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蒙蒙三月时，梅岭风光正旖旎，兰草清幽牡丹艳，唯见芍药竞低头
梅岭公孙可算得上江湖风云录里唯一经久存在的世家
朝代更迭，几经动乱
公孙氏一直旁观守望，不参与朝政，不搅和纷争，任外界天翻地覆这里依旧歌舞升平
也正是因为这样，在曾经的十一世家衰败、瓦解，最终消失以后，仍以独立的姿态存在
不同于其他世家崇尚儒学尊孔孟之道，庭训严谨，梅岭公孙氏则向往恣意洒脱清雅不羁的处世之道
故而便有了一年一度的赏芍盛会
红颜醉
借芍之夭夭美艳，喻佳人之灼灼其华
虽说只是一场江湖盛会，但是由于发起方是梅岭公孙氏，而来参赛的各方佳丽又不乏名门望族世家千金，甚至还有郡主县主
由此不难得出这是一场高品质的美人盛宴
而对于受邀公子亦表现的十分慎重，除了家世才学外更注重的是品行气度
非德貌出众者不可入也
……
惊鸿阁
坐落于落川之旁，乃是通往梅岭的必经之路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这酒楼原本名叫落家店，不过是一间老旧的酒肆，除了位置尚算得宜其它毫无所取之处
只因一个落字，难免让人与落选联想在一起，有所忌讳，故而纵然赏芍盛会车马川流之即，亦是门庭冷落无人问津
而就在三年前，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个商客看中了这块地方，高价出资买了下来，以几乎推倒重盖的架势大肆整休
三楼做了包间，文雅大气，方便那些自恃身份尊贵不愿与人接触的客人
二楼是雅厢，格局稍小一些，但却也精心布置别有一番韵味
一层则全是散桌，更适合高谈阔论天南地北的聊侃
整座酒楼满布文人字画，彰显水墨文雅之气
踏入正厅，入目则是一面墙壁的精雕细琢，将整篇洛神赋刻于其中，同时更名为惊鸿阁，以古之洛神借喻今之佳丽
自此
华丽转身，就在三年前赏芍盛会之际横空出世，让人无法拒绝
两年前，已是客似云来
一年前，包间雅厢早在三个月前便已全部预定完毕，如今就连散座亦是座无虚席
此时
三楼一间名为北冥居的包间内，开启的窗棂前倚坐着一位年轻公子
锦衣华服气度潇洒，高挺的鼻，微微上翘的唇，一双挑尽世间美人的桃花眼，在这间从不缺少英俊男子的酒楼里也显得异常的俊美
此人便是毒王谷最年轻的主人，毒王南宫绝尘
“梅岭赏芍年年如此，受邀美人也是差强人意，我看你们两个随便装扮一下也准能艳压群芳拿个冠首什么的”
在他身侧，两位妙龄女子翩翩而立
一着黄衫，一着绯红长裙
黄衫灵俏，名唤夏香
绯衣温柔，名唤芙蕖
“王爷还真是会哄人开心，婢子怎能与这些世家小姐们相比，只怕是你的贵眼早被咱们玉公子给养刁啦，这会儿看谁都觉得索然无味吧”
“只可惜玉少偏偏生成了男儿身，若为女子还不知会令多少公子为之神魂颠倒呢”
两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
男子慵懒的喝着杯中酒，一扫眼正看见墙壁上刻的北冥图
桃目微寒
“谁选的地方”
大鹏展翅扶摇而起，鄙睨万物卓然超群，那样子很像他认识的一个人，一个狂傲自负的家伙
两名侍女顿时心下一惊，就知道王爷会发火
可是，也没办法啊
“如今惊鸿阁生意红火，莫说三楼包间，就是二楼的雅厢也是半年前都被预定了去，这间北冥居还是玉少之前预留的，要不是知道您跟他的关系掌柜的还不肯开呢，所以，所以”
绯衣女子的声音越说越小
这间屋子一直空着是留给谁的，她是知道的
而那个人
却正是王爷最不喜之人
但是
总不能让堂堂毒王至尊坐到楼下散桌中去吧
“别人知道预定，你们怎就不知”
夏香心道，之前都是与玉少一同来的，有公子在旁王爷做什么不是乐呵的，哪会无端发起脾气来
只是，这么想，却不能这么回
“婢子记下了，来年定会提前准备妥当”
“不用来年，你们现在就去将这座酒楼给我买下来，本王要拆了这间北冥居”
看着那紫鹏他就来气
