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砚眼中满是茫然，与吴峥对视好一会儿，才听懂他在说什么。
“我与魔修相互勾结。”小狐狸跟着重复了一遍，自言自语道：“我自己怎么都不知道还有这种事。”
吴峥上下打量着那狐狸，嘴角弧度似笑非笑，低声说道：“不承认？”
“那你身上这魔气，要怎么解释？”
魔气？
祝砚眨眨眼，想起自己刚才正准备检视自身、查看伤势，却被前爪上带着的劳什子仪器打断……
见吴峥表情不似作假，祝砚一脸疑惑，低下头，重新观察着自己身上的状况。
仓库内的那场大战，蛊雕的羽刃与魔修的攻势，使他体表近乎满是伤口，而蛊雕那道尖啸，又震慑到了他的内腑。
身体内外皆受了重伤，按理说这种情况，理应经脉空虚、血气孱弱，连呼吸都费劲，更别说运用灵气了。
可是现在看来——
自己似乎是及时得到了医治，伤势最重的地方被一道外来的力量护住，不断治愈着。而自身的灵气也从近乎枯竭的经脉中缓缓再生，自发地缓慢修复起其他伤口。
难怪一觉醒来，没怎么感觉到疼痛。
祝砚看了看，忽然问道：“是你们帮我医治的吗？”
吴峥：“……”
吴峥额头青筋直跳，简直要被这狐狸的天真给气笑了。他冷笑两声，反问道：“你要不再仔细看看——这道助你修复伤势的力量，不是魔气，又是什么？”
祝砚满眼茫然，再度检视内腑。这股护住自己伤势的力量……竟是魔气？以往只见过用来伤人的魔气，没想到这股力量也能用来治愈——当真是闻所未闻！
小狐狸低着头，小声道：“魔气居然还能有这般用途，好神奇诶……”
“……自然可以。不然那些修魔的需要治疗，难道还要去找正道的医修——”吴峥随口应道，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太对，猛然住了口，沉下脸色，盯着那狐狸，缓缓说道：“差点被你带偏了。”
“你们狐妖，果然都很狡猾。”
祝砚：“……”
祝砚一脸无辜地望着他，那表情简直写着：你自己要接话的关我什么事o.O？
吴峥身形微微前倾，敲了敲面前的桌面，沉声问道：“帮你医治的竟然是一道魔气。你勾结魔修，证据确凿——对此，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祝砚原本还认真听着，忽然间便走神了。
他突然想起自己昏迷时，梦见了与二师兄的初遇。
那时的自己也受了重伤，便是二师兄为他渡来灵气，及时缓解伤势。
入了宗门以后，头上有一众实力强劲的师兄师姐护着，自己就再也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了。自然也不再有这般被救治的机会。
怎么会突然想起以前的事？
小狐狸垂着眼，安静片刻，似是在回忆。
吴峥的问话一而再被无视，终究是有些恼火，他面色阴沉，手上动作一按，祝砚忽然感到前爪传来一阵痛楚，被电得猛然回过神，随即恹恹地看着面前的审讯之人。
“……我都受伤昏迷了，怎么会知道哪个魔修这么好心。”
祝砚郁闷地趴成软软一滩小狐饼，闭着眼，自暴自弃般说道：“早知如此，还不如被追究许可证的事呢——”
“你要是一开始就配合调查，也不至于自讨苦吃。知道这玩意的厉害了吧？”
吴峥露出一个威胁的表情，见祝砚终于肯正面答话，正是审问的好时机，便收敛起表情，紧紧盯着那狐狸，一字一句问道：“你和连恒，是什么关系？”
“想好了再回答。否则……”
见那狐狸直直盯着自己，却不作任何回答，吴峥微微一顿，皱眉道：“你还想尝一下电击的滋味——”
话未说完，吴峥灵感微动，意识到了什么，猛然转过头。
身后完全封闭的墙壁中央突然传来法力波动，而下一秒，整个房间猛的一震，随后四周墙壁如同破碎的卵壳般出现裂纹，并不断扩大——
此处的结界空间被打破了。
连恒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款款走进房间。
吴峥眯起眼，危险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连恒笑了笑，轻松道：“监察部可调用法宝不多，查一下使用记录就知道了。”
小狐狸趁着吴峥背对着自己，不断向连恒使眼色，指了指禁锢在爪子上的执法仪器。
吴峥打量着连恒：“……你怎么会有查询权限？”
连恒礼貌道：“吴主任真是贵人多忘事。上次淮水市郊的事件后，我升职了，现在我们是平级。”
吴峥：“……”
“说起来，监察部竟然还有刑讯逼供的规章？”
