脊背安慰。
洛无瑕看向阮娘，只一眼，她便明白了阮娘的意思。
她又看向尚珂，还未说什么，尚珂便抢先开口。
“你看我做什么？本小姐来去自由，你可管不住我。况且就算我同你们一道，也只是好奇会发生什么灾祸罢了，可不是为了你。”
知道尚珂是为了减轻自己的心理负担，洛无瑕感动之余，也未丢失理智。
其他几人虽然不说，但也猜得到她们都或多或少有着自己的私心和理由，哪怕不愿也要和自己同行，可尚珂没有。
她只是误入这里，还是可以全身而退的。
“小珂，你听我说，以后一定会遇到危险……”
“什么危险能有嫁人危险啊。”
一旁默默啃果子的灵霁疑惑问道：“嗯？你离开家不是为了追求梦想吗？”
“啧，一半一半。”
话至此处，再拉扯也只是浪费时间，洛无瑕只得答应，“那好……”她紧紧握着文书，轻声道：“只是这也不给我们个提示，告诉我们该做什么……”
话音未落，文书上字迹变化，光亮更甚。
几人一怔，凑到一处看着上面的字。
“碧波潭。”洛无瑕念着这三个字，心道：好熟悉的名字。
尚珂问道：“没有再多些提示吗？”
几人又问了几句，文书毫无变化。
洛无瑕耸耸肩，“已经不错了，上一次我问它找什么人，它给出了一堆形容，完全不能联系一起去。”
她展展文书，“这已经算是仁慈了，起码是个准确的地方。”
“碧波潭、碧波潭……我好像在哪听过。”阙无衣扶额思索，“哪呢？”
洛无瑕：“我也记得我在哪见过。”
“碧波潭，我知道啊。”
几人闻声看向灵霁，“你知道？”
灵霁点点头，“对啊。”
洛无瑕：“灵霁，你去过碧波潭么？”
“我就是在那里遇到的师父啊。”
众人面面相觑，暗道幸运、好巧。
翌日，几人睡足了觉，收拾好了东西，从早忙到晚，终于在太阳将落山时准备踏出客栈的大门。
地上大包小包无数，桌子上也堆满了吃的。
尚珂思量半天，还是忍不住问道：“灵霁，这么多东西，你拿的过来吗？”
“多吗？”还在想着有没有遗落的灵霁抬头看过去，五人早已收拾好站在门口等待，身上只有一个两个的包袱，再也没有其他。
甚至阙无衣是空着手的，什么都没有准备。
“可是我们路上会饿，是要吃东西的、衣服脏了破了是要换的、还有如果受了伤……”
阙无衣：“打住！你这考虑的也太多了。”
“吃的穿的用的，路上买新的就是。”尚珂拍拍胸脯，歪歪头笑着，“你小珂姐姐有钱。”
褚荧也难得开口：“我有药，不用带。”
听到这话灵霁皱起眉，小声嘟囔，“确定你的药不是用来对付我的么？”
想起昨日的情形，褚荧有些尴尬，别过头去淡声道：“还有别的药。”
“灵霁，轻装上阵，逃跑也方便。”洛无瑕拿起一个包袱给灵霁，“呐。”
“好吧。”直到踏出大门，灵霁还在恋恋不舍回望着那一堆物件，“我会想你们的。”
按照灵霁所说，碧波潭应该是她出生之地，可她只记得自己是被师父带走的，从前发生了什么她都不记得，因为那时她还是个刚开灵智的小蛇。
而神奇的是后来她竟也没有再回到过碧波潭。
不过好在，蛇的嗅觉灵敏，蛇妖更甚，去过的地方都能顺着气息寻到。
灵霁短短二百多年的蛇生里，统共就没去过几个地方，找起来也不算麻烦，只是需要点时间。
许久，灵霁缓缓睁开眼睛，蛇瞳逐渐变回人的眼眸模样。
尚珂：“怎么样？找到了吗？”
灵霁指着东南方向，“在那边。我看见了！只要穿过两座城，翻过一座山，渡过一条河，然后经过一片树林，就到了！”
洛无瑕：“听起来不是很远，走吧。”
她刚要抬脚，尚珂就拉住了她。
“你们不是有那个法术之类的吗？不可以飞吗？不可以直接送我们到那里吗？”
洛无瑕摇摇头，“我是鬼，我不会这个。”说完她看向阮娘。
阮娘颔首认同，她接着看向灵霁和阙无衣，“仙和妖应该会。”
阙无衣忙摇摇手，“我被贬谪，法力受限，顶多是行走速度快些。而且就算我还能够腾云驾雾，也带不了这么多人啊。”
“好吧，灵霁，你呢？”洛无瑕问道。
“洛姐姐，你知道的，我顶多会些日常的小法术，像是瞬行千里这些不常用的，我都不会。”
“难道真的要走过去吗？”尚珂无奈，她望向最后的希望，“荧荧，你有办法吗？”
这两日被她们荧荧长荧荧短的叫着，褚荧也开始习惯了这种亲昵的称呼，不再像最初时那般羞涩无措，听到尚珂问她她也只是眉眼微动，继而平静说道：
“我可以借鸟雀之力飞行，但每次最多撑一个时辰，用一次至少需要半月休整。”
尚珂：“那你上一次用是什么时候？”
褚荧看众人一眼，接着半垂眼帘，“昨天。”
“好吧，那还是等到翻山越岭的时候用吧。”尚珂弯腰捶捶自己的两条腿，对它们道：“还是你们好啊。”
腿脚的确是不会出岔子，但尚珂忧心过早，因为她们这次实在是没怎么劳驾腿脚动作。
源城四通八达，车马也最是方便，她们几个又不缺钱财，便买了一辆极好极宽敞的马车代步，一路也算轻松。
除了时而颠簸些。
“阮娘，怎么出来了？”
洛无瑕驾着马车不疾不徐，本是灵霁陪着她的，但灵霁嘴上闲不住，一路说个不停，耗得洛无瑕嘴干了又干，于是她便寻了个理由哄着灵霁到马车里找其他几位姐姐聊天。
没想到灵霁进去没多久，阮娘又出来了。
“出来透透气。我来吧，你歇歇。”阮娘说着接过洛无瑕手中的缰绳。
洛无瑕见阮娘熟练运作，不禁好奇，“你会驾驶马车？”
阮娘轻轻笑着，“你不是也会吗？”
爹娘走后，那时身体还算过得去的洛无瑕为了谋生，什么活计都干过，给人驾车这事自然也做过。
只是没多久就被马踹了一脚，导致心肺生疾。
想起倒霉往事，洛无瑕哭笑不得，毕竟死都死了这么久了，怨气早已都散得干净，那些苦难也成为了自嘲打趣的闲谈。
但是不知怎么的，她不想和阮娘说这些，或者说她不想和这一群同行的姐妹们说这些。
好像说了便会莫名有一种故意卖弄惨状的羞耻感。
“那我们很有缘。”洛无瑕向阮娘笑笑。
在地府客栈的那些年，“有缘”、“很巧”诸如此类的词几乎成了洛无瑕的口癖，因为她发现这似乎可以用在任何交际中。
是极致的带有真心的敷衍。
阮娘没注意这句话其中的虚情，又或是注意到了却没在意，继续驾车前行。
终于，在又一个太阳落山之前，几人离开了源城，到达了一座新的城池。
马车渐停，洛无瑕和阮娘望着城门之上的两个字。
“邯平。”
帘子掀起，尚珂颦眉低声道：“竟然是邯平。”
洛无瑕：“小珂，你知道这里？”
“只是听说过，听说……这里的妖比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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