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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51

顾言辞顿了顿,“……不然你先吃点东西吧?”

柔嘉头一歪靠上枕头,早料到了。任宣和要能回电话,昨天晚上早就回了,至于等到今天看到顾言辞的消息吗?

她当然知道他有万般无奈,一定不是故意的。

但是她理解体谅过够多次了。人怀着强烈愿望的时候,一旦期冀落空,就容易走向另一个极端。

柔嘉昨夜还抱着满腔英勇,心想再相信一次也可以。不过二十四小时过去,她就已经濒临放弃。

要不算了吧。

这么多年不也是过来了吗?人不是非得愿望成真才能过下去的。

柔嘉自己单手掖掖被角,顶着血管的凉意与微弱的疼痛,陷入不大安稳的浅眠。

她半梦半醒里,隐约感觉额头被薄凉的掌心贴着,清冽的气息很熟悉。柔嘉想睁开眼看一看,但眼皮沉重,脑袋也昏昏沉沉的,迷迷糊糊地又睡过去。

病房里只点了一盏小灯,暖融融的光线,扑到沈柔嘉脸上,照得她苍白脸色好歹有一点活人气。

顾言辞翘腿坐在一边,看着穿病号服的高瘦背影弯下腰,伸手小心翼翼触碰床上人的额头,动作轻到像对待瓷人。

那人没有停留很久,仿佛只是确认温度,又或者只是想碰一碰她,别无他念。

整间屋子都是暗的,只有床头一点幽微的暖橙光线萦绕在那两个人周身。

任宣和低眉凝望沈柔嘉睡颜,半张侧脸说不出的清寂寥落。他眼也不眨地看了她好久好久,像是之后再也没机会了似的。

而睡梦中的沈柔嘉在这一刹皱了眉头。

顾言辞对他俩的事从来隔岸观火。沈柔嘉忘不掉就忘不掉了,任宣和还念着就还念着吧,总之牵扯再多,也跟他自己没关系。

这刻他心里却莫名空了一拍。

他不太清楚这两个人之间纠葛有多深,能窥见的都不过一些蛛丝马迹。

比如定好的婚事,任家却突然毁约。又比如两年前斯洛文尼亚的某个晚上,沈柔嘉梦里模糊念出口的“师哥”。

来来回回拉拉扯扯,看得不明真相的旁观者都动容。

顾言辞暗叹,怎么就不能圆满一次呢?

他轻轻合上病房门,送任宣和离开。

任宣和后背靠着墙,肩上披了一件短风衣。松垮的病号服显得他整个人更清瘦,脸色不比躺在里面的沈柔嘉好多少。

顾言辞好心问了他一句:“你什么时候住院的?”

任宣和声音放得很轻:“昨晚吧。”

顾言辞往病房里瞅了一眼,“她是不是不知道?”

任宣和不说话。顾言辞也明白了,又接着问:“什么病?”

“不是大病。”任宣和轻飘飘敷衍过去,“死不了,也不至于刮一层皮。”

顾言辞跟任宣和一点儿都不熟,也不知道能不能信,“你都能跟我说你生病的事儿,怎么就不能告诉她?”

任宣和很坦然,“因为你不会追问,但是她会。”

“你不是说了不是大病吗?为什么不能让她知道?”

任宣和透过门缝看了最后一眼,不回答顾言辞,径自走了。

顾言辞坐在病房外边,从裤袋摸出根香烟。走廊不能抽,他就捏在两指之间,汗把烟浸湿了,顾言辞还是想不明白,这俩人到底为什么谈得那么别扭?

普通人生病要闹分手,那是付不起那么贵的手术费,怕拖累人家。但是任宣和的家底够他生十场大病,他自己又说了死不了,那这是闹什么?

嫌自己病中有瑕配不上沈柔嘉了?

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任宣和病房在高层,他刚出电梯门,就看见陆文湘拎着提包站在单人病房门口。她探头四处张望,整个人像根绷紧的弦,手背因为过度用力青筋突起。

直到看见他,她才松口气,扶着墙站了会儿,又慢慢走近,平静带笑问他:“这么晚去哪儿了?”

任宣和打开病房门,把肩上的风衣挂起来,低声回:“病房里有点闷,出去转转。”

说完顿了顿,又补一句:“明天就出院了,其实今晚不用来看我的。”

陆文湘又笑,“我闲着也是闲着。”

任宣和就着凉水吞药。

陆文湘坐下来,她语速放得很慢,音调也轻,“明天我和你爸爸要去一趟厦门,七八天才能回来。你要不要回家里休息几天,让家里阿姨照顾你?”

任宣和摇摇头,“没事,我自己住就行。”

“那公司那边这几天先不要去了?”

