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裂开后,文追怿掉入了一个巨大的水坑中,才得以大难不死。
此时的他浑身湿透,身上的棉绒斗篷沾满了水显得十分笨重,他将斗篷取下放置一旁。
吴国的寒冷从不是浪得虚名的,好在他能通过内力取暖,不然他不敢想,自己究竟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他四周环顾,粗略查看此地地形,这里更加昏黑,他试探性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脚底下沉,貌似踩到了一处机关,屏息凝神。
“唰”的一声,石壁上的火柱全部被点燃,四周顿然敞亮。
借着光,他又进一步将这里看清,低首时他忽然发觉水坑里有一些沉浮物,他下水将其捞出——是一堆已经被腐化的人骨。
正当他准备再次弯腰,拾起水中其他的骨头时,一道女声喊住了他。
“文先生。”尹小漫手持火把,与文追怿一样,浑身湿透,她走过去笑而调侃,“看来你我处境相同,都是因为地窖崩塌掉落此地。”
闻声从水坑里走出,文追怿本就穿着轻薄纱衣,沾水隐隐约约透,胜似落汤鸡,狼狈中又带点滑稽,“好在文某还能在此地遇见尹先生,确保尹先生无恙。”
尹小漫道:“文先生还真是会哭中说乐。方才,我正瞧见文先生在水坑中翻找些什么,是有什么发现吗?”
“还请尹先生不要受惊。”文追怿微点首,手臂抬起,将手中人骨递到她眼前,“请看。我坠落水中时发现的,水坑里还有许多,文某斗胆猜测,这些人骨与地窖里的那些人骨是同一批,如我与你一样,皆为掉入此水坑中。”
尹小漫持手巾接过人骨端详,“我并不这样认为。你看,这根人骨表面并无灼烧痕迹,而地窖里的人骨,你也看到了,多为被大火所烧。”
顺着尹小漫的眼神,文追怿这才仔细去注视这根人骨,果不其然,确实与地窖中的有很大差别。
“那就还有种可能,这些人骨的原主人,是掉入这里后才死亡,且尸骨还被人故意丢弃在水坑里。”文追怿最先怀疑的,是水坑里的水,但若水真有问题,那他与尹小漫估计早和这些人骨一样了,因而排除这种可能性。
“可若真是如此,那么此地也不宜久留。”尹小漫挥手示意让对方跟着自己,她走在前面,手里的火把照亮着路。
这是一条很窄的小道,只能让一个人通过,因此两人是一前一后的顺序,小道也很矮,文追怿穿梭时都是弯着腰前行。
“我比你掉落这里要早一些,这条路也是我意外发现的,只是辛苦了文先生,需一直弯腰。”尹小漫打前阵,神情淡然,面对陌生环境她毫不畏惧。
文追怿轻笑:“无事。不过让尹先生打前阵,文某心里倒有些过意不去。”
“文先生无需担心,小漫自逃婚以后,大风大浪也是经历过的,没点自保手段,恐怕还真活不下来。”
尹小漫这话并不假,她的婚事是一次偶然间听见的,当时她的父亲并不打算告诉她,而是想着将她绑去完婚,为了利益,她的父亲什么都干得出来,一晚的时间,她将一切都准备好,半夜逃婚,府中人追了她五天五夜,后不知为何她的父亲下令撤回府中人,当此事没有发生一般,十六岁的她才得以逃出生天。
她自小受母亲影响,抗拒包办婚姻,母亲未去世前,父亲还会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对婚姻一事闭口不谈,但自打母亲去世后,父亲就开始催促她的婚事,为她目涩显贵人家,只为将她嫁过去能获得更多的地位与金钱。
好在她饱读诗书,能靠说书在吴国打出点名气,也能赚点钱把日子过下去。
文追怿回道:“先生的胆识,文某自愧不如。”
尹小漫似笑非笑:“文先生倒不必这般自谦,我与先生的才华相比,那才是真的甘拜下风。”
“先生说笑了,文某不过是一个病入膏肓,来吴国寻找亲戚治疗疾病的病秧子罢了。”文追怿在听到那话里有话的语气后,心也跟着紧绷。
既然尹先生想套他的话,那他也反过来套尹先生的话。
并不按套路出牌,尹小漫丝毫不藏着掖着,大胆跳入他设计好的“陷阱”里,道:“我看未必,文先生既然不愿与我坦白,那么小漫只能一一进行推理了,失礼了先生。”
“前些月我在欲楼茶馆说书时,悄然听见有客人在谈论京国一事。这京国将军府,自创建以来就一直尽职尽责,偏偏文家却策划造反,月离主一道圣令满门抄斩。文家长子文追怿,从出生起就被美誉为京国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古州第三也绝非浪得虚名,在这慌乱中逃了出来。”
“作为说书先生,古州大陆各个方面我都或多或少有点了解,当时我就在想啊,桐安姐姐与文追怿也算的上是朋友,这文追怿突然一夜之间背上了谋权篡位、狂妄自大的名声,她会有何感想呢?”
