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瓶的叮当与毫不掩饰的划拳声混着浓重的烟味在大门打开的那一刹那劈头盖脸地朝着林秋砸了下来。
恶心。
他将头低下，碎发遮盖住眼底浓郁的厌恶，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贴着墙根快步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但在他离房间只剩下三步的时候，他的名字还是在桌旁男人的嘴里响起。
带着毫不遮掩的贪念。
与此同时，后脑传来一股巨大的抓力，天旋地转。
回过神来之后，额角已经见了血。
“你他娘的跑这么快干嘛？”
男人将他一把掼到地上之后，叼着烟，伸手掐上了他的脖子，将他拖拽到人群中央。
黏腻的打量在烟雾的遮掩下将他团团包围，他就这样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老林，你这养子是个什么品种？”
在一旁喝酒的刀疤脸露出自己的獠牙和狼耳，半兽化的爪子在林秋脸上摸索，瞳孔忍不住亮了亮，随后不等着回复就拉着林秋的衣领往下扯，迫不及待地想找些什么。
“别找了，这小杂种没兽纹。”
明灭的烟头在他宽大的兽掌中泯灭，被随意捏成灰烬，居高临下地洒了林秋满头满脸，转头对上旁边已经忍不住露出熊耳，蠢蠢欲动的好友。
“没兽纹就不受《兽人保护法》的保护。”
看着地上精致的面庞，他咧开嘴笑了笑，笑容中满是恶意。
“不受保护，没有约束，自然好玩得紧。”
屋子里的猛兽们对视一笑，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移向被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少年。
“唔……啊！”
压抑不住的痛呼。
云骁在小巷子里被敲了一闷棍之后扭身就把偷袭的小混混摁倒地上，头顶一对猫耳轻微抖动，锁定了余党的定位后重拳出击，转瞬间就把所有涉嫌堵他的小混混摞成一堆。
“城南城北一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爹！”
少年轻佻地拍了拍挑事者的大脸，小巧的虎牙反着釉质的光亮，端的是张扬肆意。
他笑眯眯地一个接一个地审问，说是审问，但看起来更像是少年人的玩闹。
“啥根脚啊就来找我横？”
“小老鼠啊，那还是回下水道吧。”
“你们老大是谁啊？不说啊。”
“不说我就真给你塞下水道去了嗷。”
“给你脸了！”
“……”
等到云礼传送完消息后气喘吁吁找到他的好大哥的时候，这帮小混混都已经被云骁盘问地一干二净缩在角落里抱团瑟瑟发抖。
看着这一群吓得浑身发抖，但也绝不嚎叫的小混混，云礼的视线左瞅右瞅，最终停在了他亲亲大哥那渗血的后脑勺，声音略显迟疑。
“哥，刚才那一声不会是你嚎的吧。”
云骁小脸抽了抽，一声不吭地拿兽掌糊了云礼一脸的肉垫。
“咋的了，有意见？””
“是他们搞偷袭！”
云礼吐了吐被云骁糊进嘴里的毛，挠了挠头发，笑得一脸傻气。
“没，不愧是哥，嚎的就是响。”
云骁被噎了一下，翻了个大白眼。
“不会说话你就别说。”
偏偏云礼屁颠屁颠跟过来说个没完。
“这有啥，哥虽然怕疼，但咱拳头硬啊。”
“就你长了个嘴？”
“……”
“老林，你家这个杂种还真是个极品啊。”
刀疤脸的狼人将瘫在地上的林秋一把扯了过来，揪着头发强迫他扬起脑袋，犬牙下意识地摩擦，像是在寻找适宜下口的地方。
痛，浑身都痛。
林秋眯了眯眼，从头皮处传来的尖锐撕裂感让他的神志再一次陷入恍惚，但下一刻脑壳与地面的猛烈撞击又使得他的耳旁一阵嗡鸣。
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不堪重负。
刚开始还记得自己要干什么，但现在混沌的脑袋显然无法思考任何东西，只剩下压抑不了的恶心不停地从心底向上翻涌，逐渐淹没他所有的思想。
都去死就好了，他想。
他的脑袋被拽着一下下地砸向地面，墙壁，桌角，而从他体内流出的鲜血则是这场狂欢的乐章。
血液蜿蜒，在地板上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碾碎骨骼，肆意生长。
他们从施虐中获得快感，他们在他的求饶中感到兴奋。
“哭啊，你怎么不哭了？”
满身烟酒气的男人一脚踹在他柔软的腹部，剧烈的刺激使得他下意识蜷缩了起来，但男人显然对他的反应不太满意。
“我说，我让你哭！”
一对豹耳从他头顶冒了出来，林建皱着眉头，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回应他的仍然是持久的沉默。
“啧。”
男人随手将未燃尽的烟头摁在林秋身上，随即在冷白色的皮肤上出现了一个圆形的烫印，他五指成爪扼住少年的咽喉。
