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清早，晨光透过淡薄的云层落在格里芬伯爵家的后花园，叶片上的细碎水晶在微光中闪烁。
玛丽在偏僻老旧的卧房中快速吃完了圆面包与奶酪，顶着女仆混杂怜悯与优越的目光，面不改色地又喝下大杯牛奶。
她站起身来，询问霍布斯领地的车队是否已经抵达。
……
霍布斯领地的车队凌晨时就到了王都，到的人还不少，除了十几个护卫，还带来两名年轻的女仆。
他们甫一出现在王都，就因为不同于王都居民的气质引起了注意，许多居民围在车队的旁边，谈论着车队。
霍布斯王爵神弃者的名声在王都远扬，这些居民的语气并不尊敬，旁边来来往往的王都巡逻卫队也给了居民们勇气，他们讨论得更加大胆放肆。
“看他们穿的盔甲，是王都早就淘汰好几年的款式。”
“那马车也太破旧了吧，好歹也是王爵领地，霍布斯这么穷吗？”
“今天是迎接王爵夫人，肯定拿了最体面的出来，平时可能连饭都吃不上呢！”
“太可怕了，这样的领地真的能住人吗？”
……
这些话毫无阻拦地传到了车队，几个心理素质较差的年轻护卫顿时红了脸，他们不自在地扯了扯盔甲，被护卫首领莫姆瞪了一眼后，忙挺起胸膛，站得笔直。
看热闹的人里，也有关注点不在装备与马车上的，骑士学院的几个教习就在人群中小声点评。
“虽然大多资质不佳，但精神气还算不错。”
“领头的是个好苗子，已经是剑士五阶，在这个年纪算难得，而且看他的气势，是见了不少血的。”
他们暗暗点头，但这点小小的认可，在大多数人的贬低声里，迅速被淹没了。
“听说嫁过去的是位伯爵小姐呢，这下要受苦了。”
“毕竟也是王爵，总不能随便娶个平民，不过哪有贵族小姐愿意嫁给神弃者呢？听说当初国王陛下要赐婚，不少小姐都吓得昏过去了。”
“但霍布斯王爵是国王陛下的血脉，国王陛下还是赐婚了……真是疼爱王爵啊！”
莫姆一直冷着脸，在听到‘疼爱’两个字后，他差点控制不住露出讽笑。
王室的人有多排斥王爵，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如今高高在上的国王，从前不过是王爵祖父的臣子，老国王没有儿子，将王位传给了公主的夫婿，也就是如今的国王。但是当老国王病重，这位新王就撕开了假面，野心勃勃地上位了。
他气死老国王和公主，飞速娶了新后，并且将当年还很幼小的王爵驱逐到了边境，将新后生下的小王子当做继承人来培养。
王爵长大以后，能力渐渐展露，平息了边境不少纷争，国王碍于名声，才给了王爵一块封地。
王国里富裕的领地很多，国王却偏偏将火锡山脉附近最穷又最危险的封地给了王爵，还美曰其名不要税收，可那块封地本来就不缴税，由于太过危险，每年王室甚至要倒贴钱去清缴魔兽！
莫姆十分明白，王座上的人对王爵并没有一点温情，他将王爵看作是他上位前的耻辱，更担心篡夺来的权势被更加名正言顺的王爵所取代，因此他总是想方设法地抹黑、羞辱王爵。
因为王爵越发不好掌控了，国王的手段也就越发卑鄙了。
当初分封领地是这样，如今的赐婚也是这样。
来霍布斯宣布婚约的使臣私下里得意洋洋，他受命于新后，把王爵的新夫人仔细‘介绍’给了王爵。
其貌不扬，矮小木讷，没有魔法和剑士天赋，没有任何嫁妆和财产，性格孤僻古怪，据说还对神殿很虔诚！
这意味着，她一定对王爵这位神弃者十分厌恶排斥甚至鄙夷！
国王与新后的用意并没有多加掩饰，他们就是要通过这样的配对来狠狠羞辱霍布斯，而且往深处想，他们凑成这样一对怨偶，从此霍布斯领地大约会十分热闹。
莫姆难以忍受，他想将使臣赶出领地，却被哥哥莫迪和王爵一同阻止了。
王爵没有驱赶使者，他平静地接受了婚约，甚至准备好了车队，并派莫迪莫姆兄弟来迎接那位贵族小姐。
莫姆很不甘心，却不能违背王爵的命令，他不情不愿地出发，路上拖拖拉拉，离王都依旧越来越近。
在赶路的时间里，莫姆其实已经冷静下来——他的哥哥与王爵都是考虑深远的人，他想他们同意婚事，是有另外的思量与安排。
可莫姆心中依旧难受极了，他无法眼睁睁看着王爵娶那样的一位小姐，哪怕是为了别的目的妥协，王爵也不该受到这样的羞辱。
他应该娶更高贵美丽的小姐，比如被王爵在火锡山脉救下的瑞琪小姐。
她美貌热忱，最重要的是，所有人都看出来，瑞琪小姐对王爵很有好感。
哪怕王爵不喜欢瑞琪小姐，也可以是别的贵族小姐。
在莫姆的想法里，王爵配得上最好的妻子，至少不该是厌恶嫌弃他的人。
莫姆垂下眼，握住旗帜的手紧了紧。
不管他的内心如何抗拒，时间一点点流逝了，伯爵府的大门打开，有男仆走出来，帮忙将一些箱子和包裹搬到了车厢当中。
箱子和包裹的数量都很少，大约就是私人物品的用量，从男仆随意的态度来看，里头应该没有什么贵重东西。
很快伯爵府又走出来一个穿着灰袍的少女，因为她的朴素，围观的王都居民们一开始都没意识到这就是那位伯爵小姐。