任宣和犹豫半秒,“好。”

陆文湘没在病房里待太久。她来去匆匆,仿佛只是为确认他还活得好好的。剩下的她管怕了。

任宣和熄了灯,药物带来的精神平静通常会让知觉也变迟钝。他怔忪盯着天花板,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好像家里也是这样,黑漆漆的。他不爱开灯,窗帘颜色又很深。手机和电脑屏幕微弱地支撑着家里仅剩的光亮。

昨晚也一样。

他置身沉重的黑暗里,等一通电话。

沈柔嘉突然挂断了,没有一句解释。他上一秒还想,没关系的,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下一秒就开始控制不住地心慌手抖,浑身上下都是难捱的酸痛。

其实他已经挺久没有躯体化症状了,过度焦虑带来的神经紊乱是很痛苦,可是痛苦着痛苦着总也要习惯。

他眼睁睁看着伦敦从天黑到天亮,再从天亮到天黑,重复无数个日夜。直到有一天早上,他照常喝了两杯黑咖啡去上学,却连家门口都没走出去时,任宣和才意识到,也许他是该治病了。

病因说不清是什么,未必就都和沈柔嘉有关系。

可能是陆文湘不顾时差打来一通又一通催逼的电话;可能是任绍熙用不容置疑的温和语气阐述对他的未来规划;也可能是他在繁忙紧急的考试周,还要挤出时间回国给爷爷祝寿。

任宣和拥有的比失去的多得多,可是他还是贪婪过度。

他被赐予了万人艳羡的出身,却还妄想世间罕有的自由和爱。

如果非要说焦虑的最初来源,大概就是他永不满足的贪欲,长久以往形成扎根心底的矛盾,让他挣扎、让他沉溺、让他窒息。

沈柔嘉的离去就像催化剂。她和顾言辞一起去了斯洛文尼亚,更是一剂可怕的猛药。

那天之后任宣和被迫休学。国内管控严格,他在伦敦滞留了很久,磕磕绊绊修完学业,拒绝了任绍熙的安排,选择了盈越,在伦敦工作到二十七岁回国,经手的第一个项目,就和沈柔嘉重逢。

纵然他看见她会很欣喜,可是也不代表她治得了他。

他们之间反反复复的,太累了。相比良药,沈柔嘉更像他病情加重的催化因子。

他碰到她,就像寒冬腊月的船撞上雪山。

夏秋交际的夜半,任宣和彻底看清他这副烂在咖啡因和抗焦虑药里的皮囊骨肉。

沈柔嘉只要毫无预兆地离开,哪怕只是挂断一通电话,都会轻易地勾起他经年的沉疴痼疾。

那是他很久很久淡不下去的隐痛,是致病最直白的原因。

他一直在等,等她回电话,哪怕是一句消息。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透露,简简单单的一句,没事,就敷衍过去。

从前她用这两个字敷衍了他多少回呢?

为什么不肯和他说呢?是不相信他吗?可是哪怕他们暂时不是从前那么亲密的关系,他应该也是她可以求助的人啊。

想着想着,脑子里就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离奇的场景。

陆维则办公室外暧昧的低吟。

沈柔嘉半边锁骨上淡红的咬痕。

再追溯到从前,她在斯洛文尼亚的布莱德湖心岛和顾言辞的合照。

她身边好多人啊,是不是根本不缺他一个啊?

然后任宣和就难以抑制地手抖心慌,想求救,却不知道该向谁求。

他迟来地想起好多年前在菩提寺求的签文,姑舍是,下下签。天道还是人间,都从来不眷顾他们,不祝福他们。

连神棍都说,非要和她在一起,他命中有劫。

原来劫数应得这么快。

任宣和吃了药,还是没有睡着。

他因为神经紊乱和过度的躯体化症状,在病房里被楼医生严格看顾起来。早上补觉补得多,睁开眼睛就是日落黄昏。

半夜里就只能清醒地等太阳再升起来。

现在,沈柔嘉就在他楼下,同样躺在雪白的病床上。

看到她苍白脸色那一刻,任宣和这一次的病情发作好像才彻底结束。

她生病了。

所以才不回电话,所以才不理他。

这个人的身体还是不好,以前他能陪她去医院,背她回家,现在只能在无人的后台为她盖一盖毯子,在清净的病房碰一碰她微烫的额头。

他又怎么能怪她?怎么能因为一通迟迟不回的电话,就对她失去信心,也对他和她失去希望呢?

不该这样的,你想太多了,任宣和如是对自己说。

任宣和闭着眼睛想,不要再错过了,不能再错过了。

然而第二天早上,楼下病房只剩下还在翘腿打游戏的顾言辞,沈柔嘉早早不知所踪。

顾言辞一边吃苹果一边对他说:“崔阿柔补完觉就飞北京出差了,这会儿人应该刚上飞机……不过你放心啊,她该挂的盐水都挂完了,睡也睡了十几个小时。这会儿出去赚钱呢虽然听起来有点丧心病狂,但放在崔柔嘉这个人身上也不是不能理解对吧?”

任宣和一言不发。

顾言辞默默收起了翘得老高的腿,闭着眼睛破罐破摔,“来来来你看这是她航班号……”

三十分钟后任宣和赶到虹桥机场,最近一班京沪航班停止值机。

他匆匆买了下一班的机票。

飞机轰鸣着登上三万英尺高空。

向着北京,一座不太愉快的城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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