空气被骤然剥夺，还没从浑身的痛楚中抽回神志的少年被夺走了呼吸的自由。
他脸色憋得通红，下意识地挣扎，抬起被打断的胳膊就要去扒拉，却没想到这一求生的举动再次勾起了另外二人的兴致。
“呦，这小子还有力气挣扎？”
“看来还是下手轻了。”
四肢躯干再次惨遭毒手，钝物撞击的沉闷声响混着鲜血飞溅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回荡。
那只大手还在钳制着他的呼吸。
那是他名义上的父亲。
瞳孔逐渐扩散，他再次感受到生命力的流失。
合该习惯的。
濒死之时，他的眼眶终于挤出了几滴生理反应下产生的液体。
晶莹剔透，顺着眼角蜿蜒而下，砸在满是鲜血的地板上，发出叮当的脆响。
咕噜噜地滚到林建的脚下，映出莹润的光泽。
脖子上的桎梏骤然消失，就像是来的时候那样突然。
仿佛他们整个的动作都只是为了那一滴两滴的泪水。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浅金色的耳鳍颤颤巍巍地抖着，他手脚怪异地瘫在地上，像是被玩坏的娃娃。
“老林，你这养子看起来不简单啊。”
熊掌捡起地上的珍珠对着日光灯细细地看着，眯眯眼中折射出贪婪的光亮。
“再不简单也只是个连兽纹都没有的杂种。”
林建轻哼一声，语气颇为不屑。
“行了，今天就先到这吧。”
他伸了个懒腰，身后的尾巴昭示着主人相对愉悦的心情。
“别一下玩坏了，不然以后就没得玩了。”
待到宾客散去，林秋就被拽着脖子，像是扔一团垃圾似的扔进了浴缸，花洒中的水流砸在身上，他再一次觉得往日温和的水面目可憎了起来。
他昏了过去，再次睁眼已是深夜。
少年躺在浴缸里，被血液染红的水流下，白皙的皮肤看不出一点异样，如若不是痛感如影随形，他都要怀疑之前的是否真的就是一场梦。
一场噩梦。
他的自愈能力好得出奇，但也仅限于体表。
浅金色耳鳍微微扇动，随着主人理智的回归逐渐消失，就连冰蓝色瞳孔中隐约的浅金流光也逐渐被纯黑的瞳孔覆盖。
普普通通的人类模样。
林秋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的原型到底是什么，属于幼年的记忆早就模糊不堪，只剩下一望无际的大海。
他应当是条鱼。
不是海阔凭鱼跃的鱼，而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鱼。
好累。
他瘫在浴缸里，将脑袋慢慢沉进水面之下。
鱼能被淹死吗？
就在他脑袋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各种死法的时候，窗外传来几声令人心痒的喵呜声。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猫科动物的叫声如此悦耳。
他暂停了淹死自己的进程，出水朝着窗外望去。
隔着铁丝网四目相对，一鱼一猫都迸发出毫不掩饰的惊艳。
——他好可爱。
——他好漂亮。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月色迷人眼，这只猫咪背上怎么还有小翅膀？
猫咪的鼻子好不好使不知道，但云骁的鼻子好使极了。
在与一熊一狼擦肩而过的时候，被冲刷地浅淡的血腥味吸引了他的注意。
不过本来猛兽就可以去政府管理的屠宰场发泄，身上带着血气也实属正常，但这次他偏偏上了心思。
然后就在一汪血池里看见了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身影。
在多年前的海边，在一次次的梦里。
在他的眼前。
他看呆了双眼，看着血池里的人眉眼弯弯，小脑袋里咻咻地放起了烟花。
落荒而逃。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但是身体总是快过脑子先一步执行最忠诚的指令。
厚实的毛发下是红透了的面皮。
怎么能看人洗澡呢，他可是个好猫！
嗯，就是这样的，没错！
云骁想到这里，小脑袋一上一下地摇摇晃晃，翘起小尾巴，一脸臭屁地走进了家门口。连小翅膀上的羽毛都舒展开来。
他这不是落荒而逃，是坚守高尚猫德！
嗯，对！就是这样！
在云骁的小脑袋刚把自家厚重的大门顶出来个缝的时候整只猫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整个顿住。
刚才那一池子是血对吧。
窗户上还安了铁丝网，大美人看起来还那么虚……
嘶——
云骁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他越想越不对劲，当即决定原路返回，但当他下意识扭身的时候发现脑袋被门卡住了。
“嗷——！”