“不巧,就在前几日我就收到了桐安姐姐寄来的信,信上写‘若吾未到,还望小漫多留意一人’。按照信上内容,我也大概猜到了桐安姐姐是站在文追怿那边的,我与文追怿不熟,也未与他有过真正的相识,自是听从桐安姐姐的。”
“那日你们几人与桐安姐姐一同来到欲楼,信上说文追怿改马尾为披发,杂草面具,淡色纱衣,我也便一眼对你产生了怀疑。我虽与你相处不多,但从你的谈吐和做事风格上看,你绝非真如你所说的那般病入膏肓。”
“京国二公主善希回宫后,倒也是闹得沸沸扬扬,多闻月离主爱女,这亲自把自己爱女送进监狱的,我倒还真是头一回见。我就想啊,这善希公主与文追怿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吧,这突然入狱估计也和文追怿脱不了关系。果不其然,正是如此。”
尹小漫说得都有些口干舌燥了,停步转身,火把光芒照射在她的脸上,反射出来的光线,让她的发丝都如发光般。
“你还想继续隐瞒吗?”
“文追怿。”
沉默良久,文追怿才朝她浅笑:“笑谈古州佳慧,唯吴国尹生绝。”
他有些艰难地绕开眼前人,继续往前走。
尹小漫自是聪明人,这般明显的默认,她还是听得出来的。
过后,两人都未再提刚才的事情。
再往前走点,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密室,两人站在入口不敢继续往前走。
文追怿弯腰拾起脚边的石子,轻轻一抛,石子的轨迹划过空中,落入密室的深处。
瞬间,四面八方传来机括的响动,箭矢如暴雨般飞射而出,地面更是翻涌出锐利的地刺。
密室内的光线虽然昏暗,却足以让人辨认出路径。
文追怿沉思片刻,随即取出断雨弓,毫不犹豫地踏入这充满危险的密室之中,尹小漫并未阻拦,只是站在原地,目光紧紧跟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密室内的机关异常敏锐,一旦有任何生物进入,墙壁便会喷射出密集的箭矢。
文追怿运起轻功,脚下生风,身形轻盈地在箭雨中穿梭,他挥舞着断雨弓,强大的内力使得箭矢纷纷被震散,然而仍有那么一两支箭矢划破了他的面颊与手臂。
终于,他在一个翻滚之后稳稳落地,安全地避开了所有的机关。
随后,他开始在四周寻找机关的开关,经过一番搜寻,终于找到了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机关。
他轻轻触动,密室中的机关应声停止,箭矢不再飞射,地刺也重新归于平静,尹小漫这才提踝走进。
两人并肩走进密室深处的内室,这里摆放着无数的箱子,但最为引人注目的,却是石壁上那古老的文字和生动的壁画。
只需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地方有着悠久的历史,石壁上的文字虽然模糊不清,但只要仔细观察,还是能辨认出来的。
他们各自打开了一个箱子,一个里面装满了古老的书籍,另一个则放满了已经开始腐烂的草药。
尹小漫用手巾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草药,那些已经发黑还散发出强烈刺鼻气味的草药,瞬间充满了她的鼻腔。
她立刻将草药放回了箱子,然后退到了一边。
文追怿也因她的举动走到箱子旁,经历这么多事,他哪还会去在乎自己喜干净这事,他伸手轻轻触碰箱子里的草药,也不知是他太用力了,草药一碰就散乱成灰。
“文先生,我貌似知道这里与地窖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了。”
顺着尹小漫的话语,文追怿转身走到石壁前,火把的光一点点照射在文字上。
石壁上的文章削瘦复杂,是不属于古州任何一国的字体,以至于两人就算看得清字,却读不懂字。
而尹小漫却说她知道这里与地窖的联系,那说明她至少看懂了些,因此文追怿问:“尹先生看懂这些字了吗?”
