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众人盯着,李恒月浑身不自在,手指暗暗蜷起。
有食客道:“来聚星楼打听,难道子御神医在聚星楼?”
“岂止是在聚星楼,他是被方有望囚禁起来了!”舞衣女子嚎叫着,声音最终被堵在棉巾里,发出短促的呜咽。
顿时,众人的目光又落回方有望身上。
“大家别听她胡言乱语,没有的事。”示意护卫赶忙把人带走,方有望讪讪笑起来,“一个小插曲扰了大家兴致,今日餐饮全部半价。”
然而有些食客并不好糊弄,纷纷叫嚷起来,愣是把压着女子的护卫拦住了。
“啪!”的一声。
一个尚吃着羊肉粉的年轻男子丢下碗筷站了起来,他身着灰蓝色布衣,腰胯鼓鼓囊囊的布包,一手指着方有望,一手拿着羊腿,义正言辞:
“方老爷你给大家一个交代,这女子若说的不真,又何故如此激动要杀了你?”
有人起了头,众人便跟着喊:“是啊!方爷你解释解释!”
“不是说那小娘子正在打听子御神医,她应该知道什么,让她下来说!”这时有人指向二楼。
布衣男子循着那人手指看去,双手放在嘴边,对着李恒月喊:“那就劳烦小娘子移步一楼给大家说清楚罢。”
红缨悄悄靠近李恒月:“公主,怎么办?”
她跟随李恒月数日,深知这位新主人的性子,或许跟遭遇有关,这位公主性子沉闷,能少说一句话就少说一句话,做事更是没什么出格的,本以为这次依旧会想办法避开。
谁曾想李恒月竟道:“下楼。”
未等红缨反应,率先往楼梯口走去。
甫一下楼,布衣男子丢下羊腿,随便擦了擦手上的油便走到了跟前,“小娘子是知道子御神医在这聚星楼里才来打听的吗?”
她还未开口,却见方有望走了过来。
方有望上下打量面前的少女,微眯起眼,语气几不可察带上了些许威胁意味,“看你一身行头是外地来的吧?禹阳怕是不了解,一个小地方哪里会有子御神医这样的大人物。”
李恒月没理会方有望的话,对着高个男子说道:“是,听闻子御神医在聚星楼,便来看看。”
眼看方有望的神色肉眼可见地阴了下来,她便知道自己赌对了。
“这…看样子真如那女人所说,神医被方有望囚禁起来了?”
此时除了零星几个食客还坐在座位上,人们全都围了过来,声音此起彼伏。
“方老爷你这可太不地道了!神医难得来咱们禹阳,你不告诉大家让神医给大伙瞧病也就算了,怎么还把人关起来,不怪人家气的要杀你!”
“大家冷静,冷静。”面对数人的质问,方有望大汗淋漓,叫楼里的伙计帮忙安抚,“大家莫要听信她二人一面之词。我一个小小的商人,怎么敢囚禁子御神医啊。”
先前领李恒月红缨上楼的青年附和:“对啊,没有证据只凭她一句就相信的话,大家未免太武断了。”
“好像是啊。”有食客被说动,面面相觑一会儿,“这小娘子只是听闻神医在聚星楼并未亲眼瞧见,的确当不得真。”
有人对李恒月喊:“你可有依据证明子御神医确在这聚星楼里?”
李恒月不语。
她哪有什么依据。在楼上李恒月看得真切,舞衣女子目光决绝,持刀刺向方有望时颇有同归于尽之意味,不像在说假话。
子御神医若真被方有望关起来了,她此时不做些什么怕是之后就更难有机会了,这才莽着头顺着布衣男子的话答。
“没有证据可就不要乱说。”
方有望富甲一方,为了稳定自己声望,时常给禹阳的百姓施粥发粮,因此食客当中也有不少相信他的。
“方爷在我们这里可是出了名的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这时,一个带着孩子的妇人趁乱来到舞衣女子跟前,将她嘴里的棉巾拔了出来,“来,妮儿,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方有望急了:“她一个歹徒!话当不得真!”