夜色已深，浴室里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水流声，林秋将那池血水放干净之后打开淋浴冲洗身体。
血腥味逐渐淡去，他站在淋浴下懒得动弹。
一种从灵魂深处翻涌上来的疲惫。
还有两个月。
两个月后成年的他就有权对养父提出诉讼，但现在还不能露出任何马脚。
他狠狠闭了闭眼，和过去数十年的隐忍比起来，这两个月稍纵即逝，但他却忽地觉得十分漫长。
还是太着急了。
林建似乎有很强大的关系网，自己必须一击致命。
他思索着目前已掌握的各类证据，眉间涌上了些许烦躁。
他并没有把握。
控诉虐待却没有任何伤情报告，这一点确实可以拿来做文章。
水流蜿蜒而下，每一处皮肤都白皙细腻，连一点青紫也无，但完美皮囊下却是难以恢复的创伤与如影随形的钝痛。
他的自愈能力总是做一些表面功夫。
算了，再让他多打几顿好了。
多来几段录像也许会更有优势。
雾气蒸腾，窗外闪过一个小小的黑影，倒是看不真切。
林秋扯了扯嘴角，没有生出来任何探索的**，而是细细地将今天遭受的暴行仔细回忆了一遍。
冰冷的数字从他全身各地的痛处滋生而来，顺着破裂的血管与碎裂的皮肉涌向他的脑海，在柔软的舌尖轻声吐露。
“203”
短短的数字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让人觉得通体发寒，使得蹲在窗外看呆了的某只小猫一下子恢复神志。
之后脸色迅速张红，脸上覆盖的厚毛也跟着抖三抖。
他竟然偷看美人洗澡！
不知廉耻！
瞬间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的某只刷地一下拿爪子捂住眼睛，蹲在窗外迎着林秋的视线掩耳盗铃。
但捂在眼睛上的爪爪悄悄开花，后面的大眼瞪得溜圆。
林秋的视线看了过来，在他身上停留的瞬间，他一个激灵，开始后悔自己前两天逃掉洗澡的决定。
脏兮兮的小猫毛毛不够蓬松，一点也不威武霸气。
云骁扁了扁嘴，放下捂在脸上欲盖弥彰的爪爪，悄悄张开背上小翅膀，傲娇地像只花孔雀。
我的毛毛脏兮兮但我的翅膀很漂亮！
美人看我的漂亮翅膀！
不同于云骁这边的小鹿乱创，林秋却是将云骁整只猫细细打量了一遍。
毛茸茸，带着精心娇养出来的憨傻。
看起来没有任何攻击性。
林秋看着被自己皮相吸引的某只，忍不住恶劣地笑了笑。
这种在糖罐子里长大的小兽被外表精致的事物吸引并不奇怪，但如果见到那些血腥恶心的场面会不会做出更可爱的反应？
真是期待啊。
他忍不住舔了舔后槽牙，向来不爱多管闲事的他罕见地在这只小猫身上投入了过多的关注。
而在所有人都意识不到的角落，几枚鳞片缓缓浮现在他被长发遮住的后颈上。
透过被水打湿的长发，莹润出浅金色的光泽，水雾弥漫间仿佛散发着神圣的光晕。
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云骁正急切地展示自己漂亮的小翅膀，蓦地被对方眼中涌起的浅金色迷雾敛去了心神。
他无法形容那种感受，那一瞬间，莫名的悲恸充斥了他的脑海，凉意从脚底蜿蜒，一点点地将他淹没，他又看到了那片湛蓝的海。
在日光的照耀下泛着浅金色的波涛，海风悲鸣，苍凉哀恸。
好像有人在悲伤，又像是在发怒。
恍惚间云骁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想要去追寻大脑却传来一阵阵刺痛。
那是什么？
他圆润的猫瞳中闪过一丝痛色，还未收回神志耳边就响起林秋的声音。
“滚。”
只有一个字眼，但话语中却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威胁。
云骁小身子抖了一下，在确认美人确实是让自己滚的时候整只猫瞬间萎掉。
小翅膀都耷拉下去，有气无力的，但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掉了。
今天怎么说都是他冒犯了。
他狠狠地在内心谴责了自己的所作所为，然后心安理得地在这个位置插了个眼。
下次还来。
虽说大美人看起来没啥事，但总感觉怪怪的。
他的第六感向来准确。
自己插眼是为了帮助人家，可不是见色起意。
对，就是这样！
不过美人的声音真好听，叫他滚都那么令猫回味无穷。
在小家伙吧唧吧唧嘴走开后，林秋像是被什么压垮似的脱力地顺着墙面滑倒在地。
浴室里水汽依旧在蒸腾，他伏在地上，没有任何声响。
许久之后，淡金色的耳鳍代替了人耳，在花洒下轻轻抖动。少年起身，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满脸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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