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觉得林鸢的目光比客厅里呼呼往外吹着冷气的空调,更具穿透力。
它极其轻巧地避开了自己心上的重重守护,一寸寸地往心底里钻,试图窥探那个连宋清自己都未曾完全厘清的真实。
宋清下意识将自己的视线挪到电视墙边摆放着的盆栽上,声音里带着点被戳破的轻微不自在:“凑巧而已。”
“凑巧?”林鸢轻笑一声。她没有退开的打算,反而踩着这声反问向前逼近了小半步。
“其实,我也偷偷观察过你。”她用大胆地目光直接锁住宋清有些闪避的眼睛,笑得坦荡。
“你忘了,我们初中是一个学校的。有一天中午你在食堂吃午饭,我就坐在你的斜对面看着你一根一根地把葱花从炒饭里挑出来,表情严肃得像是在做实验。整整挑了十分钟,饭都凉了。”
这些话像是带了电流,每一个字都能让宋清的表情僵硬一分。她显然完全没想过,自己这个不起眼的习惯,会被一个人如此清晰地记住。
“所以。”林鸢微微扬起下巴,张扬的笑容里带着某种孤注一掷的勇敢,“要看,你就光明正大地看。我就站在这里,让你免费看。不收费!”
“你……”宋清的声音有些发紧,她只觉得两人之间的空气在林鸢说完话后的瞬间被人抽干了。本来飞速旋转的脑子现如今一片空白,连组织语言的能力都出现了短暂的失灵。
上午借着语文试卷,教授过的如何分析作者情感的答题技巧,在现实的运用中宣告失败。
好半天,宋清方才憋出一个不重不轻的透着拒绝意味的话术:“注意距离。”
注意距离!林鸢眼底那点豁出去的坦荡和期待,在这句带着距离感的提醒中迅速黯淡了下去。她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消失了,原本微笑的嘴角抿成了一条倔强的直线。
“距离?”林鸢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骤然放低的声音里带着点尖锐的讽刺。
“您教的可真多。教学习,教考试,现在连人和人之间该怎么站着都要管了吗?”
说着,她向前又逼近了一小步,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双明显慌乱的眼睛:“那你刚才隔着鱼缸看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提距离?”
宋清被她问得语塞,心跳得又快又乱。她没敢将林鸢话里的意思归类于自己下意识的龌龊,女性之间的友谊本就有着不同于男性的亲密。
她开始感激母亲那句如同紧箍咒般勒紧了她脑袋的“杜绝非分之想”的提醒。至少在没点破之前,一切事物行为都可以在粉饰太平后,随着时间消磨遗忘。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试图用惯常的、公事公办的语气开口:“林鸢,你计算过你离明年的高考还有多少天的学习时间吗?你现在所有的行为和思想都应该落在一个重心上,那就是学习。”
“我……”林鸢刚想开口,就听到客厅的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欢快的声音瞬间打破了客厅里凝滞紧绷的气氛,陆思韵拎着个塑料袋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热死啦热死啦!冰棍买回来啦!”
然而两人之间那种无形的、一触即发的紧张感瞬间让陆思韵觉察到了不对劲。她的目光从宋清僵硬的站姿,转到林鸢明显带着情绪的侧脸上。
而后,小心翼翼地走到宋清面前,把一根可乐味的碎冰冰递过去,“宋老师,可乐味的碎冰冰。我姐说你……”。
“我不吃凉的。”宋清几乎是立刻打断了这试图缓和气氛的话。
“我喝茶就好。”她没看陆思韵递过来的碎冰冰,也没再看林鸢。转身径直走向餐桌,拿起自己的茶杯。仿佛要证明什么似的,拧开盖子往嘴里猛灌了一大口凉茶。
“下午不是讲数学吗?开始吧。”林鸢猛地转过身走到餐桌旁,拉开椅子重重坐下,摊开那份满是红叉的数学试卷,目光死死盯着上头的几何图形,像是要把它们看出洞来。
整个下午的数学试卷讲解,都笼罩在一股暴风雨来临前的低气压下。
宋清依旧条理清晰地讲解着错题和解题思路,只是声音语气里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机械感。林鸢则一反常态地沉默。她低着头,手中的笔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拉着,偶尔在宋清提问时,才用极低的声音吐出几个简短的词,或者干脆摇头。
陆思韵夹在两人之间如坐针毡,只觉得头顶笼罩着一片即将落下倾盆大雨的阴云。
她看看面无表情、语速飞快的宋老师,又看看浑身散发着“别惹我”气息的表姐,完全搞不懂上午还好好的两人,怎么吃个午饭回来就变成这样了?难道是因为表姐那惨绝人寰的成绩,俩人吵起来了?