布衣男子按住他肩膀,“方老爷若无愧于心,怕人家说什么。”
方有望欲言又止。
舞衣女子早已哭得泣不成声,头发有几缕黏在额头,她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名惠和,本是良家子。父母早亡,妹妹自幼患心疾,为给妹妹治病,便四处跳舞赚钱。”
“三个月前我在云水阁遇上了方有望,他喝醉了酒,见我可怜,悄悄告诉我子御神医‘在’他聚星楼里,只要我去他宅上跳几日舞便许神医替我妹妹治病。”
“子御神医的大能谁人不知,难得的机会我怎么可能放弃。只要妹妹痊愈,什么我都愿意做。可眼看半个月过去,方有望却一再推脱,我连神医的面都没见到。我实在走投无路了,妹妹的身体越来越差,便直接带着妹妹来他宅上求他。”
说到此处,惠和激动起来,指着方有望的鼻子,怒目圆瞪:“可这畜生,这畜生竟然以不方便太多人见子御神医为由让我在外等候,独自带着妹妹进了宅子。我等了又等,等来的却是宅子里妹妹的尖叫声。”
惠和蹲在地上掩着面呜呜哭起来。
“方有望这个畜生轻薄了妹妹,妹妹体弱,也因此受了惊吓,回来后一言不发,没多久便突发心悸走了。”
“那你当时怎么不报官?”布衣男子听得动容,忍不住道。
“报官?”
惠和自嘲一笑,“方有望有钱有势,报官有用吗?”
她擦干眼角的泪痕,又站了起来,看向李恒月,“姑娘来禹阳打听子御神医,想必也是为了救人吧。”
李恒月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那姑娘怕是要白跑一趟。子御神医被这厮关起来了。”
话说到这里,再加上这女子说的声泪俱下,可怜见的,已有不少人信了她的话,布衣男子对方有望道:“方老爷,你还有什么话讲吗?”
方有望哼了一声:“她只是说说,证据呢?”
惠和:“大家若不信,大可去聚星楼南苑最里间的客房看看,子御神医就被关在那里。”
此话一出,方有望上一刻还算淡定,此时不敢置信地看向惠和,“你、你怎么知道?”
“你昨日说的,忘了?”
方有望想起昨日在云水阁吃酒留宿,陪他的是个带着面纱的女子,那女子着实风情,甜言蜜语哄他喝了好些酒,之后的事他便记不清了。
“昨夜那女的是你?!”
方有望刚说完,宛如翻书般又迅速变了脸:“唉,瞧这事儿闹的。”
他向旁边的青年招招手,“阿定,去把神医先生请过来。”
青年惊讶一瞬,应了声,往南苑快步走去。
方有望态度转变得太突然,李恒月看出他这是知道自己没法狡辩,只能先声夺人了。
果然,只见方有望哀叹一声:“大伙真是误会我了,子御神医是在我聚星楼里,可我没囚禁他,反而是在好好招待着他。神医不喜见人,我这才想方设法隐瞒此事的,”
带孩子的妇人道:“那你轻薄人家小姑娘这事怎么算?”
“这…”
方有望刚要反驳,忽地,一声尖锐的惊叫声打断了他的话头。
声音是从方才青年离开的方向传来的。而那声音也属于青年。
“怎么回事?!”
众人愣住。
布衣男子很快反应过来,带着些男子又拉上方有望便往那处跑去,却见前面一道白色身影和红色身影。
落日熔金,夜幕降临。
李恒月在听到叫声的下一瞬便赶过去了,戴着幕篱不方便,她干脆取下来扔到一旁,加快了脚步。
身后布衣男子追上来,“二位还是回去吧,怕是发生了不好的事,我们几个男的去看看就成。”
李恒月没说话,只顾往前。红缨知道子御神医对李恒月有多重要,若在这时候神医出了事,怕是一切功亏一篑。
“公子莫要劝了。”
见红缨一脸认真,布衣男子只好转头对方有望道:“方老爷你说的神医住的房间在哪?快带我们去。”
方有望给他们指了路,不消几息后,几人便走到了。
正如惠和所说,那是间南苑回廊尽头最里的屋子,还恰巧被一处拐角遮挡,很难被人发现。屋子门上挂着枚铁锁,被人打开了,门缝大敞着。
李恒月快速跨过门槛朝里看去,却见门口前是那青年。青年坐倒在地上,一手撑地,另一手颤颤巍巍指着前方高处。
目光惊恐,嘴巴微张,话语几乎不成调:“神、神医、死了。”
她循着青年的手指看去,瞳孔骤然一缩。
房梁上,悬挂着一名约摸三十的蓝袍男子,满脸胡渣,双眼紧闭,睑下乌青,脖颈处勒着条粗麻绳,脚下是一张被踢歪的凳子。
“快把神医抱下来!”
布衣男子的声音响在耳畔,李恒月怔怔站着,双目茫然。
明明就要找到神医了,明明母亲就快有救了,为什么?