芙蕖一听顿时吓了一跳
“王爷，人家开店可是做生意的，咱们一年也来不了一次，买下，不好吧”
“是啊王爷，你就算不为别的，也总该给玉少些面子吧”
提到阿玉，总算是让火气冲天的南宫绝尘冷静了下来
“还真是女大不中留，就知道帮着那小子说话，回头我索性将你俩全都送给他，也落得耳根清静”
见主子心情稍缓，于是夏香笑说道
“你这可就错怪我们啦，婢子哪里是在帮着玉少说话呀，我与芙蕖是在替王爷你担心呢，若是因为这点小事惹恼了人家，最后受罪的还不是自己”
谁能想到，堂堂毒王至尊傲视江湖，却偏偏奈何不了一个少年郎，非但奈何不了，还得要小心哄着捧着才行
“哟，瞧瞧，本王平日里还真是把你们两个给宠坏了，如今都敢来打趣起我来了”
刚刚他也只是一时气不顺罢了，惊鸿阁与阿玉是何关系，他怎会去拆他的台，就像那个家伙一样，纵然看着再不顺眼不也一直忍着吗
“王爷，吃颗葡萄”
见他不再提拆房的事了，芙蕖才算是松了口气，忙剥了颗葡萄递过去
不过说起这葡萄，惊鸿阁还真是下了不少的功夫，从西域万里迢迢的运了来，再放在冰室里不冷不热的冰着，要不三月里哪来的这东西吃
葡萄
“那小子一向最爱吃葡萄了”
一想到那个少年，男子的表情泛起了柔和，昨夜刚下了一场好大的雪，这会他定是在梅林里赏景独酌了吧
“玉少上了梅岭，公孙公子可是有的头疼了”
见主子心情大好，两个丫头话也多了起来
只是，往年他们都会一起的，不知为何，今年竟是公子一人独上了梅岭，所以，这段时间王爷才会一直闷闷不乐
喝尽杯中酒，男子转过头看向窗外的雪路
多少年了
他一直陪在那小子的身边，看着他从一个孩子成长为风姿绰约的绝美少年
甚至
比那个人陪伴他的时间都还要久
此番少年独上梅岭，没想到感觉孤单的
竟然是
自己
阿玉，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在这乱世之中，独自漂泊
……
相比于三楼的清幽，二楼的雅致，楼下则是热闹非常
因为赏芍盛会临近，受邀的公子小姐相继而来，故而是惊鸿阁生意最红火的时候
“我听说今年孤幽阁的倚兰姑娘也会来呢”
一个年轻后生道
他虽衣衫略显陈旧，但是举手投足间仍会透出一股子世家公子的做派，应该算是那种已近落败的士族后人吧
因为梅岭的请柬一柬难求，所以很多向往而不得入的公子哥们或是结伴相约，或是独自小酌，散坐在惊鸿阁的一楼，聊一聊听一听，也算是共襄盛会了
若再幸运些，也许还可以亲见一两个来参赛的佳丽，作为以后在朋友面前的谈资
“她好像是三年前才到的京都的，初时也没多大名气，但是去年一鸣惊人在百花群芳大赛中夺下了花魁之冠，据闻孤傲得很”
说话的是同窗好友裴知
他的服饰比后生好上一些，算是中等士族公子吧
“孤幽阁的倚兰姑娘清高的紧，一掷千金也不过只能听听曲下下棋什么的，甚至连个小手都碰不得，能有什么意思，哪比得了醉红楼的缨儿活色添香，嘿嘿，只可惜这种场合她却是来不了的”
一楼大厅早已座无虚席，散客拼桌是常有的事情，与二人同桌的是几个商客
“倚兰姑娘虽不幸沦落青楼，但洁身自好品德高洁，这样的女子在下是极为敬重的”
后生似不愿听到有人对倚兰品头论足，于是急声道
去岁进京有幸得见姑娘一面，虽只是远远的，但就那样远远的一眼，却已让他此生无法忘记
只叹自己家道早已败落，不敢再生其他妄念
今日约上同窗好友早早的赶来落川，私心里也是盼着可以再远远的看上她一眼
“傻小子你还太年轻，懂什么叫女人，这年头只要身上有钱她们还不都一个个的围着你转啊”
中年商客一拍大腿，完全是一副过来人的语气
什么洁身自好品德高洁，自家房中的姬妾哪个不是正经人家的贞静女子，可是为了家业和钱财还不是都围着他用尽心机
“不是这样的，倚兰姑娘她，跟别人不一样”
虽然只是远远望去但她那清冷淡泊的表情，倔强孤傲的身影，始终萦绕在自己的心中，尽管明知高不可攀却挥之不去
也许，他这一生都无法，忘记
“不一样，能有什么不一样”
客商嘿嘿一笑毫不在意，完全是一幅看透世事的表情
