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过后,叶家爷奶跟母鸡抱窝似的,照旧回到了他们屋子里。
换做往常,他们吃完早饭之后定是要出门溜达的。要不然去村口树下坐着跟别人闲聊几句,要不然就往镇上去。
他俩不出来,叶正坤跟施蒲柳还自在些。
至于金兰,自然是也只能待在屋里。谁叫她昨天丢脸丢遍了全村。
叶以舒吃完早饭跟他娘说了一声就出门去。
他要先去大竹村看看,免得大夫不在,他娘那身体跟着白跑一趟可不值当。
叶以舒走后,豆苗也出去找小伙伴。这次不是去玩儿,而是被安排出去打猪草。
几个小孩背着比自个儿身子还粗的大背篓,带着镰刀,四处找猪能吃的草。
一时间,叶家屋里也就清净了。
里正那边,上头定下的今年秋收的赋税已经各家寻摸好了。他拿着簿子开始挨家挨户地收粮。
叶正坤去交粮了,灶屋就剩下施蒲柳一人。
她闷声站在灶台边洗着碗,想着自家哥儿将来又要如自己一样,迟迟嫁不出去,鼻尖一酸,那泪就跟落雨连珠似的,掉个不停。
她咬着唇试图忍下,可儿子是他的心头肉,他就是受了一点点委屈她这当娘的都吃不好睡不着。
如今涉及到婚姻大事,更是心都被刀子搅烂了一般,疼极了。
唇咬得发白,她到底是将碗筷一扔,兀自蹲下用手臂捂住脸,闷声大哭。
她这些年来受的委屈已经够多了,她不想让自己的哥儿跟着受委屈。
但她连哭,呜咽声都不敢大了。
叶正坤回来时,就看见自己媳妇儿蹲在灶台边,双手捂着脸,瘦削的肩背颤抖个不停。
听着那压抑的哭声,还有那断断续续的“哥儿,娘对不起你”的话,他又哪里不知道自己的枕边人想的是什么。
叶正坤心酸得厉害。
都是他无能,才让他娘儿俩受委屈。
叶正坤当即走过去,蹲在施蒲柳的跟前。他轻声道:“娘子……”
施蒲柳一惊,抬起头来,泪流满面。
叶正坤捏着袖子给她擦了擦脸,又理了理头发。
施蒲柳像找到了发泄口,脑袋往自家男人胸口上一栽,哭得更是委屈。
嘴里还断断续续道:“这怎么、怎么使得,怎么使得!哥儿十八了她还想留几年……是不是留到老了,嫁不出去了,她巴不得看到!”
“我不干,呜……我死也不让哥儿受这样的委屈。”
叶正坤捏着自己媳妇的肩膀,慌里慌张地给她顺气。
“好,不受委屈。不让哥儿受委屈。”
叶正坤憨厚的脸上山路出一丝锋芒,眼神渐渐坚定。
“咱们、咱们自己找。”
施蒲柳猛地抬头,眼泪还没流干。
“你说真的!”
叶正坤咽了咽口水,握住他媳妇的手道:“真的,咱们自己找媒人。”
“可是、可是咱银子……”
家里最重要的收入来源就是粮食,但粮食自家相公虽然下力最多,但交了税收后,留下一点口粮,其余卖了的钱尽数被李四娘收在手里。
他们夫妻俩手里,也就冬日时候自己男人出去找活儿零星攒下来一点。
但自己身体不争气,常常头疼脑热的,也就没存下几个铜板。
“银子的事儿,我来想办法。”叶正坤打定主意道。
施蒲柳的眼睛里顿时燃起希望,她紧紧地捏住自己丈夫的手,哑声道:“好,好!咱自己找媒人。”
叶家没分家,自然是李四娘当家做主。
小辈若掠过她去,违背了她的意愿,那一个孝字压下来,叶正坤跟施蒲柳也是没法的。
但为了自家哥儿,又不是第一次违背李四娘了。
为母则强,为父则刚。也只有涉及到叶以舒跟豆苗的事情,他俩才立得起来。不过这其中经历了怎样的心理压力,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二人达成一致,施蒲柳擦干了眼泪,又去洗了一把脸。
情绪发泄过后,她心里才顺畅了。
见他男人愣在原地不动,她小心问:“你是担心娘知道吗?”
叶正坤摇头道:“不是,我在想找哪个媒人好。”
施蒲柳闻言,轻轻一笑。她五官本就清秀,但干活多,人才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些。
叶正坤见她笑,自己也傻笑起来。
两人当初就是一眼相中,这么扶持着过来了快二十年。
施蒲柳被他笑得耳朵红,啐他:“这事儿晚上咱们好好合计合计,你先去修整一下哥儿那房顶,昨晚他床上中间那块儿漏雨。”
“欸,就去!”叶正坤一听,哪里还顾得笑,脚步匆匆就去查看了。
确认了位置,叶正坤将今年新收的稻草拿出去。选了些好的,就搭着楼梯上了房顶。
房顶上看得远,手上正铺着稻草呢,就见一抹红衣。
不是自家哥儿是谁。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叶正坤问。
“半路遇到刚去了上竹村的人,说大夫不在。”叶以舒道。
叶正坤将已经沤烂了的稻草扔下去,边道:“你娘吃着你带回来的补药呢,也不急这几天。”
“嗯。”叶以舒进到院子,仰头问他爹道,“爹,我上来帮你。”
“你来什么来,就在底下给我递草。”叶正坤板着脸道。
叶以舒玩笑道:“多学一点总没错。”
叶正坤正色道:“谁家哥儿用得着自己铺房顶的?”