连恒动作明显地环视了一圈房间，故作惊讶般问道，又说道：“吴主任不是最喜欢按照规章办事了吗？还是说，这是局内新增的条规？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
吴峥阴森地望着连恒，片刻后才冷笑道：“你这张嘴还是这么不饶人。”
“哪里哪里。”连恒丝毫不惧，回望过去，谦虚道，“实话实说罢了。”
小狐狸在二人身后，左看看右看看，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有关部门这么一个官方机构的分歧现场。看来连恒那天说的没错，异管局内确实出了问题。
不过异管局内部的问题，关他什么事啊啊啊啊——
小狐狸只想抓狂，心想所以被严刑审问强行背黑锅和没有许可证被抓去关押到底选哪个好一些……显而易见的是选哪个都不好！！
吴峥与连恒对视片刻，二人仿佛正在进行视线交锋，最终还是吴峥先松了口，冷冷说道：“你要强行带它走，我拦不住你。”
说着，他手里按了什么，祝砚爪子上那金属仪器咔哒一声，自动脱落，飞回了吴峥的手中。
吴峥没有回头，抬脚直直向着前方出路走去，在与连恒正好擦身时，却放缓脚步，轻声说道：“只是——梁家古宅、江州仓库。句芒心脏，夔纹铜鼎。两件事都有这狐狸的身影——你真的，相信它吗？”
说完，他又是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祝砚终于从执法仪器的魔爪中逃出，擞了擞皮毛，灵气封印被解除，终于可以恢复成人了。
祝砚抖抖耳朵，变成少年的模样，身上还穿着便于行动的劲装，只是身上携带的物品貌似都被收缴了。
“我的手机呢？”祝砚摸摸身上，一脸郁闷道。
“如果落在异常现场，会被当成证物，上交至异管局鉴定中心。”连恒想了想，解释道。
祝砚眨眨眼，反应几秒，随后扭头望着他，眼中写着：
——那怎么办QAQ？
连恒本来想随口说自己可以帮忙，但却忽然改了主意，说道：“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连恒的车停在楼下，祝砚出了楼道，被阳光刺了下眼，随即才意识到，此时距离仓库交战，已经过去一夜了。
原本想看看关住自己的究竟是什么地方，祝砚回头一看，却发现这里只是位于繁华地段的一处普通居民楼。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
连恒能找到此处也是不容易。
祝砚还在回想着昨晚发生的事，沉默地坐上车，看着窗外景色不断远去，突然出声问道：“那法阵最后怎么样了？”
连恒从后视镜看着少年，说道：“行动部的人赶到得很及时，法阵在最后一刻被打断。生者魂魄原处送回，从异管局盗走的夔纹铜鼎也物归原主。事件圆满解决。”
听到秦溪的魂魄没有消散，祝砚松了口气，看着窗外，似乎在发呆。
车内一阵沉默，连恒想了想，缓缓开口：“吴峥他……其实出发点也是好的。他做事风格便是如此，在局内也经常被人诟病，但他应该，不像是会背叛异管局的人。”
祝砚却说：“是我违反你们的规矩在先。”
连恒看他一眼，沉默下来。
祝砚压下心中小小的难过，望着窗外发呆，却突然发现这不是回韵艺公司的路。
他看了连恒一眼，心想这人该不会是坏人假扮的吧？便试探着问道：“我们……是要去哪？”
“你终于想起来问了。”连恒笑了笑，答道：“去见一个人。他想见见你。”
祝砚眨眨眼，一头雾水，但见连恒神情如常，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便默默端坐在后座，心想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车辆缓缓驶入位于江州市商业区的一座科技产业园。一旁的金属门牌上写着：
“江州市高新科技研发产业园区”
连恒礼貌提醒道：“注意，此处可以用灵气看。”
祝砚闻言，将灵气汇聚双眼，再度向前看去——
门牌上的字变成了：
“国家异常管理总局”
祝砚：“……”
连恒从后视镜看着少年漂亮的眼睛中透露出茫然，其中还夹杂着几分难以置信，那表情极为精彩。
连恒暗自觉得好笑，主动问道：“在想什么？”
“在想……”
祝砚喃喃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请君入瓮，瓮中捉鳖；羊入虎口，在劫难逃……”
连恒停好车，帮祝砚打开车门，随口道：“你的成语储备很充足……好了，下来吧，这边走。”
祝砚默默跟着连恒身后，边走边打量着附近的环境。