后生还想要争辩，但是，突然想到自己家中还在漏雨的屋顶，想到早早嫁人的姐姐，想到母亲手上的粗茧，还有尚未成年却已注定命运多舛的妹妹，声音终是低了下去
他本也是名门望族之后，但是因为一些原因如今也就只徒留了个士子的空名罢了
去岁中正官来乡里考评，因为家里没有钱财孝敬结果只得了个下中品，官肯定是当不成了，眼看着妹妹将至及笄，难道也要向姐姐那般嫁给大户人家做妾室吗
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他已让母亲与姐姐付出了太多
难道，日子还要这样过下去吗
其实有个想法在心中已然盘旋了许久，本想着此番从落川回去之后便做打算
后生看向商客
或许，也是时候了
“不知这位爷商队里可还需要伙计，在下略识文字，可以帮忙记录往来货物”
“皓轩你这是要做什么”
裴知大惊
同窗多年皓轩的学识他是了解的，若不是中正官故意刁难，又怎会落了个下中品的评级
“子遂兄，你莫要相劝，朗心意已决”
他姓杨，在大奕朝这个姓氏曾有过怎样的辉煌他没有体会过，也正因为自己与那位曾手摭半壁江山的太傅杨霆没有亲族关系，因此在杨氏一族的灭门中侥幸生存了下来
他只是华阴杨氏最落迫的一脉，徒有士子身份文人傲气而矣
但是文人落迫，这傲气，却是最无用的
商客看了他一眼，粗声道
“小兄弟，看得出来你应该也是世家后人，如今自轻身份入我商队可知这一脚踏进去便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贵人说笑了，在下家道没落早已入仕无望，还望贵人不弃赏我一个活计，朗必铭感于心”
裴知张了张嘴，他本想要相劝，但最后却也只化作了一声叹息
皓轩的文采他是知道的，但是他家的情况他更了解，虽然平日里自己多少可以帮衬一下，但也只是杯水车薪
更何况杨皓轩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也许宁肯放弃士子身份去做那些粗鄙的活计，也不愿意一再接受同窗的接济
他没再多说什么，但是，心下却是无比的惋惜
商客道
“小兄弟，你若真想做这跑商的活计老哥我不是不能留你，商队里多一个伙计算不得什么，何况你又识文断字，不过老哥这就只是个普通商行，跟着我也许可保你日后吃穿不愁，养家糊口自是没什么问题，但是说白了，却也不可能会有多大的出息”
中年男子语气微顿
“今日同桌你与我也算是有缘，老哥便给你指一条明路”
说着他看向坐在一旁的年轻商客
“若能到这位季爷的商队里，假以时日，嘿嘿，不会比你出仕朝庭来得差”
他的话粗声粗气，清楚的传入了在座每一个人耳中
商客身旁坐着的是一位年轻男子，二十多岁，四方脸，眼睛不大鼻子也不高，嘴唇微薄，乍看起来就是那种扔到人堆里谁都不会注意的人
不过气度沉稳，仔细看去却显与众不同
后生一愣，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你这小子好不识人，可知他是谁”
却是中年商客急了起来
“可听过凌霄阁”
凌霄阁
他自是知道的
那是大奕商史上的一段传奇
一夜崛起于大江南北，揽尽世间百业，传说中凌霄阁主更是神秘莫测，入世数年竟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实面貌
对些，世人多有猜测
有人说他是中年男子丰神俊朗，有人说他乃耄耋老者鹤发童颜，更有人说他其貌不扬却聪慧睿智
总之，凌霄阁主行踪成迷，如神如魔，但是凌霄阁却荣耀于世，如日中天
“傻小子，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求季爷收你做伙计啊”
商客猛的推了他一下，那样子竟像是比他还要着急
“那个”
后生赶忙起身一揖
“在下淮阴杨朗，略识文字，肯请季爷收留，愿为鞍马”
年轻男子缓缓放下手中的箸，抬头
表情淡淡的
但是可以感觉到，这种“淡”只是他的一种习惯，不是因对方落迫而看低
