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尽善把大部分时间都耗在实验室里,除了偶尔给学生上几堂公开课之外,几乎不参与教学。
特案组的集体造访,早已在齐尽善的预料中。她放下手中的试管,不慌不忙地走出实验室,在隔间里脱下防护服。
齐尽善的办公室里摆满了她多年来获得的荣誉,各式各样的奖杯、奖牌和证书整齐地陈列在展示柜中,一尘不染。柜子旁,是专门做力量训练的健身区。
“见笑了。”她取走茶几上随意散落的书籍,面带微笑,“几位想喝些什么?”
“不必麻烦了,齐教授,正事要紧。”李维奇连忙摆摆手。
“有他的消息了?”比起许处长刚刚失踪时,齐尽善已平和了不少,甚至给人一种不再抱有任何期待的感觉。
“很抱歉,暂时还没有。我们来找您,是为了另外一件事。”五人依次落座,环绕着茶几,围成一个圈。
“另外一件事!”齐尽善的心底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李维奇诉说完来意后,齐尽善收起了全部笑意。朝夕研究室虽然已经消失不在了,但那场噩梦的余悸却持续到了现在。
“当年我已经接受过多次调查,所有我知道的事,全部都说了,绝没有半分隐瞒。如果你们不相信我,认为我有所保留,那我也没有办法。”当初的事给了齐尽善不小的打击,更一度影响了她的正常生活乃至事业前途,如果可能,她希望永远不要再听到“朝夕研究室”这五个字。
“当年朝夕研究室的非法研究遗祸至今,为了防止未来有无辜的人受害,特案组势必要彻底清查,除恶务尽。”李维奇正对着齐尽善,气势渐起,虽然此刻并不是正式的审讯,但他的语气已不再是简单的闲聊。
齐尽善刚刚还在为治安处对她的无端猜疑气愤不已,但听完李维奇的话,她立刻恢复了冷静。朝夕研究室出事后,她在接受审问时,听治安处的人提到过研究室里发生的一些耸人听闻之事,诸如人体实验此种残忍行径,受害者不在少数。如果她当时知情,绝不会置之不理,任由他们残害无辜。
“我不是抗拒调查,只是当年,我并没有参与过研究室里的非法项目,很多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我当年参与的项目是生态循环,项目的研究成果全部被光明塔采用,用于污水处理等多项公共服务项目。朝夕研究室虽名为研究室,但其实是一个偌大的秘密研究所,不仅各项目组之间毫无联系,甚至同组的人都未必知晓对方的情况。研究室里的人,除了清楚自身的研究之外,根本无从得知他人的举动。我明白各位的职责,不管你们有什么要求,我都会全力配合。”
“多谢齐教授理解。”李维奇点点头。
齐尽善的个人实验室被特案组暂时接管,一些存疑的资料和仪器也被带回治安处仔细调查。不仅如此,齐尽善的两处住宅也被彻底搜查了。齐尽善趁机向光明学院提出休假的申请,学院批了十天的长假,让她好好休息。
齐尽善还带着特案组的成员回了一趟父母家,齐尽善的父亲即将退休,如今已闲赋在家,这几日,他们夫妻俩到第五区度假去了,刚好不在家。李维奇一行四人又在齐尽善的双亲家搜索了一番,基本证实了齐尽善确实毫无隐瞒。
这一夜,特案组又迎来了不眠之夜。许少宁处长的下落还没找到,朝夕研究室的案子又纷至沓来,所幸这两个案件都指向了一个人。
李维奇打小就不是个安份的主儿,在光明学院读书时,最头疼的事也是看论文,但现在,为了治安官的职责,他反倒坐得住了。
来吧,谁怕谁!李维奇撸起袖子,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
这时,证物科那边传来了一个重大发现。
证物科在齐尽善实验室的碎物机里,发现了许少宁另一支手机的残骸。也就是说,齐尽善撒了谎,她在家中找到了许少宁的手机,并把它藏起来销毁了。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组长!您看……”方昭阳在厚厚一沓实验报告里,发现了一个重要线索。
“生态循环项目A,溶解实验E75,实验内容……加入1毫升D-634527号液体后,实验对象R全部溶解,水质达到光明塔制定的排放标准。”李维奇一字一句读出报告上的文字,后脊一阵阵发凉。
特案组当即核对了D-634527号液体的生产量和储存量以及使用报告,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光明学院对该类化学剂的管控相当严格,如果有人擅自盗取,绝不可能不留下蛛丝马迹。