四周到处是写字楼、科技工房与各种企业门牌，十分正常，少年狐疑地环顾四周，心想到底哪栋楼是传说中的“有关部门”，怎么感觉哪栋都不太像？
一番搜寻无果，祝砚最后还是把视线放在前方带路之人的背影上。
不知道为什么，他直觉连恒并不会害自己。这也是他没有选择中途逃走的原因。
只不过，是异管局内有人想见自己？会是谁？又为了什么？
祝砚一脸莫名跟着连恒走进了一栋办公大楼……又从后门走了出去，在产业园里七拐八拐，最终走进一个看起来年久失修的废弃保安亭。
祝砚：“……”
连恒示意他进去。
祝砚看着布满灰尘蛛网，看起来根本无人问津的保安亭内部，脚下不动，回头默默盯着连恒。
别告诉我，这地方就是大名鼎鼎的国家异常管理局总局？
连恒还在笑：“怎么不进？”
祝砚见他神色不似玩笑，沉默片刻，最终还是麻木地上前一步。
随着一阵法力波动，似乎是连通两处的阵法，保安亭大门前光芒一闪，眼前画面急转直下，祝砚视线一阵恍惚，前方破旧的保安亭就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金属外壁，数字显示屏……竟然是一部电梯！
祝砚眼中满是震惊，看着面前本该是电梯楼层面板的地方，上面却只有一个按钮——
28层。
他按了一下，电梯内机械女声说道：“正在前往，28层，行政中心。”
“行政中心？”祝砚复述道，语气里带着疑惑，下意识回头看连恒——
可是这人竟然没有跟着一起过来！
祝砚：“。”
祝砚只得转回头，心想这到底是什么高级骗局，麻木地看着头顶显示屏上，数字不断增加，最终缓缓到达了28层。
电梯停了下来，轿门慢慢开启，露出面前的景象——
这看起来像是某位高层的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将整座江州市一览无遗，窗前摆放着一个智能办公桌，而那办公桌正前方，挺立着一个分外眼熟的身影。
一位发色墨蓝，穿着西装的男人，正侧着身子，眼带笑意，安静地看着他。
祝砚原本还带着几分警惕心，看见眼前身影的刹那间便静了，怔怔地望着那个男人，眼中流露出震撼的神色。
应知安也望着他，眼神里带着些许复杂的情感。二人互相看着，谁也没有说话，最终还是应知安先开了口，柔和下视线，轻声唤道：“小……”
少年猛然大叫一声，打断了他的话音，随后直直向着那人弹射般扑了过去，在空中的瞬间，变为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狐狸，随后正正好扑进那个男人胸膛中央。
而应知安也仿佛做了无数遍这个动作，轻车熟路接住扑过来的雪白小狐狸，抱在怀中。
祝砚差点要哭了，哽咽道：“……大师兄。”
他根本无暇思考大师兄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为什么连恒所说想见自己之人，会是大师兄，他只知道——
经历了三百年的沉睡，面对完全陌生的时代，与宗门失散、举目无亲的自己，终于找到了久久未见的师门之人。
苏醒之后，积压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慌、孤独、担忧，种种情绪夹杂在一起，化作泪水涌出。小狐狸眼睛顿时湿漉漉的，内心被汹涌的情绪一阵阵刷洗，泪水将周围皮毛黏在一起，又顺势滴落，在应知安的西装上留下了些许泪痕。
应知安眼眶也有些红，拍了拍小狐狸的头，由着他骑在自己肩上。
“嗳。”他笑着应道。
二人维持着这个姿势，立了好一会儿，彼此都在消化着久别重逢带来的冲击与喜悦。
应知安低头望着祝砚，在这一刻，他所谓“局长”、“龙”的头衔近乎完全丢到了一边，若要是局内下属看见，也不会相信局长会有如此失态的时刻。
他有些不确定般手指颤抖，轻轻触了下肩上的小狐狸，似乎在确认这一切不是镜花水月，不是一场沤浮泡影的梦境。
“三百年了。”
应知安低声喃喃道，“三百年了。”
小狐狸低着头吸了吸鼻子，熟稔地用应知安的西装擦着眼泪，忽然动作一顿，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眼泪也不落了，凑到应知安的脖颈处嗅了嗅。
小狐狸眨眨眼，问道：“应知安，你怎么变成龙了？”
应知安一头墨蓝色的发，瞳孔中带着一圈金色，妖族对于气息十分敏感，祝砚轻而易举就发现出应知安身上，虽然刻意隐匿，却仍然散发出了淡淡的龙族气息。
“你……”小狐狸趴在应知安肩膀上，抬头望着他，突然灵光一闪，问道：“你觉醒血脉啦？”