“并未。”尹小漫抬手指向一旁的壁画,色彩单一,像是用小刀刻画上去的一般,“文先生请看,若我未猜错,壁画上所记载的应该是一次大屠杀,而屠杀地点正是此地。”
俄顷,尹小漫谨慎确认四周并无他人,才淡淡开口:“文先生,此事乃吴国禁言,所有有关史记早在宣卦帝时期就被废除,所以接下来我所讲的每一个字,你都必须闭口不谈,这关乎着你还有我是否能在吴国活着。”
空气瞬间凝重,文追怿颔首:“尹先生请讲。”
闻言,尹小漫深吸口气,酝酿好才道:“在古州历史上,曾有过‘一师两族’的传说,‘一师’指离国的傀儡师,‘二族’指景国的药曲族,以及吴国的瞳妖族。”
“瞳妖族最先出现在宣源帝,也就是宣卦帝的父皇。传闻他们拥有可以让人短暂性受控的妖术,一开始他们混在百姓中,谁也发现不了他们。直到宣源帝登基的第五年,他们开始屠杀吴国百姓,用妖术控制军队攻打桂安,历经几年,宣源帝才将这群组织打败。”
“起初宣源帝见妖术可以帮助治理吴国,便下令将他们召集起来,并将他们命名为瞳妖族,将其妖术命名为瞳术。在宣源帝的镇压下他们不得不为吴国卖命,帮助宣源帝治理吴国,但看似他们忠心耿耿,实则他们早已开始密谋起了造反,一切只欠东风。”
“三月二十五日当晚,瞳妖族发动了桂安事变,桂安一夜之间被他们攻占,宣源帝与其抗战数十年,才将他们彻底打败。为了防止瞳妖族再次危害吴国,宣源帝下令将所有瞳妖族人汇聚一起,大火焚烧所有瞳妖族人。”
“不出所料,这里应该就是焚烧瞳妖族人的地方,所以地窖里才会有那么多的人骨。”她再次伸手,纤细手指指向壁画,“但有一点我并不明白,若这里真是一个坟场,那么为什么这里会有如此精密的设计?”
文追怿道:“虽然没有证据作证明,但我所猜想的,应该是瞳妖族中有未被抓捕或未被大火烧死的族人,为了延续瞳妖族,在此地修建了地窖以及密室。”
“这种可能是有的。”尹小漫惆怅,“但若真有残余的族人,那么几百年前的事情,他们应该势力已经壮大了,他们没有一条理由不去为族人报仇。”
“吴国现在的实力大不如从前,文胜帝提倡重文轻武,只希望吴国不要再经历一次瞳妖族的侵/略吧。”她叹气,决定选择新的出口。
文追怿紧跟上去,直到再次返回到最开始的水坑处,两人都未再提起此事。
瞳妖族,就算是游历九国中的文追怿,他也是头一回听到这个词。
看来,吴国人是真的抗拒这段历史,无人想提,无人敢提。
“不知是否有所冒犯,文某想问,既然这为吴国禁言,早在宣源帝就被淹没,那么尹先生又为什么知晓此事?”他试探性的询问,就算她不做回答,他也想好了如何去打圆场。
“我娘亲告诉我的。”
尹小漫垂睫抿唇,“我所了解的很多事情都是娘亲告诉我的,她说历史是教训,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而不该被掩埋。”
“我想,娘亲既然知道,那么她的家人应该也很爱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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