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婆婆住在仙女村的村南。
雀草一路跑进去,欢呼声感染云素,让她也放下那些羞窘与无奈。
来开门的是窈家爷爷,雀草完全不像外人,菜篮子里的鸡鸭送给他,又把背上的药箱放到脚边。
“窈爷爷,我都要重死了,这些都是公子给你们的,窈婆婆呢,我要吃窝头,刚蒸出来的窝头。”
她是个疯丫头,在外慕荃管不了她,窈家老两口没有孩子,雀草每次来,窈老汉都把她当亲孙女疼。
“早就准备好了,你们回来还带东西,都说了别拿这么多。”
雀草牵着云素的手,随意坐到院子里的石凳上。
她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往嘴里塞。
“不是贵重东西,公子托人打的野鸡。”雀草的腮帮鼓鼓囊囊,她吃得快,想起慕荃的叮嘱,又说道:“窈婆婆畏寒,爷爷你炖来给她吃,公子还开了炖鸡的补药。”
窈老汉连连说好,忙里忙外,端了好几盘窝头。
看到云素不动筷,他苍老憨厚的脸上多了些笑意,“慕神医的妹子吃不惯吧,你先坐,过会爷爷给你们炒鸡蛋吃。”
云素慌忙摆手,她磕磕绊绊,学着雀草叫了声“窈爷爷。”又低下头道:“来时吃了点,鸡蛋留给窈婆婆就好。”
雀草吃得满嘴酱黑,她最喜欢吃酱菜,又因脾胃不好,慕荃看她看的紧。
这会子到了窈家,放开填饱肚子后,她才注意到云素的囧境。
雀草笑嘻嘻端着碗,喝了口米汤道:“云姐姐只是害羞,她吃的可少了,窈爷爷,她和窈婆婆一样,都是窈窕淑女。”
“那你这丫头岂不是和我一样,都是能吃的莽夫。”
两人经常玩笑。
雀草欢天喜地,一点也不觉得莽夫不好:“本来就是一家人,我给窈爷爷当孙女,不回去了,公子不会做饭,窈爷爷做的饭最好吃。”
她是个马屁精,云素早就领教过。
窈老汉被她说的红光满面,欣慰地看着雀草,原本有些冷清的院子,也逐渐活跃起来。
“窈婆婆还在睡,最近有好些么?”雀草帮忙收碗时,看了眼毫无动静的里屋。
窈老汉怕她担心,捡着好的告诉她。
“今年的冻疮好多了,你们拿来的膏药,我隔两天就给她敷,她在家里懒,不喜欢下地,你看这院子里的酱菜缸,都是她前些日子看着布置的。”
“还是不能下地啊。”雀草叹息一声,云素的心也跟着提起来。
明明是素不相识的人,她却从雀草骤变的神色中,察觉出无法说出口的担忧。
“你们不是想了赚钱的法子,多大的姑娘,还要婆婆跟着操心。”
南风推门进来,背上扛着灰鹤头领送给医馆的粟米。
他的出现将院子里无法言说的悲伤气氛一扫而散。
南风看着窈老汉道:“我又给您老人家来拜年了,姑娘们招人喜欢,我可是来讨酒喝的。”
他作怪装无赖,活却没少干,熟门熟路,将背上的米抬到灶台旁,南风擦了把汗道:“今年事多,正月就不来拜年,年礼先给您送过来,等到十五过后,我们公子再来叨扰”。
窈老汉连声推拒:“这可使不得,怎么能要慕神医的米。”
南风指着手边,爽快笑道:“我们公子的赔罪,他好不容易有点良心,您就收下吧。”
云素望着众人无意间的亲密,不经对这方不起眼的小院,也多了无数留恋。
这里人与人来往,不像安都豪阀间虚与委蛇,院落里的人都很淳朴,也没有过多的算计。
她有一点喜欢这里,更多的,是想让慕荃也来这方小院。
“家里难得来人,炕给你们填热了,住几日再回去。”窈老汉招呼几人进屋。
云素掀帘进去,不大的房舍一应器物齐全,木制的雕花椅,房中还有炭盆,最边上的是土炕,此时一位年迈的老妇人,正从厚褥间坐起。
“你怎么醒了,也不穿棉袄。”窈老汉嘴上责怪,动作却熟练有序。
他走上前,帮那妇人穿好布鞋,又给穿上外披。
“我哪有你想的娇贵,丫头们今天来家里,说好让我掌厨,你却不喊醒我。”妇人抬起头,有些干瘪的嘴唇缺少血色,身子骨也很瘦削。
令云素惊讶的不是她的病容,而是她的那张脸。
窈婆婆的脸上有很多黑斑,占据了她的半张脸颊,那些斑点坑坑洼洼,有些还有肉球。
雀草视若无睹,她嗲怪的叫了一声,双手张开,扑上前去:“婆婆,都怪窈爷爷,早知道就吃婆婆做的窝头了。”
雀草撒娇卖乖有一手,窈婆婆笑着搂住她,窈老汉在旁边假意告状。
“你这个鬼灵精,前阵子邻村的王家老太还说,你又欺负她孙子。”
