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荆州城外,奇越山脚下。
天际红霞满布,日落时分,鸦鹊嘶鸣,寂寥空旷。一辆马车徐徐驶在山间小道上,尘土滚滚,马蹄声嗒嗒。
前方不远处有个小客栈。
言一鞭打着马背加快脚步,很快就来到了客栈院门前。
他利落地下马车,对帘内喊道:“三位小友,这儿有个客栈,我们今夜先在这里歇息,明日再继续赶路吧。”
红缨率先下来,李恒月紧随其后,姜域伸了个懒腰才下车。
这些日子,他们基本是在野外度过的,困了和衣而睡,饿了吃路边野果,现在都急切想要好好大餐一顿,然后梳洗一番睡个好觉。
院中有马厩鸡犬,小二在给马匹喂草,见到众人,迎了上来,笑容可掬:“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言一看一眼李恒月和姜域,不想再上演之前在驿馆时的事,只道:“先上一桌你们这儿最好的酒菜。”他递给小二银钱,又看向李恒月姜域,“费用我来出,小友们别客气,尽管吃。”
小二哈着腰接过去,带着众人进了客栈。
客栈规模不大,布局简陋却干净整洁,统共两层,二楼六间客房,一楼几张桌椅,供客人用餐。
这间客栈一直没什么旅客光顾,平常大多是零星一两户客房住着人。
第一次这么多客人还是头一回。
此时屋内有两桌坐着人,见一道士打扮的人领着三人进来,纷纷扭头看过来。
其中一桌人有个五大三粗的粗布男子道:“出奇了,我在这思缘客栈少说也住了五六回,第一次见除了这狗皮膏药还有这么多人光顾。”说着眼睛瞟向邻桌仅有的一人。
那个被称作狗皮膏药的青年书生看向粗布男子身边坐着的女子,语气诚恳但又无力:“岁欢……”
女子一身白衣素雪,低着头啜饮手中的茶,闻言也没看他。
粗布男子立马出声喝止:“我们娘子的名讳可是你能直呼的!你也配?”
岁欢玉手搭在上粗布男子的胳膊:“阿桂,莫要大声喧哗,还有外人在。”
外人指的自然是李恒月等人。
她旁边还坐着一个少女,约莫十五六岁,模样憨态可掬,抱着她的手臂,撒娇道:“阿姊,我们吃我们的,别理他们了。”然后眼睛时不时瞟向后面。
刚才进来的那群人里有个少年,一身玄衣,宽肩窄腰,眉眼隽秀冷冽,好不英俊绝伦。她每每想到阿姊有众多追求者虽不嫉妒却仍心中发闷,希望也能早日遇到自己的意中人。
岁欢将妹妹的举动看在眼里,无奈摇了摇头。
李恒月等人挑了个靠墙的座位坐了下来,小二端来茶水酒水,说是稍等片刻上菜。
言一立马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完,说道:“这客栈里头也太闷了点吧。”
明明是秋季,客栈里却像是盛夏一般燥热,环顾了一圈,竟是一处通风口都没有。
“店家——你们这里怎么没窗户啊?”