等看着女孩直直走向车厢，而伯爵府里跟出来一个位贵妇和真正的贵族少女与她话别时，王都的居民们几乎惊呆了。
“这、这就是伯爵小姐？！怎么穿得还没刚刚开门的女仆体面？”
“一点也不像贵族小姐啊！她长得还没有街头卖花的曼丽好看，怎么可能是贵族小姐？而且她居然没有嫁妆！”
围观的居民难以置信，这真是一位贵族小姐出嫁吗？
来自霍布斯领地的众人早有心理准备，不管内心想法如何，面上至少是平静的，两名女仆低着头帮忙规整包裹与箱子，将其放置到车队的一角。
莫姆的表情冷凝，事到临头，他反而没了太多情绪，甚至还能客观看待这个渐渐走近的贵族小姐。
她并不像使臣说的那么不堪：她的头发绑成了方便活动的马尾辫，垂在一侧脸颊，她的刘海遮住了大半眉眼，这使她的五官有点不清晰，但显然与丑陋还有很大距离。
莫姆垂下眼，这位小姐的长相看来被使者特意夸大了，但他并不敢侥幸地认为其他方面也会有假——新后的恶意不加掩饰，她必定“精挑细选”过王爵的婚约对象。
……
玛丽在女仆们的帮助下踏上车厢，她也听见了王都居民们那些不加掩饰或故作惊愕的嘲讽，但怎么说呢？她的内心真的毫无波动。
毕竟不是土生土长，也许等她习惯了这个时代浮夸的表达后，她会真情实感一些吧。
玛丽平静地在车厢中坐下，顺势环视一圈车厢内部，不像王都居民要直呼着又穷又破，玛丽其实觉得这个时代的东西都挺好看的。
大约是她的时代崇尚简洁效率，很多只为美感存在的文化渐渐都断层了，初来乍到的玛丽，看很多东西都只觉得新奇趣味。
例如这车厢上的纹饰，玛丽还挺想伸手摸一摸的，只不过两名女仆在她坐下后便向她行礼，玛丽只得耐下心听了听她们的自我介绍。
也就是这么耽搁了一下，贝芙安·格里芬和伯爵夫人就到了车厢跟前。
这时候的玛丽还未多想，只是有些疑惑她们的出现。
下一刻，她的继母和继姐一改平时对她避之不及的模样，亲热地拉住了她的手。
贝芙安噙着泪水，伯爵夫人则满脸爱怜。
“我亲爱的女儿玛丽，希望你能用自己的虔诚感化霍布斯殿下，使他重新成为神的子民，不再遭到神的厌弃。”
她没有放低音量，周围的人也都听得清楚，不少人露出同情的目光，车队里的护卫表情难堪。
玛丽：？
在原主记忆里，会当面奚落她的一般是继姐贝芙安，伯爵夫人虽然不友好，但表现形式大多是忽视她这个人——连排斥都带着一点贵妇高高在上的意味。
因此她们不同以往的亲热态度着实让玛丽愣了一秒，当然她很快反应过来，慢慢挑起了眉头。
当众挖坑啊。
玛丽有点无语，又有点好笑。
就说这两人怎么会忽然性情大变——伯爵夫人表面是好心劝诫出嫁的女儿，实际上是为了在大庭广众下再次揭开霍布斯王爵的伤疤。
否则私下里那么多时间，怎么不见伯爵夫人来殷殷教诲？
重申强调霍布斯的不堪，对于玛丽这个即将进入霍布斯领地的人来说并不光荣。
何况伯爵夫人还留下了一个更糟糕的语言陷阱：默认了玛丽很在意霍布斯是神弃者。
车队的护卫们现在只觉得难堪，但是等他们反应过来，他们会下意识将玛丽划到与自身对立的阵营里。
这对于玛丽来讲，绝不是一件好事。
玛丽也不知道伯爵夫人是哪来的信心帮自己决定立场，是原主每周不落的去教堂礼拜让她看起来像一位信徒？
可惜这位夫人却不知道，她胆小的继女早就被婚约吓掉了性命。
玛丽并没有加入某个阵营的意愿，可如果一方是明显不怀好意的伯爵夫人，那玛丽当然选择另一个立场。
而且照玛丽来看，霍布斯王爵并不像别人谈论的那么糟糕。
因为很快要到霍布斯领地去的原因，她这几天也打听了一下霍布斯王爵的情况。
虽说她不受宠，在伯爵府被漠视，可是关于这件事，大家都很‘热心’来和玛丽说明。
于是玛丽了解了很不少情况。
比如霍布斯王爵阴狠毒辣，残杀暴虐——但是玛丽再一打听，这是发生在霍布斯王爵少年时期的事，而那个时期，他生活在暴、乱的王国边境。
恶性杀人与自卫杀人能是一个性质吗？脱离了地域背景的事件评论简直是耍流氓！
再比如霍布斯王爵缺乏教养，狂妄无礼——玛丽对这个很感兴趣，还特意了解了下他是如何无礼。
具体事例包括，面对王后不打招呼，告别时不行礼，公然驳斥国王等等……
玛丽当时就惊了，她想起星际熊孩子偷开机甲离家，在联邦大厅游、行呼吁要平等和自由的各种事例，心想你们的世界，到底是什么幼儿园级别的叛逆啊？！
当然，霍布斯王爵污名里被提得最多的，还是神弃者和神罚两样，但玛丽在打听完霍布斯的身世后，就觉得这分明是肮脏的家庭斗争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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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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