“魏爷太抬举了，在下不过只是一个采买，称不上什么爷”
商客嘿嘿一笑也不与他争辩
男子不急不徐道
“我家阁主常言，可叹人生不如意十之**，英雄亦有困顿，倘我凌霄阁所遇之，能助且助，以已之薄力助蛟龙出渊，乐之。想你也是因家里一时不济，方才想要弃士入贾，多年修习一朝放弃想必心中苦楚难为外人道，相遇即是有缘，这里有一张商票且先拿着，可到阁中任何商行兑换成现银，虽不算多想来也够你家中周济一段时日了”
未等杨朗开口他又道
“我家阁主愿助天下落难之人，你不用认为这是受人恩惠或是施舍，这些钱财权当凌霄阁资借于你渡过眼前困境，他日若可成就功名你再还来便是”
男子的语气很慢却透着真诚，就连一旁听的裴知也不禁为之动容，适逢乱世好施者本就不多，更何况助人助得如此诚挚，又不协恩图报
他替好友感到幸运的同时，不禁对那位传说中的凌霄阁主神往了起来
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竟有如此气度
杨皓轩心下也是激动万分
萍水相遇，他只是一个落迫的士子，何德何能可得凌霄阁如此照拂
若之前尚有些不甘与挣扎，这会却是下定了决心
后生起身深揖
“得贵人一言，朗感激莫名，但是在下深知就算得此资助也难以重振家业，文人落破最是无用，固一心愿为凌霄阁鞍马，只求贵人不弃”
男子道
“虽然我阁在对外处事方面一向乐善好施，但是在用人方面却是十分严谨，阁规森严不容德行有失，你虽为一介文人但也只能做个阁外杂役，劝你还是得要想想清楚才好”
后生心念起
人生困顿举步维艰，前路渺茫未来无期，如同暗夜独行四面无缓，如今得识凌霄阁高义像是黑暗中的一丝光亮
于他，已是唯一的希望
商客以为他是在迟疑，忙道
“小兄弟老哥我不骗你，就算在凌霄阁的商队里只做一个粗使杂役，也好过在他处做账房先生，老魏我是没这个机缘，否则也想要投入凌霄阁座下”
“多谢魏爷指引”
杨朗向商客揖手深谢，转而语气更加坚定道
“请先生准我入商队，朗此生定不负凌霄阁高洁”
年轻男子看着他
不由想到了当年的自己，一样的落迫困窘，走投无路
多少次
他无比庆幸，可以遇见阁主
如果没有他
也就没有今天的天剑季岳
“你既已决定那我便收你入商队，但至于以后能不能入得阁中便看你的机缘了”
年轻后生重重的点了点头
“全凭先生安排”
从此刻起世间便再无士子杨朗
但是，他却不后悔，也许他日凌霄阁会带给他更大的机遇与满足
这一次裴知没有再阻拦，甚至，有些替好友高兴
凌霄阁
也许在那一方天地，皓轩可以活出更好的自己
季岳将银票重新递了过去
“虽说男儿志在四方，但是照拂家中老小却是该为之责”
杨朗默默的接过，转而递给了裴知
“我这一走也许经久难归，家中便有劳子遂兄代为照拂”
多年同窗情谊深重，今朝别离不知何时能够再见，他二人的眼中都泛起离别的愁绪
“你就不再回家看看了吗”
年轻后生涩涩的笑了
“家母多年心愿皆盼我可以出仕朝廷，此番决择她定是不会谅解，相见不如不见”
只盼他日有荣归之时，再得慈母宽宥
裴知道
“家中一切你皆可放心，知定当竭尽所能照顾妥当，唯愿皓轩一路顺遂，心愿早成”
就这样，年轻后生跟着传说中的凌霄阁商队离开了，而就在他离开的同时，一道曼妙的身姿走了进来
“倚兰姑娘小心脚下，公子早已替我们订好了二楼的幽兰雅厢”
女子面罩轻纱，身似拂柳娇娇柔柔，一袭蓝衣周身冷香，双眸清冷而孤傲
世事往往就是这样，那个叫杨皓轩的后生迢迢而来为的就是期盼可以再见思慕的女子一眼
但是命运总是很奇妙，有蓦然回首的砰然心动，也有擦肩而过的缘薄分浅
经年后，离开的后生又会有一番怎样的际遇，经年后他曾爱慕的女子又会变成何种模样
经年后这萍水相逢的情缘，可会再起波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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