待神医被放倒在地上,布衣男子快步过去伸手探向神医的鼻下,摇了摇头:“没气了。”
方有望目光呆滞,喃喃道:“不、不是,人怎么就死了。”
方才抱神医下来的其中一人道:“神医在你聚星楼上吊了,你说为什么?”
所有人都看向方有望,方有望慌张摆手:“不、不关我事啊,总不能是我拿刀逼他上吊吧。”
他虽然把神医关在了这里,但明明吩咐过楼里的伙计要好好招待,至少每天都送饭送水,然后不过是让他誊写下自己的医术心得而已。逼神医写医书他也是给了一大笔银钱的,哪至于逼得上吊。
方有望眼睛往坐在地上的青年瞟,“阿定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名叫阿定的青年还没回过神,喃喃道:“我不知道……”
此时屋门口聚集了许多好奇跟来的食客,先前的妇人惊呼一声,捂住身边孩童的眼。
布衣男子对外头喊:“去个人上官府报案,除了聚星楼的人,剩下的赶快先回去吧,莫要堵在这里。”
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会有人愿意待在此处妨碍官府办案惹祸上身。很快,除了方有望、楼里的伙计,和几名能顶事的男子,男女老少都离开了。
惠和走之前还在不停回头往屋里看,带着孩子的妇人握上她的手,“妮子放心,神医死在方有望这里,他肯定脱不了干系,官府会治他罪的,不管怎样,你妹妹天有灵也能安息了。”
惠和这才离开了。
周围慢慢清净下来,布衣男子却见李恒月仍在屋里。
“小娘子不走吗?”
李恒月摇摇头。她从未见过死人,心里自然是怕的,可死的是她要找的、唯一能救母亲的人,她又怎能置身事外。
布衣男子又看向旁边的红缨。红缨:“娘子不走,我也不走。”
布衣男子知道劝不动她们,重新来到神医跟前,细细查看起脖颈的勒痕。
阿定从地上站了起来,“你会验尸吗?要不还是等官府的人来吧?”
话音未落,却见布衣男子眼前一亮,突然说道:“神医还活着!”
他摸着神医的脖颈,“我曾听人提过上吊之人或有假死现象,先前只探了鼻息没摸脉,这会儿检查脖颈才注意到,神医的脉搏虽然很微弱,但还有救。”
他看向阿定,“快去请郎中!”
却见一旁少女如风般快步走了过来。
在布衣男子的惊讶注视下,李恒月将手指覆上了神医的手腕。
脉搏轻缓不定,几不可察,但确有跳动。
只是必须得尽快施针稳住心脉。
“小娘子会医?”
来不及回答布衣男子,得知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李恒月欣喜万分,声音几乎是颤抖的,朝身后的红缨道:“阿缨!拿针包。”
红缨还是第一次见李恒月脸上如此明显的表情,也跟着高兴起来,边答应边在肩上的包袱里翻找,余光中却有虚影朝李恒月袭去——
“娘子小心!”
事变突生,红缨只来得及刺出短刃。可甫一碰上那人身体,那人竟生生幻化出另一具身体。
短刃也如同碰到云雾般自那人身体穿透而过,直直朝李恒月刺去。
李恒月背着身子,听到响动转过头,堪堪瞧见向自己袭来的是两个长着阿定的脸的青年。
两名“阿定”神态一样,手呈握爪状,目光阴戾,目标正是她的脖颈。
红缨手腕一转,改变短刃方向,再次向其中一个“阿定”刺去,却仍刺空,整个人被惯性带到另一边。
眼看阿定就要碰到李恒月,电闪雷鸣之际,布衣男子从腰间取出两张黄纸,一手一张拍在了两个“阿定”的额头上。
众人都被吓到了,原先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发狂,还直接变成两个。
方有望作为商人脑子最灵活,很快反应过来现在的阿定被邪祟附身了,而那布衣男子是个道士。
“道长快把它捉了!”
他喊道,却见被定住的邪物突然扭过头,泛白的眼睛直直看向他,下一瞬,两名“阿定”步调一致,一同朝他袭来。
方有望不知道往哪躲,朝屋门口跑去。
刚出门口,未等来布衣男子的营救,却先见一人朝自己走来。
是名少年。
一身玄衣,发尾高高束起,腰间缠着一柄软剑,黑红色剑穗随着步伐轻轻晃荡,好不恣意,只是额上的浅色疤痕却平添了几分的破碎。
“方老板,我要的人可安排好了?”
屋里,李恒月未见其面,但觉声音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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