特案组又查到该液体为一款公用污水处理剂的主要原料,而这款处理剂是由光明学院和生态处共同生产并监管,齐尽善正是负责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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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细腻而温暖,齐尽善靠坐于飘窗,沐浴在晨光下。
乍然响起的门铃,打破了缓缓流动的平和与安宁。
“D-634527。”李维奇一个人单枪匹马,开门见山,直接发难。
“什么意思?”齐尽善的脸仍偏向着阳光,口中机械式的随意一问。
“生态处的管理比起光明学院相对薄弱,日前因污水处理器故障导致的污水泄漏事件,正是生态处监管不力引起的。我怀疑有人在例行抽查污水处理剂之时,盗走了少量试剂。”
“证据呢?”齐尽善不以为然,当即质问。
李维奇没有立刻回答,只因特案组根本拿不出齐尽善偷取试剂的证据,要指控齐尽善杀人,还需要更多确凿的人证物证,或是让凶手亲口承认罪行。这是他此行的目的。
“是你杀害了许少宁处长,就在浴室的浴缸里!”他不再循序渐进,转而直捣黄龙。浴室的浴缸有自动清洗功能,等特案组接到报案去许少宁家中调查时,浴缸已被清洗了多次,所以特案组没能发现异常。
“荒谬!无凭无据,捕风捉影。李维奇,你们特案组就是这么办案的吗?”齐尽善轻蔑一笑。
“这是在你实验室的碎物机里发现的,那台机器的内部留有许少宁处长的手机残骸。”李维奇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报告,举到齐尽善面前。
报告上的文字和图片犹如一只鬼手,掀起了一段暗沉屈辱的回忆。
齐尽善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粉碎。她当即崩溃,一下子瘫倒在地。千算万算,仍是百密一疏。原本,齐尽善可以撒谎推脱,抵死不认,可这张报告唤起了她人生中最为糟糕的一段记忆,她再也撑不住了。“是我!是我杀了他!他该死!”她歇斯底里地叫着。
那天,齐尽善拾起许少宁从不离身的备用机,在手机中翻到了无数令她心碎的照片和信息。她怒火中烧,企图把手机丢进浴缸里,和许少宁的尸体一起溶解掉。然而,齐尽善想到手机对水质的污染,最后还是决定将许少宁的手机带回实验室单独处理。
生态学教授骨子里的环保意识,却成了齐尽善致命的破绽。
“他是我完美人生中唯一的污点,我要亲手洗去这个污点。”
完美的出身,完美的事业,完美的家庭,完美的人生,若非许少宁,她本可以继续完美。
“一年前,我意外发现他对我不忠。第一次,他跪下来恳求我,说他是一时被蛊惑,这才行差踏错,但他们只是吃了几顿饭而已,并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一开始,我相信了他的谎言,直到他接二连三被我抓到破绽。那时,我才知道,他早就背叛了我。多年来,我自以为婚姻幸福美满,把全部精力都扑在工作上,从没想过自己无比信赖的丈夫竟是这样的人。”
齐尽善极尽自嘲地笑了笑。
“那天,我们吵得天翻地覆,他也终于说出了真相。我的父亲曾是他的顶头上司,在父亲的介绍下,我们互生好感,最后谈婚论嫁。但在他看来,却是父亲利用职权,强迫他委曲求全。其实他无比痛恨我,他觉得是我夺走了他追求真爱的资格,只能一辈子守着一份虚假的感情和婚姻。他迫不得已向权势低头,他觉得和我在一起,只有压抑和自卑。他对我,早已是厌恶不堪。现在,他终于想通了,他要重新夺回自己失去的尊严,他要在我面前抬起头来。他说,从今以后,我们仍是一对恩恩爱爱的模范夫妻,但仅仅是在外人面前装装样子,直到他彻底出了这口恶气,彻底决定放过我为止。”
齐尽善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所有的骄傲和自尊都被狠狠砸碎,原来,她只是一个可悲又可怜的笑话。近二十年的情感是假的,十几年举案齐眉的美满婚姻是假的,儒雅绅士的丈夫是假的,所谓的灵魂相契更是无稽之谈,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的幻想。