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伯从柜台后面出来。
他走到言一跟前,甫一抬头,言一腾地站了起来,膝盖撞到桌角,发出“砰”的一声。
那老伯的脸上布满了横七竖八的疤,沟壑崎岖,干裂地仿佛下一刻就会剥落露出里面的腐肉。
众人目光集聚,言一后知后觉感到自己的失礼,正恼着如何开口,迎面走来一白衣女子。
女子淡眉粉唇,皮肤雪白,一身白衣更衬得她冰肌玉骨出尘不染,单薄的身躯柔若拂柳。
“奇越山附近常年有虫蛇出没,不安置窗户也是为了防止这些毒物进入,道长若是嫌闷,可以叫裴伯去打盆冷水润润这屋子。”
她温声细语,不留痕迹地转移众人的视线,然后对老伯道:“裴伯,蜜渍金枣可还有剩,岁安又闹着要吃了。”
“还有,我这就去和冷水一并拿来。”裴伯应着,声音沙哑,步履蹒跚地往后厨走去。
言一双手合十谢过裴伯,转身看向白衣女子:“多谢善人。”
岁欢欠了欠身,转身回到座位。
一旁红缨盯着裴伯离去的方向:“那老伯的脸好生可怖,不知道遭遇了什么。”
言一叹道:“许是早年被大火烧伤的吧,也是可怜,刚刚我真是失礼。”
插曲罢,菜品上齐。
醋姜、羊蹄笋片、糯米糍团、鸡蛋面条。
山野的客栈菜食不算多,但一路都是野果河鱼裹腹,见到一桌子久违的热乎饭菜,众人仍直接大快朵颐了起来,也没互相客气。
除了姜域。
眼看桌子上的食物快被一扫而空,姜域筷子也没动一下,只是抱臂靠着后面的墙上阖眼假寐。
“姜公子你不吃吗?”
言一注意到姜域,夹了口笋片说道。
姜域:“不饿。”
旁边,李恒月前一瞬还在一口接一口地吃着碗里的菜,下一瞬就回过头看向姜域。
言一道长和红缨可能不太清楚,但她一直跟姜域待在一处,姜域这几日几乎没有进食。
他不饿?
李恒月略感惊讶地看他,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重新低下头吃起面前的糯米糍团。
这人吃饭与否关她什么事。
“怎么会,是不是没有喜欢吃的啊?要不我再叫点其他的,出了这家客栈可就不会有这些吃的了,我们还有好几天路程呢。”
言一咽下嘴里的面条扬手就要叫小二——
砰!!!
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话头。
众人停下碗筷,全都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客栈大门原本敞开着,此时竟突然自己关上了。下一刻,周围灯火全部熄灭,客栈陷入一片黑暗。
本来屋内因为放了盆冷水降温降燥有了些许凉意,这个时候也随着大门关闭重新变回了原状。
叫人喘不过气。
言一的脸唰地一下变白,他攥紧拳头,朝门口方向盯去,聚精会神,仿佛要穿透门扉。
灯灭门闭,是很不好的征兆。
“怎么回事?”其他几桌有人喊道,是那粗衣男子阿桂。
小二举着蜡烛跑了出来:“各位客官稍安勿躁,灯芯老化,常有的事。”然后挨个去点燃油灯。
阿桂起身要去将大门打开,却发现大门重如磐石,拉不开也推不动。
更奇怪的是,那店小二点的油灯怎么都亮不起来,折腾了半响,只得讪讪赔笑着去找店家。
阿桂叫住他:“小二,为何这门打不开?”
小二跑过去推了推门,果然打不开,他侧着身子就要往上撞,听到一声急喊。
“别!”
言一冲了过来:“千万别撞这门!”
“店家在哪?快把店家叫来!”
小二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这道长一脸严肃,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怠慢,忙道:“掌柜的在后厨跟厨子说话,我这就去找他。”
“道长,可是出了什么事?”