墙上的闹钟冷冷的滑过五点整,像是刀刃切割开了两人尽力维持的和平共处遮羞布。
宋清宣布今天就到这里的话音未落,林鸢已经“腾”地站了起来。
她抓起书包快步走到门口换鞋,淡淡地丢下一句我先走了,就拉开防盗门冲了出去,动作快得像一阵风。
防盗门“砰”地一声关上,震得客厅都似乎晃了晃。
宋清依旧低头整理着试卷,没去看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只是,握着红笔的手指微微收紧。
陆思韵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把中午那根被宋清拒绝的旺旺碎冰冰塞进她的手里,声音带着点讨好和劝解。
“宋老师,您别生我姐的气。她的成绩是差了点,有时候脾气是急了点……。但她人其实特别好!”
看着宋清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陆思韵继续努力找补着:“真的!她特别细心,记得每个人的喜好!我小姨喜欢什么花,我妈爱喝什么茶,连她弟弟喜欢哪个奥特曼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就是……。”
陆思韵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心疼:“就是没什么人去哄她……。”
陆思韵的话像一根小刺,轻轻扎了宋清紧绷了一下午的神经。她低头看着手里那根冻得她掌心发麻的可乐味碎冰冰,低声开口道:“谢谢。”
收拾好东西下楼,夕阳的余晖已经染红了半边天。宋清拿出自行车钥匙,跨上那辆老旧的二八大杠。沿着来时路,朝着林鸢可能离开的方向蹬去。
白日里猫在屋子里的人群,此刻正成群结队的踩着路上的橘黄。没费过少功夫,宋清就找到了前方不远处那个稍显孤独的熟悉身影。
林鸢低着头,正慢慢地沿着人行道走着。那个有些磨损的黑色双肩包只被她挎了一根背带,晃晃悠悠的挂在肩膀上。书包在她身后随着步伐左摇右摆的,既显得漫不经心又带着点赌气的落寞。
宋清握着车把的手紧了紧。她脚下一蹬,让车子载着她朝着那个背影追去。
然而,就在车轮即将碾过林鸢影子的那一刻,自己不久之前说出的那句“注意距离”却如同冰冷的藤蔓一般瞬间禁锢住了宋清的所有思想与行为。
她下意识地捏紧了刹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刺耳的吱嘎声让傍晚的空气变得更加灼热。
听到动静的林鸢没有回头。她只是停顿了一下前进的脚步。而后依旧保持着原来的速度向前走去。
宋清停在原地,静静的看她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等那道影子彻底消失在街角后,她方才再次蹬起车子,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在热浪的烘烤下,被放置在帆布包侧袋里的碎冰冰包装袋外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冰凉的湿意透过帆布与衣料,寒意丝丝缕缕地渗透的浸润着宋清的腿侧皮肤。
冰凉的感觉与心头的烦乱交织缠斗在一起,一路下来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占据了上风。
直到那个熟悉的十字路口,用刺眼地红灯与车流在两人之间形成了一道喧嚣的屏障。
被迫停下的宋清隔着川流不息的车辆,看着先自己一步到达马路对面的人。
林鸢同样停下了脚步,背对着马路,站在每日清晨宋清惯常站立的那片树荫下。
她微微低着头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等些什么。夕阳的金光勾勒出她纤细而落寞的背影,让她看起来像一幅被定格的剪影。
宋清握着车把的手紧了紧,她将目光从林鸢身上收了回来,投向身旁正在倒数的红灯。
她还有半分钟不到的时间思考,如何在待会儿还车的时候,用各种各样的借口将劝解的话说的“漂漂亮亮”,同时还要兼顾到陆思韵提到的“哄人”要求。
就在宋清拟定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一主题,预备发散思维时。一个熟悉而严厉的声音,自她的身侧传来:“宋清。”
宋清猛地一僵,她缓缓转动脑袋,循着声音的来源之处望去。
十字路口的左侧人行道上,亮起绿灯的正在倒数着最后十个数。
母亲陈玉华提着一个印着“杭州知味观”字样的精致糕点盒子,一步步向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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