“我自以为遇到了世上最真挚的爱情,却不想,我不过是他向上爬的工具。我以为的完美婚姻,从头到尾,只是一厢情愿罢了。如今,父亲即将从光明塔委员会退休,而他的地位也日益稳固,所以,他不需要再装了。”
许少宁虽出身上都,可父母不过是小小职员,他若想力争上流,只能依靠自己。计长之无疑是他的捷径,虽然他并不情愿,但计长之的父亲是他的直属上司,他根本开罪不起,更何况,平步青云,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为此,许少宁出卖了自己的婚姻,以此换取仕途。然而,官职的上升,根本无法缓解他内心的空虚,埋在内心深处的屈辱感也变得越来越重,最终,他顺从了自己内心的**,一发不可收拾。
许少宁极其了解齐尽善的个性,这件事对她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就算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也绝不会和家人提半个字。许少宁看透了齐尽善,更加有恃无恐,肆意妄为,因为齐尽善会比他更想保守这个秘密,也比他更想维持这段已然分崩离析的虚伪婚姻。然而,许少宁想不到的是,他把齐尽善逼上了一条绝路。
那天,齐尽善带着溶解剂,准备和自己唯一的不完美做个了结。许少宁正在浴室放水,他见到齐尽善突然回来,并没有表现出惊讶,反而把多年来相濡以沫的妻子当成空气一般,不理不睬。
齐尽善站在浴室外,注视着浴缸中的水位不断上升。
“尽善!快,扶我一把……”许少宁突感不适,连忙向齐尽善求救。
许少宁晕在了齐尽善肩头,齐尽善不适地偏过头。这个人曾是她最为亲近的枕边人,当看到他有事,齐尽善还是本能地冲上前去,扶住了他,但同样也是出于本能,他彻底摧毁了她的人生,如今,齐尽善对他,只剩下憎恶,极致的憎恶。就这样,许少宁顺着浴缸中的水,永永远远地消失了,无影无踪。
林瑜和计长之是在同一天被遣返回下都的,不同的是,林瑜仍是自由的,而计长之将面对数年的牢狱之灾。计长之的母亲供计长之读书,盼望女儿到上都生活,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孩子能照到明媚的阳光,呼吸新鲜的空气,喝上干净的水,吃上放心的食物,计长之也是怀着同样的期望,试图早点接母亲到上都生活,可结果,这对母女谁都未能如愿。
命运什么都没做,它只是横亘于卑微的尘埃面前,高耸入天。
齐尽善则在治安处的拘留所里等待着最终判决。尽善尽美,最终成了一塌糊涂。在这段错综复杂的情感纠葛中,没有一个赢家,每个人都是满盘皆输,甚至付出了最宝贵的生命,而幸存者,也无一例外地失去了苦心经营的一切,变得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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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坏他人婚姻……这!”今天,光明学院发布了对林瑜的处分通报,褚向光特意等和余晖聚齐的时候,才拿出来看。虽然他和林瑜只有几面之缘,但到底算是做过一段时间的邻居,他也很想弄清,林瑜到底出了什么事。
褚向光叹了一口气,没再继续念下去。他这个人的确八卦,但却不想窥探他人的**,更不会妄自评价旁人的是非。他望着同样面色惊异的余晖,二人默契地安静下来,谁都没有说话。
光明塔出台新的正见者选拔法案后,正见者考核被提前了三个月。上一次的失利,还历历在目,短短三个月的间隔,根本不足以改变什么,所以,余晖和褚向光对这一次的考核,并没抱多大希望。
但余晖想要成功的念头却越来越强烈。无论如何,他不想输,也不能输;他要留下来,也必须留下来。
褚向光正准备东张西望,小小溜个号,却不幸被余晖逮了个正着,只好继续发愤图强。
想留下的人未必留的下来,不想留下的人未必走的掉。人间诸事,皆事与愿违啊!褚向光不禁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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