岁欢牵着岁安走了过来。
旁边还跟着那个狗皮膏药,阿桂立马把他推开,直道离我家娘子远点。
言一正色:“我们怕是遇上麻烦了,门外有只邪物,各位不要靠近这扇门。”
刚说完,岁安微微哆嗦着:“阿姊,我们不会是碰到什么邪物了吧…”
“不会的,有道长在没事的安安,还有这么多人陪着你呢。”岁欢轻抚妹妹脑袋,她比岁安大五岁,正值桃李之年,遇事沉着许多。
言一心中哀嚎:有我在也不一定没事啊。
他道:“快去坐到我那几位朋友身边。”说着指向李恒月姜域那处。
姜域他们坐的位置靠里面,距离大门最远,按理来说相对安全。
言一话音刚落,岁安立刻拽着自己阿姊迈步往道长指的地方走去,她的眼角还挂着泪,眸中却有止不住的笑意,“阿姊,我们快过去,别靠近这门口。”
岁欢不禁摇头苦笑。
言一重新将注意力放在那木门上。
如果他没猜错,门外面的的是那东西,他一人还好说,可以应付的来,但护这一屋子人周全可就有点难了。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可能拖住它,等待救援。
这样想着,言一从袖袋里取出一张符纸,将其夹于两指间,举至眉心,嘴唇嗡动,纸符发出火光,在指间燃尽。
而后取出两道新的符纸,他咬破指尖将血滴在上面,默念着咒文迅速贴在了门上。
言一回身对众人道:“我刚才给离这里最近的道观燃了求救的符纸,大家不要乱动,安心等待救援,还有,”他指了指门上的符纸,“任何人不要动这样东西,这可以暂时抵挡外面的邪物。”
岁欢和岁安已经坐到了李恒月姜域对面,阿桂守在二人跟前,那狗皮膏药则站在离众人不远的墙角,眼巴巴地望着岁欢。
听言一这么说,顿时吓得扶住墙壁,“等救援?什么意思?门外那邪物道长对付不了?”
“那可是鬼新郎。”
一直闭着眼没说话的姜域突然开口。
他埋头趴在木桌上,声音闷闷的:“鬼新郎他是可以对付,但还要兼顾各位就难说了,大家自求多福吧。”
岁欢问道:“鬼新郎是何种邪祟?”
岁安已经惊得攥紧了她的手腕,身子紧紧靠着她,她揽住岁安肩膀轻抚几下。
言一接过话头:“这邪物是男子在新婚之夜被人杀害死后所化,怨气极重,诡异至极。”说完,他又叹了口气,“我……没有把握在大家都安全的情况下将其制服,但只要大家不走出那扇门就无事。”
李恒月从进客栈便没怎么说过话,此时听言一所言,困惑开口:“听道长的话,这鬼新郎是个非同寻常的邪物,可这等邪祟不是在大景已经销声匿迹了吗?”
她幼时在皇宫曾听天阁的老天师说过:自大景建国以来,中原重新盛行道术,新帝下令兴建道观,命天下能人广除邪祟。近几年虽然杂碎邪物不断,但像鬼新郎这样的大邪之物早已消失,老百姓生活还算安稳。
现如今却被他们碰上了。
众人看向李恒月。
言一说道:“李小娘子说的是没错,这些年道士云集,邪物骤减,强大的邪祟已经极少见了,但凡事没有绝对,这等邪物是否真的消遁无法证实,说不定世上还存在几只也未可知。”
姜域仍保持着趴在桌上埋头的姿势:“换句话说,就是我们太倒霉了。”
李恒月双手攥住衣角,“那若是一直没有人来救我们该如何是好?”
她现在可不能死在这里。
“是啊!我们不会被困在这里吧…我还不想死……”
岁安快要哭出来。
言一安慰道:“这个各位不必担心,有我的符咒拦着,那鬼新郎断不敢接近门口。而且任何邪祟,不管它多强大都畏惧白日,只要扛过今晚,等天一亮大家赶紧离开客栈也就安全了。”
说完几不可察地咽了下口水。
其实像鬼新郎此等邪物,他也不确定自己的符纸管不管用,他之所以有底气说鬼新郎会被拦在门外,主要还是因为客栈的大门。
那客栈的大门是用槺木制成,槺木乃克制邪祟的上等宝物,可将邪祟拦于其外。他之前没注意,方才小二要撞门时他才发现,这木门通体黝黑却暗含亮光,不是寻常木头。
寻常客栈用千金难求的槺木做门实在古怪,他必须得向那店家问清楚其中缘由。
“店家还没来吗?”
等了许久还不见那小二将店家带来,言一有些着急,伸着脑袋朝后厨方向看去。
“道长,道长!不好了!”
他这一面才问,小二便从后厨跑了过来,身后跟着个厨子。
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掌柜的、掌柜不见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