叶以舒回嘴:“照您这么说,谁家哥儿像我这样干猎户的?”
叶正坤说不过他,只能气冲冲继续拆屋顶。力道忒大,那屋顶草屑乱飞。
叶以舒失笑,只能拿着长竹竿,将一个个绑好的稻草递上去。
父子俩忙活一个上午,东厢房这边房顶完完整整换了个遍。
至于正午和东厢房,管他呢。
叶正坤从楼梯上下来,拍了拍手。他还在生他爹娘的气呢。
*
今日中午还有得一顿午饭吃,叶以舒填饱肚子后,就打算上山里的陷阱看看。
时辰不早,他也不打算在山里过夜。所以只腰间挂着斧子就上山去了。
后山山外围村中人常常过来,叶以舒陷阱不设在这边。
他继续往林子里走,先去悄悄看了一眼自己存钱罐子有没有被动过,确认安全后,才拐弯去陷阱。
越往山里走,灌木、乔木交叉错落,寻常人来,几乎找不到下脚的地儿。
山中的枯叶多,走着走着时不时还能见到横亘在身前的枯木。
能做木柴的,叶以舒都砍了堆放,回来的时候顺带能带上。
走着走着,一条竹叶青挂在树枝上直直地冲着他袭来。叶以舒瞳孔一缩,一掌挥下去,直直逮住了蛇七寸。
蛇尾顺势缠绕在他手臂,叶以舒被那滑溜溜的触感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最不爱遇到的就是这东西。
手腕勒得慌。他手上用劲儿,只听咔嚓声落,蛇脑袋就耷拉下来了。
叶以舒将其用草茎绑好,挂在斧头上。
自己撞上门儿来的,他不收也不合适。
路过头一个陷阱,没东西。叶以舒扫了一眼就走,没多远,就听林中一点狗叫。
奶声奶气的,还是个小狗崽呢。
叶以舒来了兴趣,脚步一转冲着声音而去。然后就从不知哪个野兽刨出来的坑洞中,逮出来一只胖墩墩的小黄狗。
黄狗白面,是条好狗。
叶以舒拎着小狗后颈,拍了拍它身上的泥。往胳膊上一抱,道:“以后你就跟着我了,我带你吃香的喝辣的,讨个狗……”
叶以舒一顿,掰开狗腿,见是条小母狗。话音一转道:“讨个狗老公,生一窝小崽子。”
念着念着,给自己说笑了。
叶以舒揉揉这毛绒绒的小家伙,有些爱不释手。
“也不知道哪个缺德的把这么小的狗带上山,你说是不是小黄?”
三言两语给人家取了名字,叶以舒心情颇好。
又往余下几个陷阱走去,狗崽子抱累了往地上放,它竟也知道屁颠屁颠跟着腿后头来。
走着走着,身后响起窸窣动静。
叶以舒目光一凛,警惕地握住了腰上的斧头。
在身后人眼里,哥儿一袭红衣,裤腿扎紧收拢在皮靴之中。衬得那双小腿笔直。
墨发扎高,红色发呆随着走路摆动。腰间收拢,极细。那别着的斧头上,一条长蛇晃悠。
入这山林如平地,好不潇洒意气。
再看跟在哥儿腿后跟着的小胖狗,屁股一摇一晃,尾巴卷起。惹得来人无奈发笑。
他刚想出声唤人。
可哥儿忽然转身,只余光晃过那如伞开的衣摆,砰的一声。
后背一疼,再抬眼,就被还吊着死蛇的斧头抵住脖子,被哥儿死死压在树干上。
宋枕锦微微仰头,胸口被哥儿手肘压着。
他道:“是我。”
叶以舒怀疑地盯着他,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两人挨得极近,宋枕锦几乎能闻到哥儿身上若有似无的香味儿。
他有些不自在地垂眸,又看着脚边的狗腿子,声音里有微不可闻的僵硬。他道:“我的狗。我是来找它的。”
叶以舒抬脚一勾,小狗在半个身子趴在他靴子上,双眼无辜看着两人。
“汪呜”一声,尾巴摇得欢快极了。
叶以舒问:“你怎么证明?”
宋枕锦想了想,冲着狗崽子道:“阿黄。”
狗崽子转身咬住叶以舒的鞋,摇头摆脑的,憨厚可爱。但作为喊了狗名字而不被理会的宋大夫就有些尴尬了。
他冲着叶以舒不好意思一笑,又唤了一声。
狗崽子这才围着他绕圈圈,嘤嘤直叫。
叶以舒将手一撤,肃着脸道:“下次别悄无声息跟在人后头。”
“抱歉,是我开口晚了一步。”宋枕锦眼中平和,语调不疾不徐。但细看,他耳垂却红了。
叶以舒并没有注意到,而是觉得宋枕锦这样很符合他对一个大夫的印象。
他道:“我上午去上竹村找过你,但你们村中的人说你不在。”
宋枕锦后退一步拉开距离,错开哥儿的眼神道:“是我上山采药了。”
“那你这会儿有空吗?”叶以舒追着问。
宋枕锦看着自己药篓,估摸道:“差不多了。”
叶以舒话赶话,盯紧了宋枕锦飞快问:“那麻烦宋大夫跟我下山一趟?”
宋枕锦不知怎么,见哥儿生怕他跑了的模样,眸色变得柔和。
他道:“今日天色已晚,要不明日?我那里药材不够了,明日正好镇上当集,我也要去拿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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