“哪有。”雀草眼珠子转来转去,已经想好了说辞。
“王家大哥去参军,王二那小子不听他嫂子的话,村里的秀才说他我才教训他的。”
南风护短,点头应道:“王二是有些混,趁着年岁还小,不如送去雨伊阁干些活计。”
“他奶奶不肯。”窈老汉摇头。
王二是远近闻名的混小子,整日里偷鸡摸狗,邻村的几位也很头疼。
“算了,算了,不说这些。”窈婆婆温和的声音传来。
她看向进屋后,一直默不作声的云素。
“孩子别怕,过来这里。”
在场所有人,除了云素,没有人注意窈婆婆脸上的痕迹。
云素并不怕这对乡野夫妻,她只是望着窈婆婆脸上的旧疤。
“吓到你了。”一只温暖的手轻拍她的手背。
“我早些年受过伤,脸被滚烫的水泼过,那时候天冷,又闹饥荒,我家老头子背着我,走了好几个村,才找到一个懂药的书生。”
老人家苍老的眼中有担忧,有些许歉疚,回忆起过往唏嘘不已,唯独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敢见人。
窈婆婆道:“我这伤治好后有黑疮,长得是难看了点,好在性命无忧,我们这些穷苦人,在边地留条命不容易,你不要怕婆婆,不是什么怪病,也不会过给你。”
“我不怕您。”云素望着温柔解释的妇人,岁月在她脸上留下很多痕迹,深浅不一的褶皱,永远无法祛除的疤痕。
这些在善意满满的宽慰下,不仅没有变得面目可憎,反而将这张平平无奇的脸,衬托出别样的宁静祥和。
困扰云素许久的囹圄,在这一刻,永远没有答案,也变得不再重要。
窈婆婆还在断断续续诉说着过往。
她将自己故事说给她听,只是希望她靠近一点,不要孤零零的站在一旁。
姆妈失踪后,很少再有人细心看顾云素。
怕她拘谨,怕她不适应。
云素摸索着自己脸上的面纱,不想窈婆婆误会。
终于,她下定决心一般,轻轻取下它。
眼泪顺着凹凸不平的疤痕,滴在脸颊边沿。
云素忍着哭声:“我的脸上也有疤,只是看婆婆亲切,婆婆的疤比我小,比我好看呢。”
一直以来用面纱蒙蔽,原来在善心人眼里,美丑根本不重要。
窈婆婆惊讶了一瞬,想起自己年轻时受过的委屈,她怜惜地摸上云素的鬓角。
“冬日里要保暖,脸上生裂口,出门要记得戴兜帽。”
“这点疤不算什么。”窈婆婆握住云素的手,唯恐她自惭形秽。
“我让我家老汉帮你打副面具,我年轻时爱漂亮,他变着花样给我面具,每一个都好看。”
窈老汉也来帮腔:“各种花样爷爷都会,女娃娃不哭,脸上的伤会好的。”
土炕边上,南风和雀草为了活跃气氛,争抢着说面具的好处。
云素破涕而笑,用力擦干眼泪。
窈爷爷说的对,脸上的伤会好,以前无法面对,可如今,她发现美丑并不在皮囊表象。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边地十二城很苦。
窈婆婆这样的百姓还有很多很多。
深闺里的弱女子悄悄埋下一颗种子。
云素暗暗下定决心。
所有的公道,她要一点一点从西平王府讨回来。
*
十二城开仓放粮数日,辛城又归于平静。
如日中天的西平王府。
大婚在即,府上除了慕雄生前的住处,没有一地张贴喜纹彩符。
何子玉战战兢兢,大颗的汗从额顶滑落。
不远处的锦鲤池前,五爪蟒服未除的男子拿着鱼食,纤丽的眉睫铺展开,唇似红玉,发如雪白。
他望着池子里的黄金鲤,神色间淡然无波,修长的手指时不时捻起。
“王爷,是下官失职,未曾看好司狱司,请王爷责罚。”
何子玉是辛城司狱司的主事,今日前来王府,是受了幕僚蛊惑。
“云家的人又跑一个,何大人官威隆重,有空耍嘴皮子表忠心,不如亲自将人捉回。”锦鲤池旁,手握生杀的男人尚未言语,在他的身后,紫玉金袍的纨绔便吵嚷起来。
何子玉胆子再大,也不敢和慕恪叫嚣。
“三公子息怒,下官真的不知监牢有暗道,可以直通外城。”
“你不知道。”慕恪冷嗤一声,朝何子玉的心窝踹去,他这一脚用了九分力道,将人踢出去后,当场怄出几口血。
“叛逆在司狱司藏有火雷,你身为主事装傻充愣,内外勾结,你是想他们神不知鬼不觉来到西平王府,要了本公子和王兄的命才肯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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