是了。大师兄出身自当时赫赫有名的修仙世家，相应地继承了应龙血脉，只是一直未能觉醒，最终离开家族，入了随意宗……
大师兄在师父教导下，以另一种方式入道，本以为他永远不会觉醒呢。没想到反倒是灵气寂灭的三百年后觉醒了血脉，家族还在不在都说不准。当真是造化弄人。
应知安应了一声，却没有说起自己觉醒的原因，情绪似乎有些低落，一向沉稳的面容此刻竟带了些颓意。
祝砚却没怎么注意到，久别重逢的喜悦令他十分开心，他又忍不住不断雀跃着问道：“苓山现在在哪呢？挪地方了吗？我都找不到啦——宗门其他人醒了吗？大师兄你居然还有一番奇遇——师姐知道一定会羡慕死啦！他们现在在哪呢，师兄你知道吗？带我去见见他们吧。”
祝砚十足的兴奋，不断提着问，却注意到应知安忽然静了，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微微颤抖，便疑惑地从他身上窜下，化为人形，回过头，与他对视。
应知安静了一会儿，默默注视着面前的少年，眼里带了些祝砚看不懂的情绪。
“你……不记得了？”应知安低声道，“不记得……不记得也好。”
祝砚：“？”
祝砚抬头望着他。应知安却只是有些悲伤地笑了笑，用双眼去追随着少年的面容，试图让被漫长岁月蹉跎而模糊的记忆重新清晰起来。
“大师兄。”眼前的少年轻声唤道，意识到了什么，望着应知安金色的瞳孔，漂亮的眉微微蹙起，缓缓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
古玩市场，南街，某无名店。
“有客人来了！有客人来了！”
一只鹦鹉扑棱翅膀，扯着嗓子大喊着，随后落在一个穿着中山服，戴着单片眼镜的青年肩上。
“哟，稀客呀。”林一白笑眯眯看着来者，“戏拍完了？”
裴泽一头金发，走进店铺，轻车熟路地找到隐藏在杂物中的座椅，坐下，自顾自连上店内的WiFi，开始蹭网。
林一白也不怎么管他，继续擦拭着店内的古玩。擦着擦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状似不经意般说道：“说起来，前两天我碰见了你说的那位小朋友……”
裴泽从手机中抬起头来，看着林一白。
“他找你问了什么？”
林一白突然一阵心虚，视线飘忽，好一会儿才说道：“没什么。”
裴泽又低下头，随口道：“你不会又用你那神棍小戏码逗别人——”
“没有，绝对没有！”林一白快速否认，一脸正直：“我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再说我可是有真才实学的——怎么能说是神棍呢？！”
裴泽笑了笑，没有拆他的台，只是低头看着手机，面带思索之色。
林一白继续擦拭着他的藏品们，借着打扫的机会偷偷绕到裴泽身后，回过头去偷看他的手机界面——
上面显示的是近期，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明星在家中自杀的新闻。
裴泽将新闻内的重要信息摘出，收集整理到某个专门的便签中。
“你……还没停止调查这件事？”林一白问道。
“嗯。”裴泽淡淡道，却无意多说。
林一白突然道：“我得到一个启示。”
裴泽这才抬起头，默默注视着他。
鹤族善卜算不假，而其中的佼佼者，更是能够借助本身灵性，从天地间直接悟出，或者说是“预见”某些信息。这被他们称为“启示”。
“启示”近乎是完全准确的。只是启示出现的时间地点，激发契机，所指内容皆是不可捉摸。
林一白虽说人看起来不太正经，卜算能力时强时弱，却是这一代唯一拥有“启示”能力的鹤族。
裴泽看着他，缓缓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上一个‘启示’，好像是‘晚饭不要吃鱼’。”
上一次获得“启示”时，正好裴泽也在店内。林一白经过漫长时间的思量，决定违背一次天意，想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于是激情下单了水煮鱼外卖。
结果当夜因为被鱼刺卡住喉咙进了急诊。
“……”林一白抹了把脸，“不提往事我们还是好朋友。”
裴泽觑了他一眼。林一白却正色道：
“这次的‘启示’，与你的小朋友，也与……你一直追查的事情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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